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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二七二、千夫所指


“他得知内情,心灰意冷,未免举酒浇愁,颓靡不振。”

        曲珣忽然语声一转道:“但事情还远远不止于此,由于他的主子风头日劲,打破了已有的朝堂格局,一些原先与之制衡的派系渐渐感觉受到威胁,密议联合打压他的主子。风声走漏,他的主子先发制人,利用一桩旧案掀起惊天巨浪,重创对手,数十名官员获罪,其中就有他心仪的那位千金的未婚夫家。”

        柳轻蹙了蹙眉,低声道:“那岂非正合他意?”

        曲珣摇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千金之家与她未婚夫家关系匪浅是朝中尽知之事,如今,一家抄没入狱,另一家岂会不受牵连?那位千金的父亲惊慌失措,忙不迭退了婚事,想将自己的女儿另行婚配。只是,那案子正在风头上,这千金之家又在刀口浪尖,谁敢迎娶这样的女子进门?结果自然是处处碰壁,那千金之父更生惶恐,不惜对曾经的亲家落井下石以洗脱嫌疑。”

        柳轻不禁愤然道:“他竟如此翻脸无情?!”

        曲珣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那有什么办法?他要保身家性命,只能放下脸面道义。”

        柳轻微微冷笑道:“怕只怕他丧德弃义,还是要落得身败名裂。”

        曲珣满是赞赏地指着他点头笑道:“一语中的!”

        他接着道:“在那千金之父的推波助澜下,那家人由‘抄家发配’,改判为‘满门抄斩,秋后处决’。可是,他的主子素来行事狠辣,一心要斩草除根,并不想放过那千金的家族,兴波鼓浪,欲将那千金之父卷入漩涡之中。”

        柳轻忍不住问道:“那他可出手相助?”

        曲珣笑意温然地道:“他对那位千金倾心思慕,情真意切,怎么舍得坐视心爱的女子家破人亡、沦落为奴?”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是,他无官无品,无权无势,人微力薄,何以挽此狂澜啊?”

        柳轻黯然半晌,迟疑着小声道:“他为他的主子效力建功,若去求他主子恩典,放过一个无关大局的小女子,亦不为过吧?”

        曲珣瞅着他,有些无奈地轻笑出声,叹道:“不怪轻儿,你从未身涉朝堂,自然不知道官场是个什么东西。”

        他敛容相望,语声沉沉地道:“官场如战场,那是步步凶险,丝毫差错都可致灭顶之灾,儿女私情在那种地方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不开口相求,还能暗施援手,他若说到明处,让主子生疑,只怕连自身都难保了!”

        柳轻怅然道:“可他人单势孤,何以相护?”

        曲珣目光炯炯朗声道:“问得好!他无凭无恃,唯有自己一人一命和一颗拳拳相爱之心!”

        柳轻闻言精神一振,重又抬首凝眸静待下文。

        曲珣见他倾耳戴目,淡淡一笑,抬眼看向枝头暖阳,悠悠地道:“他殚精竭虑,字斟句酌,援古论今,剖析时局,劝谏他的主子以怀柔之策收服那些残党余孽,缓图渐营,徐徐消磨,循循自壮,以成大业。”

        柳轻不禁点了点头道:“如此筹谋倒是合情合理,他的主子就算不采纳也不致生疑。”

        曲珣失神一笑道:“他锦心绣口,铜唇铁舌,况且,为了自己心爱之人,心思用尽,岂有不成之理?他的主子欣然同意了他的主张,并任命他斡旋此事。”

        柳轻低低叹了口气道:“此事若成,他或可保那千金满门,但若稍有差池,只怕他自己便是性命难全。”

        曲珣点首道:“轻儿看得透彻!但为了心爱之人,生死早已成他度外之事,当时他曾说:此事成败只有两种可能——成,那千金满门无恙,他性命得保;败,那千金满门无恙,他殒命身亡。”

        柳轻动容道:“他拼尽性命也不允许那千金家门有失。”

        曲珣没有回应他,只是娓娓继续道:“那千金的家族几代为官,在朝中根基匪浅,而今,各派系的首脑人物纷纷获罪,自身难全,那些失了倚仗的余党马首无瞻,难免四分五裂,那千金之父虽也在危境,终究是根深势重,生机未断,况且同仇敌忾,自不乏倒头依附之人。”

        柳轻沉吟道:“这样的人,即使归附他主子,恐怕也会备受猜忌,又岂能安心降伏?”

        曲珣赞赏地颔首道:“轻儿所虑极是!他既要说服那千金之父安心归顺,又要让他的主子放下顾虑宽怀接纳,这便是此事最难之处。”

        柳轻自忖别无良策,不由探询地抬眸望向曲珣,想要知道那个人何以破此难题。

        曲珣微微一笑,沉沉吐出两个字:“联姻。”

        “联姻?”

        柳轻意外地失声重复了一句。

        曲珣语声平静地道:“他是他主子跟前的得力红人,若他能娶那千金为妻,他的主子自可宽心纳降。”

        柳轻点头道:“只是不知那千金之父可愿将女儿下嫁。”

        曲珣微带蔑然地一笑道:“不由他不愿!满门性命危如累卵,他连世交情分都能舍弃,何况一个本就是仕途棋子的女儿?”

        柳轻垂眸叹道:“如此,他倒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欸——”

        曲珣摇头道:“轻儿错了!”

        见柳轻不解地抬眸,他接着道:“那爹是个没骨头的,生出来的女儿却贞烈痴情,她因两家世交往来,与未婚夫婿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彼此有意,订立婚约后,虽未礼成,却早已将自己视作那家媳妇,先时知道父亲悔亲背约、落井下石,已是闹过一场,日日闭门啼哭,伤心自己的未婚夫死到临头,咬牙立誓说:她未婚夫人头落地之时,便是她气绝身亡之刻。如今,父亲竟来逼她另嫁,她岂肯从命?当场撕毁聘书,大骂自己的父亲薄情寡义,夜半更深,三尺白绫,竟是悬梁自尽!”

        “啊!”

        柳轻不由变色失声。

        曲珣报以抚慰地一笑道:“幸好丫鬟发现得及时,总算是救了回来。”

        柳轻满是惆怅地道:“他空有舍生忘死的痴意,心爱的女子却情系他人,想必要伤心绝望了。”

        曲珣没有回答,仍是缓缓往下说道:“那千金之父束手无策,只得再来找他问计,他万没料到自己一片相救之心竟险些断送心爱之人的性命,权衡之下,他提出要见一见那闺阁千金,当面向她陈明厉害。”

        柳轻微微蹙眉道:“高门深院,恐怕不肯行此有违礼法之举。”

        曲珣笑了笑道:“彼时彼刻,他已是才名在外,那千金之父人品虽不济,眼光却不差,与他来往几次,对他的智谋魄力极为赏识,况且他风流倜傥,博学多才,又是得势者手下的红人,眼见着前途无量,阖家安危又已全系这姻亲之上,哪里还有什么不肯?”

        柳轻略带忧色地道:“那千金也未必肯见他。”

        “她见了。”

        曲珣的回应干干脆脆,见柳轻讶异相望,他接着道:“那千金一见他面就破口大骂,骂他趁人之危,无耻之尤……总之,什么难听的都说了,没给他留丝毫体面。”

        柳轻满是惋惜地道:“这么心高气傲的人,一片苦心,不惜性命,却换来这般恶语相向,恐怕也是心死念绝了。”

        曲珣笑眯眯地瞧着他,柔声道:“他一言不发,安静地听完那千金的谩骂,轻轻问了她一句话,他问:你想不想救心爱之人的性命?”

        柳轻身子一震,望着他怔默无声。

        曲珣接着道:“他平静地分析了局势:两家已然反目成仇,再结连理今生无望,她们家若不尽早归附强势之人,恐怕不日便有杀身之祸,若她肯联姻降顺,其余各派残党难成气候,她的未婚夫家就不再具备反戈一击的威胁,唯有这样,才能令胜者放下戒备,给那家人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瞅着柳轻。

        柳轻涩声问道:“那千金……答应了吗?”

        曲珣轻叹一声,抬眸望向阳光里摇曳的树梢,语声微沉地道:“那千金提了一个条件:若要她嫁,也无不可,除非他能先行保全自己未婚夫家的满门性命,如若不然,红花轿进门,白棺材抬人。”

        柳轻闻言不禁痛然道:“那千金如此决绝,他便是娶了过门也无情无爱,何必出生入死舍命相救?”

        曲珣点头道:“是啊,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柳轻眸色方自一黯,只听他接着道:“他回去禀告自己的主子,说那千金之父早有投诚之意,也愿联姻示忠,只是原来的亲家将处极刑,未免惊疑惶恐,生怕归顺之后再遭清算,因此他提议:自己愿以他主子门生的身份接受举荐,入朝为官,待联姻之后,他就慢慢架空他岳丈的地位,以助他的主子巩固势力,收服异己,但同时,为消除那千金之父的疑虑,也为保证他今后仕途的平顺,他请求主子将那千金原来的亲家改判流放,以示优容。”

        柳轻诧然道:“如此一来,他三元及第的梦想岂非就破灭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他没有时间了——春闱会试在次年二月,而秋决却已近在眼前。”

        曲珣满是感慨地接着道:“他放弃梦想,接受举荐,入仕朝堂,短短七日间,连升四级,位列朝班,可说是开本朝升迁速度之先河,那千金的未婚夫家也被改判为:主犯斩首、男丁流放千里、女眷发卖于市。那千金之父得此佳婿,哪里还有犹豫?忙不迭买房置地,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女儿嫁了。”

        曲珣长长一叹道:“此事一出,有人鄙他攀权附贵,靠着阿谀上位,有人笑他故作清高,实为自抬身价,有人骂他趁危行诈,无耻地谋权夺色,总而言之,京城是骂声一片,就连主子们也都觉得他只是才干出众,但人品不佳。”

        柳轻只听得怅然失神,眼眶渐渐湿润。

        曲珣怜爱地望着面前眸色轩然的年轻人,柔声道:“轻儿,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柳轻心潮起伏,沉吟不语。

        曲珣缓缓一笑道:“真正的爱,不仅是舍生忘死,你只有爱她胜过爱你自己,才会愿意为她牺牲那些比生死更在意的东西,真正爱一个人,你的生命中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为她放下的。”

        柳轻半晌无言:他想起那个娇小倔强的人儿,她何尝不是掐尖好胜、从不肯认输退让的傲性?她何尝不是如阳光般明媚耀眼、从不隐藏自己光芒的张扬?她何尝不是有十分力量,便会用出十二分去对抗这世界的倔强?可是,自从来到这个岛上,她一退再退,隐忍悲伤,一让再让,自折锋芒,她为自己放下她最在意的骄傲,卑微地等待着,但是,自己回给她的却只有一次次的伤害和失望!

        柳轻缓缓抬眸看向面前的长者,千言万语挣扎在唇畔。

        曲珣的目光里满是鼓励,柔声道:“轻儿,我再问你一遍。”

        他陡然抬手指着柳轻厉声喝道:“你敢不敢为她受千夫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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