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下

　　说着，康熙坐了下来，看见武丹的时候，目光一闪，说道：“来人啊，给武老将军看座、赐茶。武丹哪，你这一来朕宽心得多了。嗯，看来，你虽比朕大着六岁，可是身子骨好得很嘛。比起你来，朕可差多了。”

　　武丹连忙躬身回答：“主子，话不能这么说。奴才一介武夫，吃饱睡足，就百无牵挂，哪能和主子比呢。主子日理万机，操心费神，上了年纪，自然会更劳累，调养几天，就会好的。奴才还想侍候主子再去打几只猛虎呢。”

　　康熙听了，越发高兴：“好好好，说得好，朕就喜欢你这份忠心。这次让你进京，就不叫你再回广东了。朕委任你做直隶总督，把北京的防卫重任，全都交给你，此外，你还要把皇宫的侍卫全都管起来，这样，朕才能放心，你坐下吧。”这话说得朝臣们一时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心里“砰砰”直跳，唯恐一不小心惹了康熙。

　　武丹应声坐下后，康熙瞟了文武大臣一眼，突然指着我大声说道，“你们都看看这个胤祯。”

　　如同捅了马蜂窝一样，整个大殿乱哄哄作一团，无数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只觉得鲜血直往头上涌，满面胀红，汗流浃背，却什么都不敢说，咬住舌尖一言不发地站着，不知道康熙究竟是什么意思，天威难测啊，难道胤祯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就要在我手里功亏一篑吗？

　　良久，康熙才说道，“都看清楚了吧？胤祯，你上来。”

　　我胆战心惊地走到上面，站在他面前，康熙一把拉住我的手，硬是让腿脚酸软的我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宝座上，康熙才慢悠悠开口说道：“朕在位四十四年了，说起来各种滋味，真是难呐，内忧外困，风风雨雨，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说到这里，康熙忽然提高声音大声说道：“好在朕上禀天意，下顺民心，挺过来了。朕是个皇帝，皇帝是做什么的？就是为黎民百姓谋福祉，求个天下太平，四海归心，求个青史留名，让后人说起来，朕不是个无道昏君，不是个暴戾帝王。”

　　歇了口气，康熙刁狠轻蔑地一笑说道：“朕当年立太子，却未曾料到太子懦弱不堪，扰乱朝政，七个葫芦八个瓢，这头按住那头起！朕更不曾料到有人结党营私，阴谋篡位，调承德三千兵马围了朕的畅春园，可惜朕不是李渊，你也当不了李世民！朕的这群儿子还一口一个地自称孝顺？朕吓得连畅春园也不敢回！他们若不孝顺，敢情活活把朕送到左家庄化人场烧掉？你们真也是小看了朕，指望着承德这点子兵就想造乱？告诉你们，武丹的兵就驻在西郊，五万铁骑来勤王。你自个预备的熊掌，还是你自个吃！龙生九种，种种有别，朕是知道的；万万不料还会生出夜猫子来，略大一点就啄他娘的眼充饥！”

　　久闻康熙伶牙利齿口如刀剑，愈是危疑愈见颜色，我今日一见真是半点不假！看起来是胤禩结党不成想用武力逼宫，可惜棋差一招，还是比不过这文治武功的康熙皇帝。

　　低头犹疑顾盼之间，康熙拍了拍我的手，说道：“好在朕有个真正孝顺的儿子，有个一心为民的皇子，有个可以接过朕历经苦难开创出这片似锦河山的阿哥，有个有人骂、有人怕、有人恨、可是百姓们都喜欢的冷面冷心的胤祯。朕叫胤祯到安徽办差，你们知道安徽的官员怎么说的，他们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爷叫回话’，可你们知道老百姓怎么说的吗？百姓们说‘天不惊，地不惊，就怕四爷调回京’！”

　　康熙的声音越说越高，到最后竟是激动地满面通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急忙给他拍背抚胸，好半天才顺过来一口气。

　　“朕反躬自省，这么多年，朕于社稷有功有过，罢了，唉，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了。今天把大家伙都叫来，是让你们认认新主子新皇上。”说着，紧握住我的手，“打明个儿起，朕就不做皇帝了，就做个太上皇吧，岂不比不得已逊居后宫者好多了？朕学百姓人家的老人，抱抱孙子，逗逗鸟儿，养养花种种草，就颐养天年了。你们要好好侍侯你们的新主子雍正皇帝，朕可是看着呢！”说罢，站了起来在李德全的搀扶下老态龙钟地走下了台阶，颤悠悠地离开了……

　　一抹微红的血色涌上来，我觉得一股热烘烘的气自丹田拱上，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激动、兴奋、庄严，自豪种种情慷在心头索绕，顾不得仔细思考康熙最后那句一语双关的“朕可是看着呢”的话，接受了文武百官高呼“万岁……”的朝拜。

　　我坐在乾清宫正中的须弥宝座上，心中仍是一片迷乱混沌。虬龙盘螭的龙座又宽又高，明黄软袱面冰凉软滑，足可坐三个人，端坐中间，两边的檀木扶手完全可说是虚设。往日在这里侍候差事，只是觉得坐在这里的人尊贵庄严，今日自己坐上去才真正体味到“四边不靠”孤家寡人的滋味。

　　刹那间我有点奇怪，从前侍候在这案下时，怎么就没有这种感受？甚至连张廷玉、马齐这些极熟捻的人，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怔忡良久，我才突然警觉过来，自己已不是“四爷”，而是统御华夏抚有万方，天地宇宙间的第一人了！

　　我的脸立刻泛上一丝潮红，强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凝重地点点头，看着文武大臣在御座前行礼，半晌才道：“都起来吧！我本不才，没有想到皇阿玛把这万里江山托付给我。既然到了这一步，只好勉为其难了，盼请各位兄弟及文武大臣多多扶持。”

　　口气一转，已把“我”按成了“朕”，我又道：“目下百事待理，一时没有头绪。朕想，上书房人手少，得增补几个，十三阿哥胤祥忠勇过人，太上皇亲封“拼命十三郎”，先来上书房吧，邬思明才识过人，虽是残疾之身，但可暂以布衣身份进来帮着料理。京师防务暂由武丹老将军维持。其他的事，等明日再议吧，朕也累了。”

　　（第三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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