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三峰，玄玉峰，东阁
虽说西苑的风景极佳，同在玄玉峰的东阁也差不了多少。东阁的院子掺杂灵石而建，多处流光溢彩，在晚霞的照耀下美不胜收。灵溪水自院前流过，不算湍急，偶尔有几条灵鱼跃出水面，优美又惬意。
放眼望去，能看到相邻的两座山峰高耸入云，穿云而立，似要突破天际一般。今夜可能会有雨，山腰处的云层渐渐厚重起来，上面的云层托着夕阳，浅黄、棕黄，下面的云层笼罩着山腰之下，灰白，乌黑。
“父亲，你怎么过来了？”栗北商有些惊讶。他刚处理好今天的事务回到东阁，便看到栗世胤正坐在他房间里的榻上，赏着景，喝着茶，看样子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栗世胤事务缠身，日日繁忙。自栗北商开始修炼起，大多时候都是将他叫去主峰书房议事的。
“商儿，过来坐。”见栗北商回来了，栗世胤严肃的神色缓和了些，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
“出什么事情了吗？”
“出事倒也算不上。”栗世胤开门见山，“一个月后皇帝大寿，各国使臣都来了。灵澜皇计划那日在澜京城进行一场灵武大比，嘉奖灵澜之中的年轻优秀人才，以作鼓舞，也算是一展国威。皇室打算让六大学院中今年的优秀学员，所有世族中有名的族人和皇室弟子都参加这次大比。今天，皇室派人来点名说要你、西佑和曈曈一起随我过去，这件事你怎么看？”
栗世胤对自己这个儿子很有期望，自他开始修炼起便带着他处理族内事物。如今的栗北商愈发通透，他也很是欣慰，以前族里那些不便为人言道的事情他也在逐渐让他接触了。
“不安好心，心怀鬼胎。”栗北商直接道。
他不爽皇室很久了。
自父亲辞去南郡郡守一职已经六年，灵澜皇每年还时不时特招父亲进京起，栗北商对皇室就没什么好想法。
“一展国威，他们说的真好听。可实际上不过是皇室试探各方的实力的借口罢了。自灵澜昊上台以来，哪次不是搞的世家与世家斗来斗去，学院派与世家派再争来争去，皇室最后出来调停渔翁得利。百姓都说这一届的灵澜皇是个好人，可其实他才是真正最会搞阴谋算计的。”
栗北商越想越不满，越说越气：“更何况为什么这次点名道姓要带上曈曈？她一个没有灵脉洗礼的小女孩去什么灵武大比？要说和上次宴会曈曈没有出席没有半点关系我一个字都不信。”
上次栗家为庆祝栗北商突破灵尉的举办的宴会上，皇室特意派人过来送了贺礼。当时皇室的使者就说想要看看这些年栗家宝贝得紧的大小姐。毕竟栗汘玥未满四岁就再没有出现在各大世族的视野之中了。
如今栗北商、栗西佑越发出众，远超南郡年轻一辈。栗汘玥的亲生哥哥是这样的天子骄子，很多人都注意着她自己会有怎样的成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栗汘玥消失两年，很难不让人多想。
更何况是灵澜昊这样极有抱负和野心的上位者。
灵澜昊上台之后本就是是有肃清世家势力，重振灵澜皇室地位的意思，不可能让栗家这个庞大的家族脱离他的管控。
那次没见到，结果皇室来了这招。
栗世胤安静听完栗世胤的一番话，心道：果然还是少年心性。
他说道：“到了外面，你可得好好收敛一下你的脾气。”
栗世胤的话严格说来没有太多批评的语气，但栗北商还是清醒了几分。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脸红起来。
皇室这些年对世家的欺压也就罢了，现在他们盯上了曈曈，这让他怎么冷静的了。
“皇室……”栗世胤眸中闪过思量，缓缓说道，“灵澜皇留下来的东西不简单，哪怕过了数千年，也很难有家族拿得出同等灵器与其抗衡。这一代代继承皇位的灵澜皇后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多有建树，灵澜昊更是不简单。这几年他的所作所为你也看到了，如今皇室的声望在民间极高。”
”况且不管如何，灵澜昊现在是我们的皇帝，他为皇室考虑无可厚非。我们作为世家，始终是灵澜国的世家。你有些时候，想法不能太过。”
栗北商听着，闷闷的点了头。
虽然灵澜昊对各方势力都在打压以稳固皇权，他心中十分不满，可也仅限于此了，再过分的心思还是没有的。
半响，栗世胤又说：“西佑本身就受了伤，没那么快好的了，最近瞳瞳也出了药园那事，正好用这个理由回复给皇帝，届时你和我去吧。”
“是，父亲。”
在回主峰的路上，看着广袤的栗家所属地，以及来来往往的栗家族人的身影，栗世胤心情有些复杂地对里栗说道：“里栗啊，你说，北商成长的如此之快，是好是坏啊？”
栗世胤不仅是一族之主，也是一位父亲，平时再果断狠绝，他的心底也是有柔软之处的。
不说栗北商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的无所挑剔，但也井井有条，丝毫看不出来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所为，确实优秀。
但其实，他和瞳瞳一样，几乎没有过过什么自在的日子。
里栗知道栗世胤在感慨什么，他宽慰道：“北商少爷天资过人，注定与常人不同，若是家主纵着大少爷，让大少爷像寻常小孩一般整日玩闹，岂不是浪费了他的天纵之资？”
“何况，大少爷有您和主母的陪伴指导，已经少走许多弯路了。栗家大家大业，要想接手，必定是要付出远超于常人的辛苦和努力的，否则怎能敌过觊觎栗家的那些豺狼？当年，您不也一样吗？”
栗世胤想到他自己接受栗家继承人的训练那会儿，神情复杂的轻轻叹了口气。
就是他自己经历过，知道有多辛苦，所以如今才这样不忍心啊。
……
一个月后，玄玉峰，西苑。
“你听说了吗？大少爷在灵澜皇寿辰之时举办的灵武大比上排进前十呢！”
“那我肯定是知道的啊，这等大事，消息传得多快啊。”
“前十？大少爷才前十？”当然也有才知道这消息的，惊讶道，“以大少爷的天赋，不应该啊！”
“同龄人里当然没有人是大少爷的对手啦！只不过这次比试的对手是按着境界来匹配的，所以大少爷的对手是同境界的灵使们。此次大比上数十位灵尉境界的公子小姐，都是常人之中的佼佼者，谁没有一点看家本领啊，大少爷不过刚刚突破灵尉境，就能挤进前十，已经很厉害了！”
“是呀，再假以时日，大少爷的境界更加稳定些，肯定不会输了他们去。”
“也是，大少爷年岁这样小，在这场大比中是吃亏了些。”
“那前三甲是谁啊？”
“灵尉境界的前三位分别是皇室的六皇子灵澜典，上郡时家三公子时修和落古山山主的大女儿落伊果。”
“时家，上郡的时家吗？”
“是啊。”
“这位时修公子可是传闻中向天道起誓，终身只认灵植伽弥花为灵脉兽，以换得伽弥花的灵识融入灵魄，从此以花瓣为飞刀，以□□为利刃的那位奇才时公子？”
“对，就是他。”
“早两年他就已经是灵尉大圆满境界，按他的年岁、天赋和家族底蕴，他应该早就突破，怎么还是灵尉境？”
“不知道，他的确是在灵尉境的比赛场里。若是他真的突破了，怎么可能不被看出来？”
“就算他没有突破，同境界里他又怎么会输？”
“是啊，时三公子居然输给了刚刚步入灵尉后期的六皇子，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时修公子不过二十有二的年纪，正是修炼应当如鱼得水的年纪，怎么会两年来修为毫无进展？还是灵尉大圆满？”
“怕不是遇到修炼瓶颈了吧。”
“不过那落大小姐年方十六，便以灵尉境中期位居第三，实力真是不可小觑。”
“落古山那样的隐世家族，常年不出世，他们修炼的灵技对我们来说颇为新颖，在擂台上经常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落古山的这次派来的人好像修为也不怎么高的样子，他们年轻一代比起咱们栗家还是差了点吧。”
“如果他们大小姐就是他们家天赋最好的，那必定是比不过咱们的！”
昨天灵澜皇举办的灵武大比落下帷幕，消息传了回来。今天早上西苑的侍从们一直议论着。
栗汘玥趴在软塌上，一耳朵一耳朵地听着。
落古山是隐世宗门，以往数百年一向不参与外界纷争，更别说与皇室有什么交集，不知为何派人参加了这次皇室的大比。
落伊果既然是落古山的大小姐，有着隐世宗门的名头，做起事情不需要顾及那么多，她就是拿了第一也没什么所谓。
上郡的时家可不一样。时家跟栗家同是传承了数千年的家族，同是灵澜国的六大顶级世家之一，皇室对二者的忌惮是相同的。在这个局势下，时家自然要收起锋芒。
至于时修……
时家的三公子她在两岁的生日宴上见过，当时年方十八的时修眉梢带着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身形修长，着一席天蓝色衣裳，腰间佩着一块文母英玉石雕琢而成的精美玉佩，好生风流倜傥。
家世好，模样好，天赋出众，时修这上郡的天骄第一人的名号名不虚传，断不会修炼两年还停留在同一境界，其中必然是有什么隐情。
栗汘玥同是世家子弟，听着时修输给天赋虽好却不及他修为的八皇子，不算很意外。
就像哥哥，哪怕的确才刚刚步入灵尉境，可在栗家同境界已经无人能敌，不也只是前十吗？要真计较起来，就是高一个境界的灵使来了，能不能打破哥哥的防御灵器都还是个问题。
虽然这些格局层面上的问题父亲和哥哥比较少跟她提及，但是她还是能从这些蛛丝马迹之中找到一点信息。各大世家现在都在避开皇室的锋芒，世家和皇室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啊。
……
栗汘玥的六岁生辰没有大办，就是一家人聚在西苑简简单单吃了个饭，但各种礼物依然络绎不绝。
栗汘玥虽然才到六岁，但栗家规定了，栗家的少爷小姐们有了自己的院子之后，便要单独记账。
这些贺礼大多贵重，是以里栗亲自过来清点了。
里栗在对账本，栗汘玥就在一旁陪着。
等核对好账本从房间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玄玉峰不愧是栗家十三峰中景色最为优美的，夕阳给这里都渡上一层金红色，舒适又温暖。
“里叔，吃个饭再走吧。”
里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关系不同寻常主仆。
栗汘玥等了一会儿，没等着里栗回答，回头看着他眉头微蹙往右边望着，神情不太好看。
栗汘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栗惜给一个童子递了一个香囊。
西苑里很多的东西都是特制，有西苑的印记，更别说栗惜手上的那个香囊是栗汘玥的。她的香囊都是温晗亲自用特别的布料缝的，为了延长里面药材的药性，所以他们一眼便认出来了。
栗汘玥有大大小小的势力盯着，所以西苑格外注重隐私。自栗惜来的那一日起里栗就告诉过她，任何栗汘玥的贴身物品都不得私藏、交与他人之手。
栗汘玥的香囊七日一换，废香囊有专门收拾香囊的丫头处理，栗惜若是今日把她的香囊给了那书童，入夜前必定还要去哪里重新弄个模样相同的香囊拿去给收拾香囊的丫头才不会暴露。
不说香囊外头的那层布就得之不易，里面的药材更是价值高昂，以栗惜的月例来说，不吃不喝半年才能够买得起一个。
里栗看着栗汘玥低沉下来的情绪，暗叹人心难料：“大小姐，这事情怎么处理？”
栗汘玥闭上眼睛，按下心中的情绪：“让父亲派人去查查吧。”
“需要把她调离吗？”
“不用了，”栗汘玥摇摇头，“免得打草惊蛇。”
“是。”
……
晚饭后，栗汘玥坐在在灵泉边的小椅子上。
栗惜看得出来，这会儿大小姐的心情很不好。
感觉到栗惜揣度的目光，栗汘玥抬起头，直视着她。
栗惜连忙低下头避开栗汘玥的视线，那双黑到明亮的眼睛，清澈晶莹，像是能够把人看穿了般。
栗汘玥看着栗惜把视线移开，语意不明的笑了声。
“你知道栗水吗？”
栗惜心里一惊，不知道为何栗汘玥会突然提到已故的栗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坦然一点：“知道的。”
栗水因为背主，被家主处置了。那件事过后，她被大小姐选到了西苑成为接替栗水的人。现在她都能回想起西苑那时紧绷、肃穆的气氛。
“她长的很乖很漂亮，人也温和，会鼓励我，安慰我，在我生病时一步不离的照顾我，对我的事情一向尽职尽责没有丝毫懈怠，我一度把她当成是我的亲姐姐。”
那段时光真的太过于美好，美好到哪怕已经过去一年，栗汘玥仍然在回忆起来时感受到那些温暖。
“可是，一年前的今天，她却在我房间里面放毒虫。”
栗汘玥轻笑一声，笑却像哭一般。
那种毒虫生活在潮湿温暖的地方，普通人被咬了会全身溃烂而死，灵使被咬之后就会全身灵力消散成为废人。因为危害太大，父亲做南郡郡守时专门找人灭杀过，已经很少能够见到这种毒虫了，可是却被栗水放在她的房里。
她要是被这样的毒虫咬死了，岂不是诛人又诛心？
若不是她还算机灵，哥哥又在身旁，躲了一劫，她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那时她才五岁，对栗水犹如对待自己的亲姐姐，她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因为她是栗家的大小姐，不过是因为知道了她四岁便隐现灵力，不过是怕她成为栗家第三个天赋出众的“栗北商”。
“可是她，连同她弟弟，明明姓栗。”
栗汘玥握了握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指，接着道：“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人总是利益至上。”
“有了栗水的例子，后来挑选侍女的时候，母亲希望我最好选个家里没有什么牵扯的，我依然没有听母亲的话选择栗家收养的孤儿，而是挑中了你。”
栗汘玥没再说话，但栗惜明白她的意思。她立马跪了下去：“栗惜此生一定不负大小姐。”
栗汘玥看着栗惜头顶上的发簪。
那你拿了我的香囊干什么？
良久，栗汘玥终是没有问出口，只是低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下去吧。”
“是。”
栗汘玥知道这世界上充满了利益，她也相信这世界有不被利益影响的感情。
这一次，在自己和母亲的决定之间，她希望她的坚持会是正确的。
栗惜，你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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