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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一〇七、独拜地藏


柳轻放妥干粮和水囊,江染霞已经在车前坐好,执缰提鞭等着赶车。

        柳轻不入车厢,却在她身边坐下,道:“霞儿教我赶车吧。”

        江染霞讶然道:“公子学赶车做什么?”

        “艺多不压身,”柳轻柔声道:“再说,不能总让你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地坐在外面驾车。”

        江染霞小声咕哝道:“我还能替公子赶几天车……”

        柳轻佯嗔道:“你若不愿教,我便坐在这里看着,我倒不信这有多难,看都看不会?”

        江染霞颇为自得地挑眉道:“那公子可还真不一定看得会!这赶车可不是挥挥鞭子吆喝两声那么简单,全在两只手上的功夫。”

        柳轻微带挑衅地道:“那就请吧。”

        江染霞扬鞭娇叱一声,马车缓缓启动,渐渐加快。

        柳轻含笑静静地望着她——分离在即,他只是想找个由头多看这丫头一会。

        三十万两黄金,他无法预料会有多少人在磨刀霍霍,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逃回锦曦岛,躲进那个他从小到大都想逃离的地方。

        “他不就是仗着他爷爷那点名头,再加上脸蛋儿过得去才出的风头么?其实那功夫稀松平常得很!”

        柳轻垂眸悄然苦笑了一下: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前他都以为是别人冤枉了他,如今可要确确凿凿地自己坐实这些评价了!

        “公子,”江染霞赶着车忽然问道:“那个什么浔江双煞,很有名气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柳轻收整心绪回道:“他们倒并非什么江湖名人,不过是一对夫妻水匪罢了。”

        江染霞奇道:“这么不入流的角色公子都能随口就报出名号来啊?”

        柳轻笑道:“凑巧而已,我也是几月前偶然听说此事。他们自己虽不出名,但各自家族却都是雄踞一方的地头蛇,从此向东是长江支流汇成的彭蠡泽,论名气不如洞庭响亮,论大小可不相上下,这男的是上游蒋家寨的三公子,这女的是下游秋水寨罗寨主的次女。”

        他怅然叹了口气道:“蒋家和罗家为了争夺水域世代为仇,谁知到了这一代,蒋家三少爷却偏偏与罗家的二姑娘互生情愫。”

        江染霞挑眉道:“诶?那不是好事吗?化干戈为玉帛,从今以后两家一统彭蠡泽,那就全是自己人的天下了呀!”

        柳轻摇头道:“你可知世代为仇,那就不知道有多少祖祖辈辈重叠的血债在里面,怎么可能握手言欢?就算两家父母愿意,手底下那上千号人的恩怨如何交代?”

        “那可怎么办?!”

        江染霞追问道。

        柳轻低叹道:“这段情缘为各自家族所不容,这位蒋三少爷性情耿直,硬是和蒋寨主死磕,非要娶罗二姑娘过门,结果险些被蒋寨主当场打死,从此宗籍除名赶出家门,虽然捡回一条性命,却也落了残疾。”

        江染霞点头道:“看不出这个蒋三少爷还挺痴情的嘛。”

        柳轻有些哀怨地道:“世上痴情男子何曾少过?只是不如那些负心薄情的有名罢了。”

        江染霞哧哧一笑,问道:“那罗二姑娘又如何嫁给他了呢?”

        柳轻接着道:“罗家二姑娘听说蒋三少爷身受重伤被逐出家门,就连夜收拾细软逃出秋水寨找到他,二人一起私奔了。”

        江染霞笑叹道:“到底还是罗二姑娘有些头脑!这蒋三少爷傻乎乎的,明知道不可能还要硬扛,结果恐怕一两银子都没带走还弄得一身伤,若是早早地收拾细软一起私奔,哪来这些倒霉事情?”

        柳轻正色道:“霞儿此言差矣!”

        他极少这般直驳江染霞的话,况且容色如此严肃,那丫头不由敛容道:“愿闻其详。”

        柳轻沉声道:“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最诚恳郑重的承诺,就是给她一个正妻名分,让他心爱的女子在这一生一世都可以堂堂正正地伴他左右,就算死了,也能名正言顺地合墓而葬。这个蒋三少爷是诚心诚意地对待罗二姑娘,所以才不惜一切想为她争取地位。”

        江染霞良久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的路,水眸中渐渐浮起泪光,慢慢盛满眼眶,最后,终于簌然滑落到脸颊上。

        这般无声的泪,没有任何抽啜,却比嚎啕大哭更能碎人心魂。

        柳轻心如刀绞,忍不住轻声问道:“霞儿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吗?”

        江染霞手不离缰绳,抬起胳膊蹭了蹭眼泪,勉强一笑道:“没有,我就是……被感动了,这罗二姑娘实在是太傻了,有如此痴心挚意的男子与她相守一辈子,就算吃糠咽菜也是福分,还要什么锦衣玉食?若非遇到的人是公子,只怕这般幸福就生生断送在她自己手中了!”

        知道这丫头执意独守内心的苦痛,柳轻未免有些失落,他转过头去也望着茫茫前路,黯然一笑道:“是啊,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痴男怨女流泪流血、用情用命,也换不来一世厮守。”

        半晌,江染霞回眸悄觑他一眼,又凝神于前路,问道:“公子,什么是红字赏杀令啊?”

        她果然还是忍不住要问的。

        柳轻故作平淡地道:“赏金超过二十万两白银的悬赏杀人,大风堂会用红字书写,以示重要。”

        他没有说红字赏杀令最厉害之处在于赏金的层层递减,因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减去一部分赏金,所以在最初的时候才会有更多更厉害的杀手来袭——毕竟,一样是玩命,谁不想拿满份呢?

        他笑着岔开话题打趣道:“霞儿想到自己日日和三十万两黄金在一起,会不会有一夜暴富的感觉?”

        江染霞撇嘴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公子这般心纯念善,情深意挚,乃是无价宝中的无价宝,三十万金简直是玷辱了公子!就是拿三千万金出来,可着全天下找,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说的人虽有些漫不经心,听的人却已甜蜜满心——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轻他鄙他又有何要紧?他在她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无价宝,这已足够!

        车轮辘辘,笑语重欢。

        天黑的时候,马车停在一个寺庙的残垣之前。

        庙不大,可能是经过一场火烧,墙壁上满是焦黑,各处都有火痕,大殿倒还完好,似乎火势并没有蔓延进来。

        大殿内显然还有路人住过,几个比较好的位置上铺了稻草或帷幔等物,二人各自挑了一处,江染霞挽袖收拾齐整,铺陈妥当,一起坐着吃了点干粮。

        江染霞吃罢,忽然起身,捡了块碎幔布,向大殿另一侧走去。

        柳轻好奇相望,但见大殿的那侧供着一尊小小的地藏菩萨,她走到近前,先恭恭敬敬合十一礼,方才上去用碎布仔细地拂拭佛身,擦抹供台,又将佛前地面清理了一下,丢开碎布,提裙跪地,虔诚叩拜。

        柳轻忍不住站起来悄悄走到那丫头身后——她行的是三跪九叩之大礼,自身至形,由眼及心,满满地皆是虔敬。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最恭谨的跪拜,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都透着至诚敬畏。

        拜毕,江染霞端跪在地,垂眸合十。

        这样的她和平日的她判若两人,有着一种不属于凡间的空灵远世、纯净不染,令人油然生出敬慕之心。

        许久,柳轻低声道:“满殿神佛,霞儿为何独拜地藏菩萨?”

        江染霞闻言启眸,缓缓仰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小小佛像,语声如幻地道:“诸佛菩萨之中,我最敬地藏菩萨,他数入地狱度母,是为大孝,他发愿‘众生渡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可是六道轮回恶业不止,生生世世地狱永无空日,所以就算他功德智慧已与佛同,也永不能成佛,他以众生为先,不惜修为功业,此为大愿。”

        柳轻点头道:“六道之中,地狱最恶最苦,他以菩萨之身不放弃那些最丑恶的生灵,仍与他们教化,度他们脱离苦厄,愿心之弘,善心之坚,确实值得敬佩。”

        江染霞站起身,退下几步,转过来笑道:“公子菩萨心肠,既有此言,也是极具佛心之人。”

        柳轻笑道:“助自己所爱之人易,救自己所恶之人难,我不过以红尘俗情度之,哪配得上佛心二字?”

        江染霞微微一怔,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无声。

        水眸明亮,夜色昏暗,看不出她有着怎样的情绪。

        “霞儿在想什么?”

        柳轻低问道。

        江染霞挪开目光转身垂首向回走去,幽幽地道:“我在想,若公子有一个恨之入骨的人,有朝一日他站在公子面前任凭裁处,公子是会杀他,还是放他?”

        柳轻忽然想起在惊魂幻阵之中,她的恐惧、憎恶和满是杀机的拔剑——丫头,是什么人能令如此善良的你“恨之入骨”?他伤你多深?害你多苦?而你,却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原谅他?

        江染霞走了几步,没听见他回应,停下来转身相望。

        “我不知道。”

        柳轻的声音在幽暗中低低响起:“我没有这样一个人,所以也无法做出真实的选择,就算我现在说得再大度,有朝一日真的面对这样一个人,也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仇恨,”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最好永远不要有这样一个人,如果有了,最好永远不再见他。”

        他看向闪烁的水眸柔声道:“霞儿会不会觉得我懦弱逃避?”

        江染霞轻轻地道:“世间最磨人,无非爱与恨,公子不是懦弱逃避,而是能够放下执念。”

        她转身走到自己铺边,盘膝坐好,褪下手上的佛珠,敛神垂眸。

        “霞儿念经为何不出声呢?”

        柳轻低声问道。

        江染霞抬眸道:“我怕打扰公子。”

        柳轻含笑道:“诵经可修定开慧,我虽无福入佛门修行,有幸听闻佛音亦可清心静省,何来打扰之说?以后霞儿什么时候想念经只管念出声来,也可让我这凡夫俗子随喜受益。”

        “公子才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呢!”

        江染霞嫣然一笑道:“那我念啦。”

        柳轻快步走到自己铺边,也盘膝坐下,端身相对。

        江染霞凝神片刻,水眸低垂,粉唇轻启,诵经之声悠悠而起。

        大殿幽旷,空灵的梵音在佛像间回荡,神圣无比,令人恍若置身净土,敬畏顿生。

        柳轻静坐聆听,只觉心头的烦苦尽消,那些压抑着的、纠缠着的、郁结着的东西渐渐变轻、变淡、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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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赠邻女/寄李亿员外》唐,鱼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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