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库 > 萤心映月 > 第200章 二〇〇、不愿之愿

第200章 二〇〇、不愿之愿


炬火辉耀下,江染霞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尴尬地一笑道:“我……粗手笨脚的……筷子掉了。”说着,低头弯腰想俯身去捡。

        曲珣忙拦道:“哎——别捡别捡!”又抬首唤仆役道:“还不给江姑娘再拿双筷子过来!”

        仆役应声奉上一双新箸,江染霞无声接过,垂首强忍心头巨震,眼观鼻,鼻观心,佯作认真地吃着自己碗里的菜。

        曲晨默默地望着身边温文举箸、细嚼慢咽的人儿:这般矜持端庄的吃相,与自己记忆中满嘴流油、满脸挂花的小馋猫判若两人!

        他知道江染霞在努力假装平静,她之所以吃得那么慢或许只是因为难以下咽罢了。

        她为什么难以下咽?

        曲晨缓缓转过头看向柳轻……

        谭菲绯没料到爹爹会突然之间提起终身大事,一时间羞涩慌乱,所以瞬间没了声音,此刻被江染霞掉落筷子的声音一搅,方才回过神来:

        她从小到大受听云哥哥的照顾和宠爱,但凡有了什么委屈、闯了什么祸、或者发了什么奇想,不敢跟父母说,反倒会与这位兄长说。

        听云哥哥不像爹娘那般动不动就板起脸斥责说教,也不像那个可恶的无星只会欺负她、作弄她。

        他总是那么耐心,会陪自己去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傻事,也会温柔地劝止自己去尝试那些危险的事。

        他从不责骂她,还时常为她代罪受过。

        这一次,她从沉睡中醒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听云哥哥憔悴疲惫的面容,后来,她逐渐知道了听云哥哥为自己的苏醒付出了多少努力,内心的感动感激无以言表,直把他看作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甚至在某些意义上,超过了自己的父母。

        谭菲绯虽已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但心智却仍停留在十四岁的天真单纯,尚且不识男女之情,只知道成亲就是像爹娘这般日日相守在一处,此刻,爹爹亲口要将自己许配给疼她、宠她、照顾着她的听云哥哥,她自然是愿意与他一生一世不分开的,她相信听云哥哥也是同样愿意的!

        谭菲绯含羞抬眸看向柳轻。

        筷子落地只是短暂地转移了一下谭容的注意力,他马上就又将视线回到爱徒的脸上,他认为柳轻的沉默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很快,这小子就会欣喜若狂,甚至当场改口称自己为岳父。

        柳轻骤闻谭容许亲之言,只觉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他惊怔无言:他从未想过要娶谭菲绯!

        自小到大,他视她如亲妹,甚至如女儿,他对她有着满满的、深深的亲情羁绊,但丝毫无关男女之爱,现在突然要将这种血肉至亲的感情变为夫妻之情,他完全无法接受!

        何况,他的内心早已被另一个人儿占满了,就算不能娶那丫头,甚至不能爱她,他也已经下定决心为她孤守一生,默默地、远远地陪着她一辈子。

        可是,师父、师娘对他恩情匪浅,况且,这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能开口说出“不愿”二字?

        更何况,他身边还坐着另一个心存芥蒂的人,他能感受到曲晨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满含的质疑和戒备:只要自己说了“愿意”二字,从此便可兄弟和睦,再无隔阂,但若拒绝,不仅会暴露自己的余情未了,更会加深兄弟间刚刚缓和的矛盾,甚至让曲晨觉得自己之前的所言所行只是惺惺作态、虚与委蛇,恐怕以曲晨的性子,便再无转圜余地了!

        面前是深渊万丈,背后是利刃千柄。

        柳轻只觉如鲠在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江染霞的筷子不是掉在地上,而是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那丫头生死之前面不改色,众目之下从容挥毫,她的内心是要经历多大的震撼和痛苦,才会连一双筷子都拿不住?

        他不敢抬眸,不敢迎接任何一道投向自己的目光。

        他无法违心地说出“愿意”这两个字——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安排!

        可他更不能任性地说“不愿”这两个字——他承担不起这句话的后果!

        柳轻淹没在死一般的沉默中,刚觉自己仿佛进入了猛火油墙的中心:前不见去处,后不见来路。

        但自己的怀里再没有那让他充满希望和期待的小小身躯,伴随他的只有一种绝望的窒息!

        时间好像凝固了似的,诡异的安静似乎很短暂,又像是很漫长。

        满桌人,唯独曲珣没有看柳轻,他在看另一个人:

        谭师娘听到谭容的话也是一愣神,显然事先并不知情,江染霞筷子落地,她自然而然也转望过去,目光经过曲珣的时候正好瞧见他向自己不着声色地摇了摇头。

        她微微一怔,未解其意,再望向柳轻时,却见那孩子脸色苍白,殊无喜态,不禁颇感意外。

        她是打小看着柳轻长大的,这孩子的心性她也极是喜欢,又念着他自幼无母,更多了些怜惜疼爱,谭容出言许亲,虽未和她商量过,但平日里夫妻两个言里话外都有这个心思,况且,她冷眼瞧着,柳轻对谭菲绯素来也是极为用心疼宠,这孩子一向知规守礼,但与自己的女儿却是格外亲昵,依她看来,这桩婚事也该是水到渠成才对,是以,虽觉谭容出言唐突,倒也不以为错。

        只是,如今见柳轻的神色,却似不喜反忧,谭师娘一时也没了主意,忍不住求助地再度转眸向曲珣。

        曲珣知她已看出蹊跷,遂悄递了一个制止的眼色。

        谭师娘虽然不明隐衷,但一向知道曲珣足智多谋,何况,桌上的气氛显然已经有些不对头了,遂忙站起身来边按谭容落座边笑责道:“你也真是!才灌了这几杯就上头了?也不看看场合!好端端的就提什么亲事,真是人没老,先糊涂了!”

        谭容不服地反驳道:“我又没喝多,今天这场合有什么不对?我怎么就是糊涂了?”

        谭师娘数落道:“你早不说晚不说,偏捡着老爷子不在的时候提什么亲事,你叫轻儿怎么答?这是终身大事,老爷子还没点头,他就敢说答不答应?”

        她瞪了谭容一眼,没好气地道:“不是老糊涂是什么?!”

        谭容对自己的妻子一向是又爱又敬,况且她一番话句句皆占着正理,一时也觉得自己确实出言冒撞了,虽被抢白了一通,却是半分脾气也没有,只讪讪地陪笑。

        柳轻听言,宛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忙强笑着附和道:“是,正该先禀明爷爷听候示下才好。”

        曲珣笑呵呵地拍着谭容的肩头打趣道:“谭兄啊,心急了。”

        谭容微窘地连道“惭愧,惭愧”。

        曲珣却不依不饶地提壶给他斟酒道:“罚酒,罚酒。”

        谭容只得笑道:“认罚认罚。”

        眼看着一桌气氛便要恢复原样,却听曲晨倏然不咸不淡地道:“师父哪里管这些俗事?还不是都尽着你的心意?”

        他虽带着自己的私心,说的却是实话——柳自如因儿媳和儿子相继辞世,对柳轻极少有什么约束,曾经多次表露过婚姻之事可由他自做主意。

        柳轻眸色一黯,无言以对:他明白,曲晨盼着自己答应,就算明知道自己从来只是把谭菲绯当妹妹看待,也想逼自己答应!因为只有自己答应了这桩婚事,才能真正绝了江染霞的念想。

        “咚”的一声响,曲珣陡然重重地将手中的酒壶顿在桌上,面沉似水地道:“你师父管不管,是他老人家的决断,轻儿禀不禀是他晚辈该有的道理,那是他嫡亲的爷爷,终身大事他岂敢自专?别说是他!”

        他声色渐厉道:“就连你,没有你师父点头,为父也不敢擅自做主!想要为所欲为?等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入了土,自然有你痛快的时候!”

        曲珣说话素来是慢条斯理、和声悦气,往常就是他们兄弟俩淘气惹祸,也是诙谐玩笑中下令惩罚,极少有这般见于辞色之怒。

        柳轻吃了一惊,知道他是真动了气,忙起身离座撩袍跪席前道:“叔父息怒,无星断没有这般心思,爷爷确实曾说过不愿多管这些琐事,只是我自己没有主见,难免总有些依赖之心。”

        曲晨见曲珣如此动怒,也不敢吭声了,又看柳轻反跪下为自己说情,也觉得自己先时的话未免卑鄙了些,不由愧然垂首。

        曲珣却似来了脾气,冷笑道:“没有主见倒是好的!就怕有那人大、心大、本事大的,目无尊长,太有主见!凡不能遂心如愿,就要耍性子、使脸色,再不然,弑父弑君也未可知!”

        曲晨听得“弑父”二字,想起曲珣的灵堂和坟冢,终究是坐不住了,只得起身也跪在席前,涩声道:“爹息怒,儿子岂敢生此大逆之心。”

        谭容也是头回看到曲珣动这么大气,忙打圆场道:“曲贤弟的病刚好,不可再动肝火,免得伤了身子。”

        “谭兄你有所不知!”

        曲珣闻言反似更添了气性,点指着曲晨怒道:“如今长能耐了,兄长的事,他要管着,阖桌的长辈说话,也有他插嘴的份,现在连他师父的主他都要做着了,他眼里还有谁?!”

        话音未落,他捂着胸口一阵剧烈的咳嗽,骇得江染霞和谭容忙上前相扶,谭师娘和谭菲绯也都关切起身,柳轻和曲晨跪在地上,桌子挡住了视线,虽然心焦,又不敢擅自起身,只能引颈张望。

        江染霞正扶着曲珣为他揉背顺气,却见他在大声咳嗽之中翻身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不由微微一怔,随即领会:事已至此,再想开开心心吃完这顿饭已是不可能,与其一桌子人勉为其难地粉饰太平,不如干脆找个由头早些散了,免得这尴尬的宴席再继续下去,只会让原本岌岌可危的兄弟之谊更为雪上加霜。

        想明此节,江染霞立时扬声急唤道:“无星,还不快过来扶着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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