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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再次步入象征着大秦朝权力巅峰的皇宫之中,虞兰还是忍不住为其铺天盖地而来的恢弘堂皇和精美绝伦而感到深深的震撼。这座庞大绵延不尽的宫殿自前朝起就矗立于此,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经历过时间的冲刷和战火的洗礼,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修整和扩建。无论世事格局如何变迁,它始终巍然不动,见证着发生在这个权力顶点的无数倾轧斗争悲欢离合。

  这是虞兰第二次入宫了。说实话虞兰对于这次太后的召见一点都不意外。如果不是皇上下旨准许虞兰修养数日,这道懿旨恐怕早就下来了。

  懿旨是在李彦玦离去后不久传入陈府的,要求即刻入宫觐见。而据留下来照顾世子的王府侍卫所言,李彦玦因事前往京郊大营,估计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本来师父是想陪她一同入宫,但被虞兰拦下了。皇宫非等闲之地不能擅闯,琴酒又代表着一直隐世不出的不问谷,身份太过敏感,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朝中局势紧张的时候和皇家有什么牵扯。

  所幸还有个小包子。

  小世子顶着小白走在虞兰前面兴奋非常,一路上叽叽喳喳的给虞兰介绍着周围的建筑物。

  “兰娘你看那边就是御花园,里面有好多花和树,还有仙鹤跟小鹿,特别特别大,皇奶奶最喜欢和我一起在里面捉迷藏,可好玩了!还有这边……”

  虞兰扶着绿腰的手走在长长的白玉石阶上,一边回应小包子高涨的热情,一边跟着领路的太监往前走。领路太监是福寿宫的副总管,面白无须低眉顺目。一般这种职位的内侍在宫中是十分受人巴结奉承的,但对虞兰的态度却很友善。

  实际上自从上一次入宫察觉到皇宫内侍对自己不同寻常的态度之后,虞兰回去后便立刻将参玬丸的药方及数粒成品通过李彦玦献给了皇上。当初之所以炼制参玬丸纯粹只是为了感谢帮助过自己的太监常为,但一旦参玬丸的功效在宫中流传开来,这个药方对虞兰来说立刻就变成了烫手山芋——赵子洲已经在朝堂之上搅风搅雨,要是她再掌握一个可以左右宫中内侍的药方,那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逼着皇帝把刀架到脖子上。

  不过刷爆的好感度显然一时半会儿是降不下来的。再说能做到副总管位置上的都是人精,光是看小世子对虞兰的态度也知道态度好一点绝对没有坏处。

  领路太监不仅神色恭谨,一路上还配合着小世子将沿途的景色给虞兰做了一个详尽的介绍。在二人的解说之中,福寿宫巍峨肃穆的宫墙很快便近在眼前。

  刚踏上台阶走到门口,一位三四十岁左右的宫装女子便走了上来,正是太后身边的莲花嬷嬷。

  莲花嬷嬷朝虞兰躬身一礼,似乎对虞兰不戴面具的容貌没有丝毫惊讶:

  “奴婢拜见永寿候。太后召见永寿候一人,他人还请留步。”

  然后招过一名宫女,转身笑着对小包子道:“世子殿下随她前往偏殿如何,太后娘娘知道世子要来,特意为世子准备了很多新奇玩意儿呢。”

  莲花嬷嬷从太后入宫起便随侍左右,陪伴太后经历过所有波折动荡,还曾为皇帝挡过一刀,深得太后信任,连皇帝和永乐王爷对她都十分尊敬,更不用说一直被她照顾的小世子了。

  小包子闻言后抬头看向虞兰。一直注视着他的莲花嬷嬷眸光微闪神色不变。

  虞兰给了绿腰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蹲下来摸了摸小包子的头:

  “你带着绿腰一起去吧,我很快就出来了。”

  随后起身跟着莲花嬷嬷进入大殿之中。厚重华丽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直将她的身影湮没不见。

  福寿宫和虞兰第一次来时相比并无多大差别。恢宏壮观的宫殿在满壁的佛像浮雕和萦绕不去的檀香气息中更添几分肃穆庄严。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太后娘娘没有满面慈爱的冲她亲切的招手跟她打招呼。

  这个大秦朝最尊贵的女人高坐在凤銮之上,端庄肃穆俯视众生。殿中的光线较暗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头上的冠冕在昏暗中闪出幽暗冰冷的光芒。

  空旷的大殿之上再没有其他人。殿内温度较高,虞兰注意到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太后脚下的玉阶上却放了两个暖盆。

  正思索间耳边已响起了莲花嬷嬷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大胆永寿候!见到当朝太后为何不跪!”

  虞兰垂下眼睫,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叩拜大礼:

  “虞兰参见太后娘娘,娘娘身体康健福禄无疆。”

  一片寂静。

  虞兰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只觉得一道冷厉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半晌,太后娘娘温和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却不是让虞兰平身。

  “赵姑娘,不,现在应当称呼你为昭华郡主才是,想不到不过半月,我们又见面了,还是以这种全新的身份,着实让哀家惊讶不已啊。”太后斜靠在座椅上,声音温和慈善,如同一个关爱晚辈的家长,“听闻你在此次淮安一疫中立下不世功勋,哀家还没有好好赏赐你呢。”

  虞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跪姿恭声道:“虞兰不才,只习得些微薄医术傍身,能为圣上分忧解难是虞兰的荣幸。况且此次淮安之事乃是圣上英明皇恩浩荡天子之气震荡四方,方使疫病顺利解除,虞兰实在不敢居功。”漂亮话谁不会说。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出,幸亏让绿腰提前在膝盖部位缝了厚厚的棉絮,果然跪的容易。

  太后不置可否,轻抚过手指上戴着的长长玳瑁,又道:

  “听说你在采药治病的过程中还遭遇到了刺客偷袭,导致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虞兰已无大碍,多谢太后娘娘挂念。”

  太后轻笑一声:“是吗,那就好。可查出那个刺客是受谁指使了?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当众行刺,势必要将元凶抓住好好惩戒一番才是。”

  虞兰俯首在地:“回太后娘娘,经永乐王爷的一番审查,倒的确发现了一些线索。”

  “哦?”太后坐直身体,凤冠之上的金玉翡翠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显得十分感兴趣,“说来听听。若确实抓到元凶,哀家必然替你做主。”

  虞兰在淮安郡一共受到两次袭击。一是采药时在王家村被人用计打晕,另一次是在山顶被连玉挟持时遭受暗箭。

  两次袭击的目的不同:第一次似乎只是挟持控制——当时虞兰孤身一人并且没有防备,想下杀手的话再容易不过;第二次则是明确的要致自己于死地。但的确是一股势力所为。经王家村的那个小女孩确认,那名放暗箭之人正是命她欺骗虞兰的“大哥哥”。

  这也就意味着幕后元凶最起码要满足以下条件:

  对她有足够的恶意,并且这种恶意在触发某个条件时会加剧升级;

  在随行的军队中拥有足够多的力量,所以才能对虞兰的行踪了若指掌,提前在王家村布好局;

  能直接接触到小世子,对虞兰和小世子的关系有所了解,并且知道那个荷包是虞兰所赠。

  而经王府的暗部调查,那个放冷箭并且服毒自杀的士兵是随行军队中的一员,就职于京郊护卫营,在此之前,曾效命于护国大将军周靖麾下。

  而这位大名鼎鼎的周将军有个弟弟,名为周卓人,乃当朝右相。

  右相有个女儿,名为周婉仪,正是深受太后喜爱,日日入宫陪伴小世子,对虞兰怀有敌意的永乐王妃预备人选。

  太后惊呼一声:“照你这么说,这些竟是婉仪所为?婉仪那么懂事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唉,真是太让哀家失望了。”眉头紧皱,满目疼惜。

  虞兰跪伏在地面的身体慢慢直立起来,清澈透亮的目光直视着抚心惋惜状的太后,在莲花嬷嬷皱眉训斥之前清声道:

  “不。并不是周婉仪所为。不过这一点太后娘娘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周婉仪,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理所当然。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这个幕后元凶找得十分顺利。顺利到,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就好像有人特地设置了这样一个能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的人。

  太后脸上的惋惜瞬间消失不见,眉目一片阴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兰对她的怒火无动于衷,转而却看着玉阶上的两个暖盆突然问道:“太后觉得很冷吗?”又抬头看了莲花嬷嬷一眼:“嬷嬷似乎也觉得很冷?”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四月的天气,但嬷嬷的宫装下面仍然穿了一件厚棉衣。

  太后面色骤变:“你把话说清楚!”

  虞兰笑笑:“当然,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才是。发现小世子中毒之后,我为他炼制了专门用于温经养脉的香雪丸,同时为他缝制了一只荷包。荷包以云鲛皮制成,用寒冰草反复淬炼,至阴至寒,长期佩戴在身上并配合香雪丸可以将小世子体内残余的炙毒彻底消解干净。只是有一点,若是身体正常的人接触到则会导致寒气入侵阴阳调转,极为惧寒。因此我嘱咐过他荷包一定不能摘下来让别人接触到。不过对于故意盗取荷包的人,这番嘱咐怕是没有什么用。”

  太后的脸色随着虞兰的讲述逐渐铁青一片,等到虞兰说完之后又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是那满脸的慈爱之色却是再也没有了。

  她摸了摸凤銮之上雕刻的凤凰翎羽,轻笑一声:

  “倒是我小看你了。”

  她高居凤銮之上,目光俾睨气势威严,带着不可侵犯尊贵端庄,轻声道:

  “你可知皇上为什么要让你前往淮安救治疫病?因为你医术高吗?你的确医术超群,但大秦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延康城中更是卧虎藏龙,就连你自己也不敢说你就是延康城中医术最高明的人吧。更何况你还是赵子洲之女。他有那么多选择不选,为何偏偏选中你一介女流之辈?”

  她看着虞兰,隔着冠冕上层层珠串的目光竟隐隐露出一丝阴寒的笑意:

  “因为君泽亲自求他的。君泽不仅求皇上派你前往救治疫病,更是在你们出发之前就为你求了一道旨意。一旦你治疫成功,便封你为永寿侯爵,医药大博士,赐国姓,入皇族玉牒。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虞兰震惊的睁大双眼。

  李彦玦求皇上让自己去救治疫病?他为自己求了那道旨意?可是为什么?因为陆荷?从邹下在淮安差点跟师父打起来她就知道李彦玦也动用了大笔人力寻找陆荷。可如果是因为陆荷的话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去淮安啊。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虞兰的思绪一时纷乱不堪。

  “因为他想救你!”太后的厉喝声在耳边炸起。“赐国姓!入皇族玉牒!因为他想给你创造个不世之功将你彻底从赵家那滩烂泥之中解脱出来!”

  太后看着跪在下方的虞兰,眼神一片冷厉:“十多年的隐忍不发,十多年的安置谋划,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便能将赵子洲的势力连根拔起!他却偏偏要为了救你,让你免受赵子洲的牵扯,将拯救万民的不世之功给了你!”

  “可你是赵子洲的女儿,这是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的事实。赵子洲狡猾多端,就算赐了你国姓也不能保证他不会依仗你身上的不世之功给自己创造生机。而我绝对不容许任何影响大局使他逃脱的可能!”

  “是我拿了你给焕焕的荷包。也是我派人沿途监视你。本来你如果不能救治这场疫病的话,我派去的人便什么都不会做。可是你太聪明。直到你找到疫病的根源后我也没想杀你,只是布局想将你软禁直到疫病结束,那时便什么都不会改变。”

  “可是你运气太好,或者说你运气太差,恰好被山匪掳走。君泽为了救你竟然调用德州军营的兵马!德州是赵子洲的老家,也是他盘根错杂的势力的老巢所在。为了在德州植入我们自己的力量君泽整整花了十三年!十三年的隐忍部署十三年经历过无数艰险才植入的暗桩因为救你全部暴露!”

  太后和虞兰相互对视,目光中是冷静到残酷的冰寒:

  “那时我就知道你绝对不能留。我从不相信皇家无情,但君泽绝对不需要一个可以轻易动摇他十数年规划的女人。你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太过危险。可是很快,他就向我证明了你到底有多危险,”太后的目光像刀锋一般扫过虞兰,几乎带上了丝丝恨意:“他竟然为了救你,选择了跳崖。”

  虞兰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强压住心中那一刻近乎心疼的悸动,看着太后满是恨意的脸冷冷道:

  “所以你就可以以保护自己孩子的名义选择抹杀我吗。”谁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都是娘生父母养的,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给扣上了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头,说到底不过是欺她无力反击罢了。

  “是!君泽和仲卿对我来说比命还重要!任何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因素我都会尽全力抹除!”太后看着跪在大殿当中消瘦薄弱到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却偏偏倔强挺立的虞兰,忽然叹了一口气,“你跟你娘很像。二十年前你娘救了我一命,虽然说也因此埋下了赵子洲这个隐患,但救命之恩我却从未忘记过。我知道赵子洲害得你娘殒命,害得你从小备受苦楚,虽然是为了保护我的孩子,但我的确欠你的。不管你信不信,如果你真的在我安排的刺杀之中丧命,等到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便会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为你念经诵咒超度往生。不过你活下来了。也不枉君泽拼死救你一场。”

  “其实我早就该看出来的。从君泽将那枚玉佩送给你时,我就应该知道你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恐怕还不知道这枚玉佩的含义吧?”

  虞兰低头拿起腰间挂着的玉佩。温润透亮的玉佩中央有个古朴大气的“玦”字。她知道这枚玉佩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永乐王爷的地位和权利,所以今日入宫才戴在了身上。

  太后娘娘看着虞兰手中的玉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这枚玉佩出自昆仑山上的□□璧,一共有两块,一块刻着‘璜’字,挂在仲卿身上;一块刻着‘玦’字,现在挂在你身上。仲卿和君泽小时候极为要好,仲卿长君泽七岁,处处让着他,十分有兄长风范。但身处皇家,总有些东西是让不了的。从我步入宫门的那一天起,我最害怕的便是那些历史中的权力倾轧兄弟相残会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他们都是我最珍贵的人,我绝对不容许任何有一天他们会相互残杀的可能。”

  “所以我让灵鹫寺的高僧雕了两块玉佩。我告诉仲卿和君泽,这两块玉佩标识着你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血脉至亲,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只要见到这个玉佩,他们都必须要记得,拥有另一块玉佩的人,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兄弟。”

  “你身上的玉佩,是君泽在未来无尽的可能中,最后的生路。”

  虞兰拿着玉佩的手轻轻抖起来。一股巨大的或是欢喜或是恐惧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波浪瞬间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全部淹没,在巨大的浪涛中随波翻滚无处着力。

  太后娘娘的脸上短暂的笑容很快消失,重新凝结成冰,微微颤动的嘴角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君泽。所以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就算他知道我是怎样心狠手辣的想要杀了你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会选择我这个抚养他二十多年的母后还是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你!”

  “他不会知道的。”

  太后决绝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什么?”

  “他不会知道的。”虞兰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云鲛之事只有我知道,寒气入体的后遗症只要多喝些牛乳几天之后便会恢复如初。你之前的安排十分巧妙,他无论怎么查都只会查到周婉仪身上。”

  太后满眼震惊:“……你”

  虞兰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个好母亲。他很爱你。虽然我也许并没有立场这样说,但有你这样的母亲是他最大的幸运。”

  太后娘娘静静的看着虞兰,半晌之后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不是赵子洲的女儿,哪怕你身为布衣乞丐,我都愿意让君泽娶你为妃。”

  虞兰挑挑眉,这算是……夸奖?

  “我三岁丧母,之后离家十三年。对赵子洲的了解几乎等于一个陌生人。娘娘,为何你如此仇视赵子洲?”

  太后扶在凤銮上的手指蓦地收紧,直到泛出冰冷的青白色。刹那间眼中爆发出来的恨意几乎要将大理石地面烧出一个窟窿!

  “为什么?!哈哈哈,哀家告诉你为什么!”

  “十九年前,璜儿刚刚登基不到两年,朝政之中一片混乱,我们贵为帝后,却连基本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终于我在一次暗杀中身中剧毒,璜儿为了救我昭告天下寻求神医。然后你娘便出现了。”

  “烛歌医术高超,很快便将我中的毒解除。那时她与身负举人功名的赵子洲刚刚成亲,璜儿为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同时也是为了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力量,封赵子洲为二等景德爵,无需科考直接入朝为官。为了锻炼他的能力,将他调往老家德州出任德州知府,却不想是引狼入室,埋下了一个最大的祸患。”

  “三年之后,赵子洲从德州调回延康,因政绩卓著直接拔升为三省之首的尚书令,又得璜儿信任,一时风头无两。他的狼子野心也是在那时初现端倪。”

  “德阳六年,赵子洲先是拜柳璋亭为师,加入柳系一派,随即迎娶柳璋亭的独女,成为柳派的中流砥柱,对为数不多的忠皇党进行清剿,其中最著名便是德阳十二年逼杀内阁大臣江宝义!”

  太后平素优雅的凤眸暴睁,眼眶中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璜儿十二岁登位,德阳五年迎娶了第一个嫔妃,此后德阳七年、八年、十一年又先后入宫五位妃子,然而数年间却无一人受孕!也因此朝中‘皇帝无子嗣让位藩王’的声音一直不绝,璜儿原就不稳的帝位更加岌岌可危。后来我们暗地请来了江湖名医李长治诊断,才发现璜儿早已!早已……!”太后嘶鸣出声宛若泣血:“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

  虞兰如坠冰窟全身冰凉。

  她曾经告诉过小包子:“你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小世子。”这句话并不是没有缘由。当今圣上在位二十一年但一直无所出,李彦玦是他唯一的血缘亲兄弟,这也就是说小包子是如今皇家血统的唯一延续。

  只是虞兰怎么也想不到这其中竟然有这样的隐情。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赵子洲有关,那他真是——万死不足惜!

  虞兰跪伏在大殿之中,全身都因为这巨大的冲击和恐惧而微微颤抖,身下被自己伏下的身体而挡住光线的漆黑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就像是一个无尽的深渊,将她一步步拖曳进去直至万劫不复。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看向虞兰眼中的恨意宛若实质:

  “你在百花苑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发现焕焕屡次遭到刺杀和毒害,你救了焕焕的命按理说哀家应当感激,但这所有的一切,焕焕遭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你的父亲——赵子洲而起!!他暗中勾结藩王想要挣个从龙之功,真当哀家是死的吗!!!”

  她紧紧闭上眼睛,平复了下情绪,片刻后继续道:

  “璜儿登基后地位不稳,最大的原因便是没有兵权在手。大将军周靖虽然将漠北数十万兵权交还到我们手中,但只是光有兵符根本不足以掌控。”

  “德阳八年,为了帮助璜儿平稳政局,君泽才十三岁,拿着先皇留下的尚方宝剑前往北漠。临行前他笑着跟我说,母后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大哥打出片天下来。他才十三岁啊!谁家的孩子十三岁的时候不是娇养早家中!他本该是全世界最为尊贵的皇子,却要去寒风呼啸的苦寒之地!去残酷无情的战场拼杀!我是最应该保护他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无边的刀剑血光之中!”

  “君泽刚走的时候我晚上都不敢睡觉,一闭眼就是血红血红的战场。最怕有内侍会过来传递消息,不管是坏的好的都能让我心疼得滴血。我太难过了,一想到我的孩子在战场上跟穷凶极恶的敌人刀剑相向拼命厮杀我就慌得恨不得杀了自己。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都会好的,君泽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早晚有一天这些受过的苦我会全部还回去。”

  太后双眼圆睁目眦欲裂,暴起的恨意和冲天的怒火激荡奔腾几乎要将整个宫殿湮没:

  “可是赵子洲!赵子洲竟然克扣边关粮饷八万两!整整一个月没有一粒米运往北漠!”

  “君泽从来不肯告诉我那一个月没有粮食他是怎么带着数十万的兵马击退了敌人的一次次进攻,”太后用手紧紧揪住心口泪流满面:“那是我的儿子啊!那是本该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皇子啊!当赵子洲忙着争权夺势不顾数十万将士生死时,我的儿子,我从无数刀枪剑雨中生存下来的孩子,因为保卫大秦疆土竟然差点活活饿死在战场上!!”

  太后难以抑制的放声悲泣,双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在凤銮之上,长长的玳瑁一段段崩裂在她手中划出一道道血痕。莲花嬷嬷惊呼上前同样是泣不成声。

  虞兰死死地跪伏在地上。浑身冰凉心如刀绞。

  空旷的大殿中太后声嘶力竭锥心泣血,痛苦的悲鸣声在佛像浮雕之上激荡又重新返回,悲悯而苍凉。

  “君泽为了不让我们担心隐瞒了消息,直到那场战乱结束边关的消息才传入京中。他回到延康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他,空荡荡的几乎只剩下个骨架子。璜儿身为一国之君,二十多岁的铁骨铮铮的男人跪在我脚边哭,他说母后我对不起君泽,他说让君泽回来吧我不要让他再去打仗了,我不当皇帝了让君泽回来吧。”

  “我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我说君泽在战场上拼命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们不用再任人欺辱!是为了有一天我们不用再受人制肘!是为了让一个皇帝像一个皇帝一个国家像一个国家!我绝不允许你让君泽的牺牲毫无价值!你给我记住!今天的眼泪今天的痛苦总有一天我们要让那些人加倍偿还!”

  她看着虞兰,眼中是恨到极致的冷酷:

  “你说我为什么恨赵子洲!我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骨饮其血啖其肉!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不解其万一!”

  太后怒喝的余音在大殿之中久久回响。

  很长一段沉默之后,她扶着莲花嬷嬷的手站了起来,遥望着半空中的某个点,眼中是作为一个母亲的酸楚和茫然:

  “你走吧。君泽想要护你我再不会阻拦。我并不糊涂,父债子偿是这个世上最没道理的事情。赵子洲的所作所为与你无关。你救了焕焕,你娘救了我,我毕竟是欠你的。赵子洲能娶你娘为妻是他最大的幸运,可是他逼死了你娘;赵子洲有你做女儿是最大的福气,可是他又逼走了你。只希望他不要错过这最后一丝生机。毕竟,对他这样一个视权如命的人来说,直接杀掉简直太便宜他了。”

  虞兰重重的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直到她的身影转过凤銮,消失在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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