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四月末的阳光已经带着初夏的暑气，尤其是大晴天的午后时分，有时甚至照得人睁不开眼。

        褚光熙从御书房内走出来，靴子在地上踩出沉闷的声响。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终于还是伸出了右手遮挡一番——原本宽大的袖子顺着胳膊微微往后滑，露出他尾指上一枚翠绿的玉戒。

        “朕知道你心中不快，此次出京你就权当散心了。”皇帝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褚光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步一步地走向宫门。

        关中都护府刺史突发疾病而亡，按规定此事被都护府上报给了朝廷。都护府刺史是都护府内唯一能和大都尉相互牵制的官职，事发突然，又是因疾而亡，而且前阵子又闹出了三皇子的事，吏部尚书掂量了半天，把皮球踢给了刑部。皇帝也正有此意——之前关中军军机泄露的源头还没查出来，现在关中都护府的刺史又死了，这事儿还得好好查查。刚好褚光熙这几日看着就心不在焉魂飞天外，皇帝干脆把他外放出京，查完了再回来。省得他在燕京待得闹心——萧安庭和林知霜的大婚就在这两天了。

        褚光熙迈出宫门，褚家的小厮立即迎了上来，有点战战兢兢地没敢说话——谁都知道最近几天大公子心情不好，问十句话不见得有一句回，周身气场冷得人能结冰。

        “信送过去了？”难得褚光熙先开的口。

        那小厮连忙点头如捣蒜，“送过去了，送过去了，是都尉府的门房出来接的。”

        闻言褚光熙再也没有说话，翻身上马，一鞭子下去便冲了出去。

        听闻林家接了萧安庭的聘礼后，他大醉一场，恍惚间那些过往的岁月都在指缝间如细沙般溜走。他想抓紧，想握住，却只是徒劳。他有他的自尊，亦有他的底线。林嘉懿不希望他自怨自艾，在嫉妒和怒火中扭曲了自己，他亦不希望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

        冷静下来后，褚光熙便将山海郡送来的那封真正信件封好，叫人送去了都尉府。无论是接回遗骨，还是去山海郡找买卖人口的人牙子算账，他都不再插手，全凭萧安庭意愿。只是除了这封信外，他半个字也没叫人带去都尉府——萧安庭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褚光熙要说做错了什么事，唯此一件，别的他问心无愧，输得既不心服，也不口服。他也不想再和萧安庭有任何来往，故而就不再维持任何明面上的客气了。

        接到信的萧安庭只是皱了皱眉——褚光熙这么快就把山海郡的信送过来，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他还以为这位公子哥还得和他纠缠一些时日。不过既然如此，他也忙中抽空，派人去山海郡迁回姐姐遗骨以及料理其他后事等等。

        皇帝本就知道褚光熙一直在找萧安庭的姐姐，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又得知萧安庭打算将遗骨迁回燕京安葬，便也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赐了块风水宝地供其下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萧家的落败与武康二十四年的通敌案有关联，萧家姐姐红颜早逝也是因为受到牵连，如今皇帝这番行径，俨然是在向萧安庭赔礼道歉了，朝中上下不得不感慨一句皇帝真的是百般拉拢这萧都尉。

        不过更加重要的事情自然是即将到来的大婚。这几日都尉府上下有如脱胎换骨一般，腐朽老旧的家具统统换掉，屋内的种种陈设，譬如字画古董等等，也被重新布置了一番；从来没人打理的庭中绿植也终于被精心料理，整个都尉府顿时焕然一新。

        只是都尉府和司礼监已经加班加点，但依旧敌不过时间紧张，翻新的都尉府和林府这种三代累积沉淀的书香门第还是没法比。不过女儿高兴嫁，林丞相也不好说什么，来了一回都尉府看了看新房，便派了林家的下人来协同料理，也给萧安庭府上的人减点负担。

        萧安庭的病还要慢慢调理，但是已无大碍，对大婚的逐项事宜也是亲历亲为，这一点林丞相和林夫人都颇为满意。

        翻新都尉府，祭祖，安床，准备迎亲队伍，准备喜宴……一项项事情过下来，转眼便到了大婚前一日的晚上。

        萧安庭已经准备用晚膳，手里还在看司礼监给他开的明日的宾客名单——萧家没有长辈，这些繁琐杂事都需要他亲自上阵了。不过他倒是甘之如饴，流程越是繁琐，仪式越是郑重，便越是配得上他即将迎娶回家的夫人。

        靳宏业端着个餐盘走了进来，餐盘中不知是什么用碗倒扣着。他一见萧安庭此时还在忙碌，故意把餐盘往桌上重重一搁，“都尉别看了，明日新娘子就来了，还不赶紧做些正经事！”

        萧安庭扫他一眼，又接着拿起另一份礼单接着看，知道这小子估计又憋着坏，懒得理他，只是随口问道，“什么正经事？”

        靳宏业邀功般地把碗一掀，热气腾腾的一碗浓汤，汤里露出一截形状怪异的物件，“快把这碗汤喝了，保准都尉和都尉夫人明晚快乐似神仙。”

        萧安庭这阵子喝各种补药已经喝出了一定的承受能力，靳宏业给他带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见怪不怪了，不过往那汤碗里一瞧，他还是愣了愣——一截晒干的腊肉似的肉条，只是上面还带着似鱼鳞般排布的刺……这玩意儿是……

        萧安庭终于认出来这是什么，“你怎么成天想着这些歪门邪道！”

        “怎么就是歪门邪道了？虎鞭汤，大补啊！我废好大功夫才买来的，顶好顶好的货，要不是听说是给你买的，人家还不卖我呢！”靳宏业吹嘘一番，而萧安庭的脸都已经气得有些扭曲——他需要这破玩意儿吗？合着这混蛋小子还出去到处宣扬是他要买这东西？

        “给我马上拿出去倒了！”他最近心情极佳，难得地黑了脸冲着靳宏业吼道。

        “干嘛呀干嘛呀，我还不知道你么，我可是七八年前就跟在你手下了，都尉难道还想瞒过我？这么多年都尉是一次怡红楼都没去过吧？”靳宏业嬉皮笑脸，“临阵磨刀，不快也光，这事儿可是讨好夫人最紧要的一件事，都尉你别的都准备好了，这事儿你可得上点心！”

        萧安庭看着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头疼，他行不行他自己不知道吗？还虎鞭汤！？男子汉大丈夫需要喝这种鬼东西吗？拿去泡酒他都嫌腥得慌！

        靳宏业见他一脸铁青，以为是被自己戳中了心事，在他面前丢了面子，连忙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都尉的意思，都尉的本事那自然不用怀疑，只是加餐进补总没有坏作用吧？汤就放这里了，我去叫人给你送晚膳来。”说罢他赶紧一溜烟跑了。问题是他感觉自己没说错啊，这么多年确实都尉一直非常寡淡，哪个正常男人这样？

        萧安庭看着那汤就来气。他以为这叫洁身自好，清心寡欲，靳宏业居然以为是他不行？气死他了！

        正气着，门外有人敲门，“都尉，晚膳送来了。”

        萧安庭赶紧把那碗汤盖好，又着急忙慌地坐了回去，才四平八稳道，“进来吧。”

        下人一碟碟菜送了上来，只见韭菜炒鸡蛋，清蒸鲈鱼，爆炒猪腰，孜然小羊肉……下人把最后一碗东西端到了萧安庭面前，是一碗芝麻黑豆粥……萧安庭恨就恨自己没看住靳宏业往厨房跑。

        与此同时，林家林知霜院内。

        明天就要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今晚自然要早些睡。因为圣上一会儿半会儿还没有令萧安庭回北地郡的旨意，都尉府与林家相距不远，而且林知霜对都尉府已经颇为熟悉，所以她心中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不舍与忧愁。

        丫鬟们已经准备熄灯，她也抱着被子准备歇下，忽然门外传来些动静，是林夫人。

        “娘，怎么了？”林知霜半坐起身子，娘估计又是舍不得她了。

        果不其然，林夫人把丫头们打发出去后便有些眼圈发红，拉着林知霜的手坐在床边半天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霜儿，嫁过去之后，趁着还在燕京，一定要常回来看看。”

        “知道了娘，您放心吧！”林知霜拉拉母亲的手，安抚道。

        林夫人点点头，“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都尉也是个可靠的人，这日子肯定过得蒸蒸日上。但是夫妻之间总有拌嘴磕磕碰碰的时候，你脾气上来了，可不能瞎胡闹，知道了？”林知霜自然应下，母亲与父亲这些年也吵过嘴，但是这么多年风雨同舟，相互扶持，夫妻情分笃深，她也都看在眼里。虽然萧安庭与爹脾气不同，她自己也与母亲是全然不同的性子，未来会如何谁都不好说，但她相信自己与萧安庭相逢即是缘，不会辜负余生。

        林夫人又交代了几句，从边上拿过来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用红玉雕琢出的一只石榴。“这是你外祖母给娘出嫁前一日给娘的传家宝，说是娘的外祖母给的。这一对玉石榴，多子多福，你和你姐姐刚好一人一个。你好好收着，之后要是有了女儿，也给她。”

        红玉稀有罕见，又是外祖母那里传下来的，林知霜郑重地接过，用手指轻轻抚了抚这玉质的质地，果然无比细腻。她又看了看这木盒，发现底下还压着一本册子，就要拿出来翻看，却被林夫人按住了手，“听话，现在你还不能看，这册子得明天过了大礼，晚上和都尉一起看。”

        林知霜一知半解，红着脸点了点头，把那盒子好好地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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