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谈判
六个月后，楚国大将军府。
灰衣小厮推开紧闭的房门，浓郁的药味儿扑来，熏得直呛人。
“殿下，要不要奴打开窗子透透气？”小厮请示道。
过了片刻，从厚重的床幔里伸出一双白嫩的手。楚映之苦着张脸，恹恹地说道，“算了吧，万一被别人看到我这幅样子，还要不要活了。”
说着，露出了滚圆的腹部。
当初脑子一抽，留下这个小妖怪，如今可害惨了他，时不时的孕吐不说，如今已经九个月大，真如怀胎的妇人一般，肚子圆鼓鼓，他已经三个月没出门见人了。
小厮宽慰道，“这个院子没有旁人，殿下放心。”
好说歹说，楚映之终于同意开了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木，楚映之一阵恍然，原来，已经冬天了啊。
当时他失手杀了楚瑶，尽管知道那不是他的王姐，可手刃至亲的感觉让他崩溃万分，况且外面还有那个“楚瑶”的属下，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可一个个武功高强，对“楚瑶”忠心耿耿。
冷静下来后，他忍痛拔了楚瑶身上的木簪，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想把她伪装成昏迷的样子，谁知中途竟然发现，楚瑶还有一息尚存！
他当即给她塞了一口吊命药，看着生死不明的“楚瑶”，楚映之满脸迷茫，他该何去何从？
思索再三，带着楚瑶的身体，满过她那群属下，楚映之找到楚国姬大将军的府上，半遮半掩说明了真相。
姬将军当即为他正名身份，对外宣称三公子身体娇弱，需卧床静养，把他安置在将军府的一方别苑里，如今，已然过去六个月了。
这半年几，发生了许多事。
年迈的楚王卧病在床，大公子奉诏监国，二公子不服，纠结一帮重臣挑衅，搞得朝堂乌烟瘴气。还有忽然“死而复生”的三公子，以及三公子背后的靠山姬大将军，三足鼎立，朝局动荡不安。
除了内忧，还有外患。
诸国中最强的秦国发生动乱，秦太子渊弑父上位，采取雷霆手段迅速平定前朝，九殿下秦闲被迫流亡诸国，而秦国以此为借口，接连攻打他国。新王亲自挂帅出征，势如破竹，魏国、赵国接连被攻破，皆俯首称臣，秦军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如今只剩下楚国、赵国、燕国和一些偏远小国没有被战火波及。
可楚国的好日子即将到头了。
秦国的铁蹄已陈兵城下，对楚国形成半包围之势，只待一声令下，楚国这个弹丸小国便会在战火中化为灰烬。
是战是降，朝堂中大公子和二公子一派各执一词，三公子楚映之“卧病修养”期间，也一直挂念此事。
“商议……有结果了么？”楚映之问道。
“嗐~这么重要的事，哪儿这么容易下定论呢。”小厮一边盛药，一边答道，“大殿下那边主降，二殿下主战，各有各的道理，听说今早又在朝堂上骂起来了，可精彩了。”
“哦？王兄还会骂人？新鲜呢。”在楚映之的印象里，大王子楚雍之是个难得的敦厚之人，正是如此，有些朝臣以为他这个长子太过软弱，不堪大用，倒向了老二楚明之的阵营，老二仗着他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听说二殿下拿出万人的血书，誓死不做亡国奴，怒斥大殿下求和是卖国求荣，枉为楚国王室。”
“……你呢？”过了半晌儿，楚映之问道，“你怎么想？想战还是想降？”
“我？”小厮指向自己，笑了，“家国大事，奴不敢置哙，都听主子们的安排。不过……如果非要选的话，奴肯定希望不要打仗。”
他是将军府的人，只要姬将军屹立不倒，他们就有一口饭吃，所以更倾向于求和。
可求和之后呢？
看过那么多史书，楚映之深知亡国后的艰难处境。尽管免受战乱之苦，可随之而来的重赋税和徭役照样会榨干了百姓，就像那个“楚瑶”曾经说过的那样，生生世世做“二等公民”，那样就是好的么？
可是楚国的国力，怎么和秦国抗衡，更别提……那位。
他的叛逃定然让秦渊恨毒了楚国，要是那人挟私报复，难道他要眼睁睁看着因为他的个人恩怨让整个楚国陪葬么？
楚映之自诩做不到，他挺着圆鼓鼓的的肚子艰难地移动，“快，叫舅舅前来，我有要事相商。”
他私自判逃不假，可事出有因，加上……加上他们曾经确实有过一段旧情，俗话说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又何止一日夫妻？狗男人还立太子妃了呢，他们之间的一笔糊涂账另算，只要不牵连楚国百姓……
姬将军听了他的话，不置可否，目光却落在了他滚圆的肚子上“你就这样出去？”
糟糕！忘记这一茬了，他还有个小怪物揣在身上呢!
自从显怀以来，楚映之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万分复杂，除了姬将军和平时伺候他的小厮，他谁都不见，更别提秦渊了，要是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还不如撞墙算了。
因为楚映之的遮掩，姬将军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更不知道楚映之肚子里这只小怪物其实是秦王的种，只是隐约听到一些传言，猜到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姬将军拍拍他的肩，宽慰道，“三日后，我将面见秦王详谈求和事宜，你有什么话，可以托我带给他。之后就……不方便了。”
楚映之明白他的未竟之语。和谈之后，看双方开的条件，决定是战是降。战的话，他们是死敌，降的话，秦渊就是他们将来的王，不管如何，再见都是尴尬的局面。
进退两难，楚映之最后手书一封信，上面密密麻麻，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楚映之仔细用火漆封好，交给姬将军，“劳烦舅舅了。”
自从他回到楚国，姬将军助他良多，收留他，为他正名，不管他怪异的身体为他提供庇护……
一桩桩一件件，楚映之铭刻心间。
“何需言谢，你和瑶瑶一样，是我的亲人。”
楚映之默默低下了头，现在楚瑶身体被姬将军好好养着，看着真的像睡着了一样。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出真相，至今姬将军还以为他的王姐只是昏迷，命令下人不许动她房间里的东西，一切维持原样，希望有一天疼爱的外甥女儿能够醒来。
“舅舅，其实我——”
“我还有公务处理——”
两人同时开口，因为心中愧疚，楚映之又错过一次坦白的机会，心想，等下次，下次他一定和舅舅说清楚，到时候要杀要剐，他都认了。
楚映之摸着肚子里的小怪物，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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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到了两国会盟的日子。因为二王子主战，便没有参加。楚国使者是目前正在监国的大王子楚雍之和姬将军，秦国自然就是如今的新王，秦渊。
因为两国力悬殊，会盟地点定在秦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最后约定在秦国距楚最近的一个城池——北郡。
姬将军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暴戾的君王，没想到传闻中青面獠牙，能止小儿夜啼的暴君，竟然生的如此俊美。
他一身黑色戎甲，威风凛凛，凛然的凤眸中充满冷意，轻轻一瞥，便是杀气万分。
大王子雍之到底年轻，只一照面，便被秦王身上的煞气震的面无血色，还好姬将军及时稳住他，才勉强保住颜面。
秦渊见此嗤笑一声，要不是……他根本不屑于与这等货色同处一桌。
“喏，自己看。”他随手扔出一个卷轴，楚雍之忙不迭的接过来，和姬将军仔细翻看。
越看，眉头拧的越紧，姬将军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里面的条件堪称苛刻，如果要降，除了向秦国俯首称臣外，楚国要被划为秦国的一个郡，官员任免皆出秦王。且赋税照之前多了五成，饶是楚雍之这种不愁吃穿的王室子，也能想象到百姓的艰难。
“这是要亡国啊……”楚雍之脸色苍白，忍不住踉跄着后退。
“陛下的条件过于苛刻，恕我楚国不能接受。”姬将军沉声说道。如果接受了此等丧权辱国的条约，与亡国又有何异？
“不接受？”秦渊冷笑，“这就是我秦国的规矩，轮得到你置哙？上一个不接受的是魏国，你知道他的下场么？”
姬将军当然知道，如今的秦王弑父上位，第一个拿魏国开刀，逼得魏国王室死的死，逃的逃，也正是如此，传出了秦王暴君的名声。
既然这样，无需再谈。虽然楚国国力弱，无力与之一战，可楚国背靠群山，有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加上联合周围诸国，未必输。
这样想着，姬将军把怀里的信拿出来，呈给秦渊，“这是我国三王子给陛下的书信……”
“住嘴！”
秦渊站起来，语气森然，“质子叛逃，理应处斩。孤没杀他都便宜他了。怎么，如今还想求情？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和孤讨价还价！”
楚映之走后，他的名字一度被列为太子府的禁忌，无人敢提。秦渊以为他早就不在意这个两面三刀的小骗子，可他的反应却骗不了人，自称都变成了“孤”。
姬将军见不得自己的大侄子被诋毁，解释道，“当初质子一事，多有隐情，陛下何不看看书信，再做定夺。”
“隐情？”秦渊面露嘲讽，把玩着手中的书信，却没有打开看，而是慢慢地，把它揉进拳里，一字一顿道，“寡人平生最恨别人欺瞒，贵国三公子真是厉害呵，屡次玩弄寡人于股掌之中。放过楚国？可以，让他亲自跪着上门和寡人解释。”
说罢，松开拳头，手中的书信变成一堆粉末，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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