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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未来还有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十年,二十年,一生。

        玉兰还有无数次花期。

        江宁有无数个清晨和黄昏。

        可他不会再见到她了。

        盛柠还在看着他,和宋靠近的瞬间,她的身影一点点虚化,和身后的蝉鸣和风声一起,凝固在过去的永恒里。

        手指冰冷,想拉住她的陆知寒就在这涌过来的蝉鸣和风声里想起,她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夏天。

        因为可以暖洋洋的晒着太阳,什么都不想。

        可是那么喜欢阳光的人,离开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不断翻涌着,淹没一切的冰冷江面。

        《项脊轩志》写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备份数据的时候,客服说身份注销后,号码仍然能保留一段时间,电话里的人询问需要保留多久:“六十年是合同允许的最长时间,您确认要选择最长期限吗?”

        可是接下来的六十年里,除了那二十页数据,他什么都没有。

        今已亭亭如盖矣。

        他什么都没有了。

        --

        从燕大回去的路上和宋不停地打电话找渠道查身份信息记录不下来的交通工具,遇到高架堵车,车一直不动。

        他才抬头烦躁道:“发生什么事了?”

        开车的人回头:“好像是前面油罐车发生事故,在紧急疏散。”

        和宋听到事故两个字,手就紧了紧,后座有人道:“怎么挑了这么条路?”

        “好像是为了绕开跨江大桥。”

        车内安静了。

        他们默契地没有去打扰前车的陆知寒,在车里等了两个小时,才通车。

        下高架到江宁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远处的道路架在一起,像是起伏的波浪。

        看到陆知寒准备下车的和宋解开安全带,关车门的时候转头说了句:“下次别走高架。”

        叶执也刚好排除高架在内的线路,关闭了导航,下车打开车门。

        程恕特地赶过来,看到陆知寒,上前就要和他说话,被和宋扯开了。

        从离开燕大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的人拉着程恕:“真的没有别的可能吗?”

        “你知道dna鉴定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盛柠上过车是事实,我是问你有没有可能盛柠在那之前下车了!”

        程恕没回答。

        和宋想骂脏话。

        等和宋彻底放弃,去找陆知寒的时候,程恕才开口道:“dna样本是从血迹里提取出来的,那上面连死因都给你分析好了。”

        他没看和宋,不知道是不想让和宋看见自己的表情,还是不想让陆知寒听到,声音很哑,和宋脚步顿住:“这个世界上没那么多奇迹。”

        和宋抹了把脸,最后还是无声地骂了一声。

        陆知寒已经下了车,没看和宋和程恕他们:“你们回去吧。”

        “没事,我们就随便来sq转转。”

        和宋肩膀撞了一下旁边的人,其他人连声附和。

        陆知寒没说话。

        和宋说:“就当我们给你道歉了。”

        陆知寒沉哑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听不出情绪:“不用。”他和以前一样:“我会处理好。”

        “是,我知道sq你肯定会负责好,”和宋不顾其他人的阻拦,“那盛柠呢?”

        坠江生还的可能性本来就少。

        他又查了不少地方,问了不少人,陆知寒花的时间,只会比他更多。

        他不知道陆知寒是怎么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的,但是这件事不能一直过不去。

        和宋也不想这么说,可是如果盛柠真的没了,这些都是他必然要面对的事:“至少,她的后事要处理好。”

        陆知寒看向他。

        这是和宋第一次在盛柠出事之后直视陆知寒的眼睛,最先狼狈的却是和宋。

        他后悔了,他不该这么说的。

        陆知寒却转开视线,哑声开口:“我没有邀请你们参加婚礼。”

        “是因为我们没有举办婚礼。”

        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众人闻言,都是心口一滞。

        他在解释。

        因为和宋故意借盛柠的死说这样的话报复他,而解释。

        可和宋没有,他只是想让陆知寒接受现实。

        但是盛柠的死已经成了攻击他的利刃。

        和宋突然想起他们和陆知寒断绝来往前,本来是要见见盛柠的。

        可是原来能在婚礼上介绍她的人,现在却不得不筹办盛柠的葬礼。

        所有人都告诉他会过去,过去了就好了。

        可是怎么过去。

        终止了和新世界合作的sq依然忙碌,而且因为基金会的筹建进入了准备阶段,所以顶层和楼下恢复了联系。

        叶执进入电梯的时候刚好遇到基金会负责交接内容部分的负责人,来人拿着文件,和他打了招呼。

        “已经和国内几所特殊学校联系过了,公立学校也有部分表示愿意开展相应的助学活动,相关提案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叶执颔首:“辛苦。”

        负责人摆手,而后犹豫道:“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向陆总请示。”

        他顿了顿。

        “现在还有媒体蹲守在sq附近,还有孤儿院周围,似乎是想拿到这方面的独家新闻,因为孤儿院之前出过因为过度曝光给孩子们带来心理阴影的问题,所以我们现在有些犹豫您觉得,基金会该不该和孤儿院直接接触?”

        叶执微顿,合上文件:“这件事我会先向陆总请示。”

        “麻烦您了,还有就是新世界想要介入基金会成立的细节”

        叶执嗓音微缓:“以后不管是sq的哪一方,基金会的筹措和准备工作都照旧。”

        他看向负责人,仿佛基金会暂缓建设的计划没有传达给他们一样,事实上也的确没有必要,因为和新世界的合作已经终止了:“组建工作越快越好。”

        负责人不知道其中内情,不明白陆总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计划,但还是很快点头:“好的。”

        走出电梯的叶执把文件放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进去的时候陆知寒正在捏眉心,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漆黑的瞳孔。

        叶执知道先生仍然没有用餐,只在他提醒的时候看了一眼,咖啡已经续了三次,程恕一天三个电话地打也不能让留在sq的人又任何反应。

        他刚想重新点一份餐,就注意到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叶执下意识抬眸。

        陆知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通信商已经恢复了停用的号码,推送和消息提醒如常,叶执明知道那只可能是服务信息,却还是在那一瞬间希望,先生真的能等到盛小姐的短信。

        看到陆知寒把手机放下的人垂眸。

        修长而冷白的手指如同没有生命的瓷器,表面的月华凝成霜。

        叶执沉默片刻:“新世界那边还是在试图联系您,楼下的媒体”

        陆知寒突然开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在这昏暗的办公室内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叶执不知道有多少次看着地平线比这里面的灯光更晚暗下去,办公室内的人却仍然没有抬头。

        反应过来的助理低声:“晚上七点了。”

        陆知寒放下了文件——sq的工作其实没有那么多,董事会暗中施压,部分股东想安插自己的人进来处理之后,有关项目的文件递到他手里的就更少。

        他只是不知道,除了用工作麻痹自己还能怎么做。

        手落在额间,挡住那不算刺目的霓虹灯光的陆知寒在车辆缓停的声音中徐徐睁开眼,叶执的声音就从前座传来:“先生,到了。”

        陆知寒看着那栋仍然伫立在黑暗里的别墅,眼睫轻轻颤了颤。

        建模比赛的时候,她问他为什么概率小就可以忽略,只要实验次数够多,一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总会出现的不是吗?

        他当时的回答是,因为实验得越多,得到的结果越符合概率分布的可能,小概率事件才越不可能出现。

        可是他现在进门,她还在的概率是多少呢?

        会有百万分之一吗?还是比这更小?

        恍惚中他看到那扇门打开,victor围着她转圈圈,她看到他来了,说:“正好,我们带victor去散散步吧?”

        陆知寒打开车门。

        眼前,只剩黑色的道路在夜色中延伸向不知目的地的远方。

        可能性消失不见。

        陆知寒在暗色里站了一会儿,叶执回去后,他一个人打开门,重复拔出钥匙,开灯的动作,然后又关灯。

        她预约的数学竞赛直播结束得很快,他想象着她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又打哈欠歪倒在他身边的样子,然后慢慢地伸出手。

        她就在他身边,没有声音,没有温度。

        怕她像白天那样消失,连转头去看她都不敢。

        比赛很快转播完,握着遥控的人手指落在身边,怕她又偷偷打开看,把进度条调到开始之前。

        陈旧的光盘里,略有些褪色的画面晃动,穿着舞裙的孩子们聚在一起,有些拘谨,看着镜头努力地笑着,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晚上睡觉的时候梦见了角落里的盛柠。

        她伸出手,小小的手在他掌心蜷缩着,靠过来的人声音很小,轻轻地问:“外面在下雨吗?”

        他眼睫潮湿地睁开眼睛,确实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陆知寒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江宁市的夏天雨很少,大概是要降温了。”

        “夏天结束了吗?”

        陆知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很快想起来,这可能是他能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了,再不回答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哑声:“没有。”

        陆知寒没有见过小时候的盛柠,一瞬不瞬望着面前小小人影的人想起光盘里她湿润的眼睛。

        他想为她擦眼泪,最后也只能嘶哑着开口:“你喜欢夏天。”

        她在黑暗里点点头。

        陆知寒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得他自己都听不清楚,但他还是闭眼艰涩道:“那婚礼就定在夏天好不好?”

        结婚的时候要念誓词,她问他:“陆知寒,你紧张吗?”

        盛柠说:“我好紧张,我还是第一次结婚。”

        负责引导流程的工作人员被她逗笑了。

        “念错也没关系。”

        她握着他的手:“当然有关系了!一生只有这一次,如果我念错了你一定要提醒我。”

        陆知寒嗓音嘶哑:“春天,秋天,冬天也可以。”

        他不敢去听那些誓词:“盛柠。”

        不要是最后一次。

        不管是什么形式,要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不要让他以后漫长煎熬的数十年,变成绝望的坟墓。

        睁开眼的时候,干燥街道在路灯下闪闪发亮,遥远的区域内寒星黯淡,房屋在黑雾中静默,夜里没有雨,但是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秋天快来了。

        心脏剧痛的人攥紧戒指,就这样想起他早就知道的事实:被死亡绑架的人,连百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她回来的概率,是零。

        他只剩幻想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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