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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诺大的室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虞兰带着颤音几乎是厉声嘶喊出来的问题:

  “说啊!你们发现陆荷的山洞,是不是布满冰层!”

  邹下看着眼前这个眼眶通红脸色惨白满是绝望的女子,一时有些迟疑。

  琴酒抱住浑身颤抖已经摇摇欲坠的女子,将她纤弱单薄的身形整个笼罩在怀中,轻声道:

  “虞兰……”

  虞兰猛地挣开他,声音凄厉的大声质问:“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你早就知道……”

  琴酒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他看向李彦玦沉声道:“让他们出去。”

  李彦玦眉头紧皱。琴酒率领的不问谷是争夺陆荷的另一只力量虽然让他有些诧异于不问谷暗处力量的强大,却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既然目的相同,陆荷落入谁手就不再那么重要。但他并不明白虞兰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从没有见过虞兰这个样子。最初认识的虞兰一直是冷静自持淡雅如莲,像是一湾蔚蓝色的湖水,似乎能一眼望到底,又似乎光华暗敛,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无论是在大殿上因容貌被众人嘲讽,还是在王府被自己失手误伤,她的表情一直淡然从容,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使这湾美得惊心动魄的湖泊激起丝毫涟漪。

  琴酒出现的这几天是他见过虞兰最开心的日子。他才知道原来虞兰也可以笑得那样开心那样光彩夺目,就像是卸下了所有的负担,轻松肆意充满生机,展露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应有的的蓬勃生气。

  而现在,那个美好得不可思议的女子正凄惶无助的将自己蜷缩在一起,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他命令邹上邹下:“你们出去。”

  邹下大急:“王爷不可,此人功力深不可测而且意图不明万一——”

  “本王说了,”李彦玦声音冰冷,面无表情:“出去。”

  邹上邹下二人齐齐一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立刻单膝跪地:“遵命。”

  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只剩下三人的室内。李彦玦看向琴酒:“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虞兰嘴角露出一抹凄楚的苦笑。

  陆荷是圣药,集天地灵气而生,出世之地不一,但必然具备某种异象,或冰封千里,或烈火焚天。

  东华山的那处山洞是陆荷出世之地,所以才会布满冰层,浓郁的灵气使洞内的植物急速生长,在体积和密度上异于平常。

  同时也正是造成这场疫病的毒素之源。

  这处山洞不仅大量聚集了天地间最善的灵气,同时也聚集了天地间最恶的毒气。陆荷的萌芽生长使这些毒气凝缩沉淀,并被封印在层层寒冰之下,阻止了毒气的逸散。但一旦陆荷被摘取,寒冰逐渐融化,少了冰层和灵气的压制,这些沉淀的毒素便会破冰而出,为祸人间。

  只有陆荷才能压制的毒素,自然只有陆荷才能解。

  在最绝望的时候给予希望,却又在对未来充满希冀时将希望丝毫不剩的夺走。

  上天真是跟自己开了一个最残忍不过的玩笑。

  虞兰双手紧握,借助指甲刺入掌心的尖锐疼痛将所有的情绪压回心底,看向李彦玦的目光冷静而漠然:

  “想要救治淮安的数万百姓,唯一的方法就是使用这株陆荷。”

  “不行!”琴酒温润如玉的脸庞一片冰寒,“我不许!”

  虞兰并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一角,眼中却是一片空洞:

  “除了陆荷,这种毒素根本找不到解药。不用陆荷的话,不仅淮安的数万百姓将会惨死,等到毒素继续蔓延下去,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

  “那又如何,”琴酒看着她,眉目冰冷像是一个俯视芸芸众生缥缈冷漠的神祗,“我说过,这世上最重要的便只有你。”

  虞兰猛地一颤,心中涌出的无尽的酸楚和绝望几乎将她击溃,泪水不受控制的拼命跑出眼眶,她哽咽道:“可是……我要如何,心安理得的将自己的生命,建立在数万人死亡之上……”她不是圣母,也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但这场疫病究其根源是因她而起,在已经无辜牺牲了那么多人后,她要怎样承担再去夺走数万人生命的重压和罪恶感。

  李彦玦看着虞兰一滴滴落下的眼泪,心脏像是被人紧紧的攥起,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像琴酒一样大声喊出“我什么都不在乎,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你可以平安无恙”的欲.望像是一只长满了尖刺的野兽,在他胸腔中急速奔跑咆哮,拼命的撞击着想要突围而出。

  但是他不能。他不光是恋慕着虞兰的李彦玦,他还是大秦的永乐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是御封的镇国将军,他不可推卸的背负着保卫大秦百姓的责任,这责任是如此庞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不能分出一丝一毫的力气去守卫他最爱的人。

  他双目血红的看着琴酒:“就没有其他任何方法了吗?!难道连你也没办法做出解药?!!”

  虞兰轻轻摇头:“没用的。我说过,陆荷所镇之毒,唯有陆荷可解,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琴酒紧紧握住虞兰的肩膀,一字一顿道:“我也说过,我绝不会让你死。”

  虞兰看着他决绝的面容,一时怔忪无言。

  就在这时,邹上在外面通报:“赵姑娘,王家村的那个小女孩找来了,请求见你一面。”

  虞兰擦干眼泪,道:“让她进来吧。”

  小女孩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的还有她的父母兄长。一家人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冲虞兰砰砰磕起头:

  “姑娘就是活菩萨转世啊,我们一家四口人的性命都是姑娘救下来的,小碗是糊涂猪油蒙了心,轻信了歹人的话欺骗了姑娘,姑娘大人大量没有怪罪还把她从土匪手里救了出来,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永世不忘,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姑娘。”他们一家父母和兄长都受了毒素感染,喝了虞兰留下的汤药稳定了病情,小碗便是那个小女孩的名字。

  虞兰命人将他们扶起来:“不过是举手之道,你们快起来吧。”

  父母和兄长都只见过虞兰戴面具的样子,只抬头稍微看了一眼便满心里念佛称仙不看再看,室内依旧沉凝的气氛和宛若杀神的两个男人更是让他们战战兢兢低垂着头一句话不敢多言。

  小女孩却是见过虞兰长满绿斑的脸的,她惊诧的张大嘴,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姐姐,你的脸……”

  虞兰笑笑:“这是我本来的样子,好看吗?”

  小女孩拼命点头,盯着虞兰的脸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将一直捂着的一个篮子拎了出来,用力吸吸鼻子:

  “姐姐,之前我骗了你还害你被抓走,小碗知道错了,姐姐你救了我还救了阿爹阿娘阿兄,我们家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只能用这些来谢谢你,希望姐姐不要嫌弃。”

  篮子里面是满满一篮的瓜果蔬菜鸡蛋,好几个大包子,还绑着一只鸡。

  这段时间几乎灾民被迁移到淮安郡城附近,他们绝大部分都是被强行迁走流离失所,最多带了些银钱细软和必备的衣物,淮安本来也不富裕,在这个灾民聚集的时候最缺少的便是物资,尤其是食物,城外甚至已经出现灾民因为食物发生暴动的情况,这一篮的东西不知是经过多少艰难才保留到今天。

  小女孩怯怯的摸了摸虞兰的衣角:“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小碗说错话了?”

  虞兰用力眨眨眼,摸摸她的头:“没有,你很乖,只是这篮东西太贵重了,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东西你们还是带回去吧。”

  小女孩背过手,坚决的摇摇头:“这是带给姐姐的,姐姐身体不好,要好好补一补的。这个不仅是我们送的,红薯是张大娘给的,烧饼是陈大叔拿过来的,鸡蛋是刘婆婆偷偷藏着的,大家都很关心姐姐,他们说姐姐是下凡的神仙,特地来给大家治病,但姐姐也要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才行哦。”

  虞兰握住篮子的手慢慢收紧,半晌微微笑道:“嗯。我一定会找到治病的方法的,我保证。”

  小女孩一家走后,室内的气氛更加压抑,虞兰起身来到后院的一件客房门口。

  “吱呀”一声,门轻轻推来了。

  屋内的人看到走进来的虞兰立刻惊喜的叫起来:“小姐!”

  虞兰走到床前拿出一套银针:“腿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吃了小姐开的药已经好很多了。我是活该,要不是我小姐就不会出事,也不会被土匪抓起来受那么多苦……”绿腰说着说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虞兰给她擦擦眼泪:“我都说过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你们的事,你再这样说我可要生气啦。”

  绿腰抽抽搭搭的止住了眼泪,看着施针的虞兰眼中满是认真:“小姐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跪在崖边的时候就在想,万一小姐出了什么事,我就一头跳下去陪小姐。”

  虞兰笑:“傻丫头。”

  “幸好公子把小姐带回来了,”绿腰双眼放光满是兴奋的看着虞兰:“小姐你知道吗,绛木说公子已经找到陆荷了!小姐的身体终于可以痊愈,再也不用受折磨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小姐太苦了……”说到最后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掉下来。

  虞兰扎针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小白要是看到又该笑话你了,怎么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掉眼泪,要是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可怎么办。”

  绿腰用力的吸吸鼻子:“小姐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小姐是要长命百岁的,我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虞兰笑:“那我不是会被你给烦死啊,还是不要了,赶快找个好人家把你嫁出去是正经。”

  绿腰脸涨得通红,扭着身子表示不依,直到虞兰说“再动腿就要长歪啦”才不甘不愿的停下来。

  虞兰全神贯注的扎针,室内一片温馨。屋外的阳光照进来,在虞兰纤细单薄的身影上打上一层浅浅的光晕。绿腰呆呆的看着虞兰微微低垂的绝美侧脸,忽然出声道:

  “小姐,你不戴面具了吗?”

  虞兰抬起头,眼神悠远绵长,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戴了。有人告诉过我,不能透过这张脸看到我最真实一面的人,不值得我去珍惜。”

  从绿腰的房间出来后,虞兰转身去了府衙的塔楼。

  府衙虽然有些破旧,但这座塔楼却屹然矗立,仍是整个郡城最高的建筑。

  宽大厚重的青石上长满绿藓。拾阶而上,来到塔楼宽敞的顶部,从这里看下去,整座郡城都一览无余。

  大批的灾民涌进,使郡城的住房十分紧张,因而大部分人就在城外四周的空地上搭建了帐篷,席地而居,所幸现在是四月份,温度适宜,倒并不难捱。

  夕阳西下。薄薄的暮色中无数个帐篷外升起缭缭炊烟,偶尔还会响起孩子们的笑闹声,在玫金色的日光下像是一卷诗歌般的泼墨山水画。只见岁月安好,恬淡宁静。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虞兰没有回头。“真美啊,不是吗。”她说。

  李彦玦的眼中溢出满满的心疼,家国与所爱之间的权衡挣扎让他像一只被困于深渊的巨兽,悲怆咆哮却只是徒劳无功。此刻看到虞兰站在夕阳下似乎就要消逝的身影,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恐惧,这样的恐惧让他一瞬间冲破了束缚在身上的所有枷锁,不顾一切的只想将这道身影永远留下:“虞兰——”

  虞兰却打断了他:“下令准备发放解药吧。”

  李彦玦的声音戛然而止。理智瞬间回笼,那些束缚枷锁重新又绑在了他的身上。巨大的痛苦让他双目充血眼前模糊一片,胸腔中的巨兽在无助而绝望的悲鸣。

  “给我三天时间。”

  虞兰转过身,是同样走上塔楼的琴酒。

  琴酒走到虞兰跟前,静静地看着她:“再给我三天时间。”

  虞兰转身看着城外那徐徐飘向天际的青烟,轻声道:“好。”

  三天后,虞兰走进密封的药房,从琴酒几乎僵硬的手中抽走了药材,然后抱住了他:

  “师父,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琴酒声音沙哑,“我保证过要护你一生平安喜乐。”

  虞兰轻轻摇头:“那时候娘亲刚刚过世,我身中剧毒,难过痛苦得快要死掉。看到师父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已经是死了吧,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么好看的仙人,这么一想,觉得自己死得还是蛮划算的。”

  她抚摸着琴酒憔悴不堪的脸庞:“从那天起,每多活着的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上天的恩赐。师父,我们回家吧好不好。等给娘亲迁完墓,我们就回不问谷,只有我们两个,每天,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好不好?”

  琴酒的指尖抖了抖,然后笑着说:“好。”

  翌日。永乐王爷下令通告全城,疫病的解药已经找到。

  淮安万民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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