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黑山羊的低语 下
自己是有多久没有参加过所谓的上流人士的酒会了，站在市民会馆的铭牌一侧，一席纯白礼服的英挺少年扪心自问着。咽喉处黑色领结所带来的束缚感让一些不太美好的晦暗思绪再一次涌上了里恩的心头，无论是父亲母亲乃至年幼的妹妹，都算得上是长袖善舞，虽然勋位不过是男爵，但舒华泽家悠久的历史底蕴以及与帝国皇族亲密的关系，还是让他们能够在包括四大名门在内的贵族圈子内保以自矜的姿态。唯独自己，即使礼仪容姿样样不缺，却总是在贵族宴会上显得格格不入。久而久之，甚至疏远了整个帝国北方的贵族圈子，能够称作友人的存在中被冠以贵族名号的也是屈指可数。
呼，希望今天宴会上自己不要出什么岔子。毕竟，这既是身为友人的艾莉精心准备的庆典，也是对于自己来说如同姐姐一般的亚妮拉丝重要的胜负。里恩微垂着脑袋，有些底气不足地抬脚迈上了被阴影遮盖的那半面台阶。
朝着为自己拉开门扉的侍者点了点头，里恩努力着在脸上堆积起模式化的微笑，就在他想要在进入会场之前试验一下效果时，恰是迎面撞上了正提着裙摆走来来的盛装艾莉。
少女往常仅仅依靠朴素的发夹与丝带约束着的一头飘逸的银色长发此刻已经规规矩矩地在脑后收束成了一个高雅的发髻，脸上浅浅描绘着的妆容遮掩了她眉宇间本就不多的青涩，紫色低胸礼服衬出了她傲人的身材的同时，也恰到好处地将少女身上纯真的活力与性感的魅惑杂糅在了一起，胸前项链上那颗被精心打磨雕琢后璀璨的祖母绿宝石更是与少女的娇颜相映成辉。
“麦克道威尔小姐，您今日的美丽就如盛放的紫罗兰一般令人心折。”暗自为首先遇到的是熟人送了一口气的里恩下意识地说出了称赞的话语。
“嗯？”如同在品鉴着里恩的赞誉一般艾莉将目光投注在了里恩眉心间沉默了片刻，“没想到呢，想舒华泽先生这样的人，也能够说出这样恭维的话语。”
“不，艾莉，这的确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地称赞。”皱了皱眉头的里恩，脸上原本就僵硬无比的微笑又垮塌下来了一些。
“恩，是这样吗？”歪了歪脑袋，露出了一个与她此时的打扮略为不符的俏皮笑容的艾莉直视了里恩认真的双眸片刻，“那么，能够如此一本正经地恭维女孩子，里恩你还真是拥有着不俗的天赋呢。”
“不过啊，一般的情况下，还是随意一些的好。”艾莉向前迈进了一小步，打破了里恩一直刻意保持着的社交距离，少女套在洁白的礼服袖套中的双手攀向里恩的胸前，“果然，是缇欧的手艺吧。领结要是太紧的话，人也会不由自主地拘谨起来的。里恩，放轻松，放轻松。”
“谢谢。”不知是因为身前艾莉混杂着香水清香的淡雅味道，还是因为领结宽松了不少，此刻的里恩紧张的情绪的确得到了不小的舒缓。
“艾莉小姐，时间到了。”从二楼的阶梯上走下来的女仆用略带好奇的眼神看了一眼里恩，然后恭敬地对艾莉行了一礼。
“都已经这个时间了，那我也得快点赶到后台去了，那么，里恩，待会见。”抬头看了看柜台后已经快要指向十二点整的时针，艾莉匆忙地平整了一番里恩因为僵硬的动作而起了不少褶皱的礼服，跟上了自家女仆的脚步。当她的右脚迈上二楼的台阶时，却又好似响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对着里恩回眸一笑：“顺便，舒华泽先生，你今天也很帅气哦，所以，自信一些，可不要让我失望。”
“哈！”虽然声音并不响，但这一声耳边的轻呼，还是吓得里恩差一点跳到一旁做出戒备的姿势。幸好，就在他做出决断之前，一脸坏笑的罪魁祸首就已经大着他的肩膀绕到了身前，“不愧是里恩小弟，竟然那么快就勾搭上了市长阁下的宝贝孙女，要不要考虑一下留在我们克洛斯贝尔，可谓是前途一片光明啊。”
“谨谢不敏。”里恩稍稍挣扎了一番，然后无奈地发现，自己刚刚才在艾莉的帮助下平整的礼服又再一次变得糟糕了起来，就连胸前的家族纹章也差一点在盖伊的大力下被剥落，“盖伊哥你今天竟然会有空自己来，我原来还以为会是继续由罗伊德替代你来呢。”
“嘛，毕竟塞茜尔也参加了比赛，如果我不亲自来的话，后果一定会很严重的。”终于松开了里恩的盖伊有些后怕地说道，“对了，里恩你身上应该有包括金和亚里欧斯在内的三份请帖，也就意味着最后投票的时候你会有三票吧，要不这样……”
“不行，”从容地退开一步，里恩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盖伊讨好自家未婚妻的小心思，“且不说金师傅的这一票是嘱咐我务必投给亚妮姐姐的，亚里欧斯师兄既然说了他就交由我全权负责，那么剩下的两票肯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所以，盖伊哥你就不要多费心思了。”
“好吧好吧。”盖伊悻悻地耸了耸肩，然后又偷偷地贴到了里恩的耳边，“对了，我和负责守卫后台的警卫科的那几位私下里都是不错的哥们，怎么样，要不要在宴会正式开始前一起和我偷偷去后台看看？”
“还是……算了吧。”虽然盛装的花季少女对于里恩的确也有着不小的吸引力，不过想了想自己还肩负着帮亚妮拉丝拉票的重任，他最终还是推拒了这一**。
“好吧，好吧，不愧是亚里欧斯的同门师弟，一样的正经，那我只好一个人去了。玩的愉快。”盖伊也没有多费口舌，在独自走上二楼和一名警察交谈了两句后，消失在了他身后一个隐蔽的门扉中。
那么，我也该开始了，接着整理衣衫平复了一下心情，里恩推开会场的大门，硬着头皮走进了喧闹的宴会中。
堂皇的厅堂，奢华的装饰，浮夸的灯光，在张望了入席的自己一眼后，继续游走于席间高谈阔论着的绅士贵妇一张张陌生的容颜，和帝国贵族们的宴会也没有多大的不同——里恩在心中默默地哂笑了一声，随手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了一瓶无酒精饮料，走到大厅的一角，靠在柱子上，闭上双眸，默默地感受起他们的话语，意图找到着手的突破点。
“莫里斯夫人，就是他吧，那个报纸上说的铲除了邪教团的帝国少年，倒是长得蛮俊俏的，身手也一定不错吧。”
“那是当然的，而且，据说只有13岁，可比你家的女儿还要小上一岁呢，怎么，德莱尔夫人，你想老牛吃嫩草不成？”
“怎么可能，我家老公看得可紧呢。，而且，终究是个帝国人。”
“没错，不过是个帝国人而已，对了，那位游击士协会的亚里欧斯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年华正茂，而且刚死了妻子……”
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而且，竟然拿师兄逝去的妻子看玩笑，算了，不过是些碎嘴的蠢妇罢了。
“对了，马尔斯先生，据说您最近的生意规模又扩大了不小啊，有什么秘诀可不要藏私啊。”
“哈哈，其实也没什么。最近郊外的那件事情你应该知道吧，据说我们的市长阁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个不小的暗亏呢。然后，帝国那位‘慷慨’的宰相阁下就做出了小小的补偿，稍稍加大了点投资，然后放开了几条渠道罢了，我也只是恰逢其会而已。西格玛你以后一定也会得到机会的。“
“承你吉言。共勉。”
“共勉。”
觥筹交错间却是这般话语，那么，艾莉和市长阁下所花费的心思又有什么用处。里恩握了握拳头，刚想要迈开步子，可一想到自己身为帝国外人的尴尬身份，又是一阵强烈的虚弱无力感，一时间也没有了拉票的心思。
“一个人？”摇晃在里恩面前的水晶高脚杯后，是一张和里恩有着一面之缘的面孔。
“约西亚姆·琼塔医生。”虽然凯文曾经警告过里恩远离此人，但此刻有些失落的里恩虽然保持了几分警惕的戒备，但同时倒也生出了几分攀谈的心思，“您也是？”
“呵呵，是啊，和那些人之间，我这个小小的医生，和他们可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微笑着的约西亚姆即使身处这样正式的场合，也不过是随意地穿了件日常工作时的白大褂，只是在胸前别了一棵有些干枯的淡蓝色花草作为装饰，“我一个颇为尊敬的人说过呢，人的一生，都是在追逐着欲望，一旦丧失了欲望，人就会止步不前。因此，欲望强大的人本身也往往会强大，但同时，欲望也是人的弱点，拥有越多的欲望者也往往有着越多的弱点，也就越发容易被击败。还真是矛盾啊，你说是不是，里恩君？”
能够肯定，对方的话语中并没有掺杂什么惶惑的把戏，可就是这平实的语言和略带磁性的嗓音却让里恩对于一个几乎可以称作是陌生人的存在燃起了淡淡的认同与共鸣，“抱歉，医生，虽然这些话很有道理，但是，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和我说这些。”
“呵呵，没什么，只是突然有所感悟而已，毕竟，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其实我的压力有时候也不比患者小。”平和地笑了笑，约西亚姆从胸口取下了那不知名的花草，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里恩的手里，“作为陪我说话的谢礼，就送给你吧。”说完，这名医生就晃晃悠悠地慢吞吞远去了。
“这是……”还不待里恩仔细琢磨手中的“礼物”，原本已经失去了生命许久的它就发生了异变，只是区区常人肉眼难以捕捉的一瞬，它便仿佛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从干涩变得璀璨欲滴，然后再一次枯萎；从枯黄到翠绿再变得苍红，然后化作灰烬消散，恍若一场幻梦。
会场，也随着它的消散而突然寂静了起来，不过，原因，却是再一次洞开的大门——霸气十足地走进会场那名魁梧大汉，正是里恩曾经在后街见过的鲁巴彻商会的二号人物，原猎兵加尔西亚，朝着里恩的方向点了点头，他便自顾自地带着那四名随从入席去了。
而被打断了谈论的兴致的名流们，却是继续寂静着。在克洛斯贝尔常年的霸主之后步入会场的，则是刚刚兴起的新贵——黑月。处在领头人身后的依旧是哪位精明干练的刘，可一号位的位置却从原本的老人换成了一位里恩从未见过的青年。
意外的是，这名带着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西服青年，却径直朝着里恩走了过来，他的动向，不仅使得一众名流发出了一阵压抑着的低沉喧哗声，也让刚刚入座的的加尔西亚，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里恩·舒华泽阁下，月之僧院事件的英雄，久仰大名。”眼前恭敬地朝着里恩拱手的青年，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在下是曹·李，来自卡尔瓦德共和国，不知是否有幸，能够与阁下畅谈一番？”
（名义上是市长组织的选秀盛会，但事实上其下涌动的暗流才是真正的主线，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下一章会进行这段选秀剧情的收尾工作。
不论是帝国的贵族还是克州的商人，其实位于一个社会顶层的他们从本质上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恩，不会被和*谐吧。至于谁的低语算是恶魔的低语么，大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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