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敌暗我暗
纸上，街市纵横招牌林立，赫然就是马车兜圈子的一条路线详图，画工虽不精美，但某处有某店，某处有通路却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她竟能有如此心思！
柳轻移目望向专注于案的人儿，赞赏不由骤溢于心——这丫头不但有勇有谋，而且灵慧缜密，实非寻常女子！
江染霞画得差不多了，方才发现柳轻站在桌边看着，有些腼腆地一笑道：“公子今日不便下车，我把沿街看到的画一些出来，以便公子参详决断。”
柳轻垂眸于纸：大多店铺都只是一块招牌来代表，唯有个别几个楼阁画出了楼层、窗格、飞檐。
他问道：“霞儿看到了什么？”
江染霞调转笔头，用笔杆点道：“这四条街市大体围成口字形，中间环绕的建筑中只有清音教坊的楼台最高，从最顶上的包间可以俯瞰所有四条街道。”
她忽然抬头仰视着柳轻，二人会心一笑——若马车真是钓饵，那这清音教坊上定然有人总揽全局。
江染霞复又垂首用笔杆点指另几处楼台道：“沿街还有其他一些楼阁，位置也还不错，但必定各有些目不能及之处，总没有清音教坊好。”
柳轻点头：若曲晨今夜无所斩获，明日乔装去这几处打探也不失为良策。
正思忖间，一阵疾风涌入，曲晨已然悻悻地坐到椅子上，皱着眉道：“什么都没有。”
江染霞惊道：“马车不在里面？”
“马车倒是在，车上的机关消息也是都没动过。”
曲晨叹了口气道：“但里面只是个闲置的空仓库，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暗道密室？”
柳轻追问。
曲晨摇了摇头，气馁地道：“我都查了，没有。”
柳轻拧起眉来：曲晨虽不爱弄这些机括消息，但毕竟自小也被曲珣逼着学了不少，纵然学而不精，终究名家所授，有没有机关还是能查得出的，所以，沿着马车顺藤摸瓜恐已不可行。
“你会不会被人家暗哨发现了呀？”
江染霞狐疑道。
“怎么可能！”
曲晨受了极大羞辱似的跳起来道：“就外面的那两条杂鱼，蹲到死都看不见我！”
江染霞见他急了，忙上前道：“我就随口一问嘛，你发那么大脾气干嘛？”
柳轻叹了口气道：“看来只好明日去清音教坊走一趟了。”
“公子，”江染霞走回桌边笑道：“我有个建议不知是否可行？”
曲晨不待柳轻回话便找茬似的接道：“说来听听。”
江染霞指着图纸道：“这里，有个粗食铺子，这个车夫晚上就在这家铺子吃的晚饭，我料他每天中午晚上都在这家吃饭。”
“这何以见得？”
曲晨憋着抬杠的心追问道。
江染霞自信满满地伸出一支手指道：“第一，这家饭铺老板跟他很熟，进门只须说‘老样子’就知道他要什么饭食，可见是常客。”不待曲晨出言反驳，她又伸出一支手指道：“第二，因为都是主街，整个一条路线上这种便宜的粗食铺子并不多，而这家是唯一在门口就有停车坳的地方，所以只要他赶着车，一定是在这里吃最便宜。”
言罢，她略带挑衅地含笑瞧向曲晨，等他挑毛病。
曲晨虽不服气，但却摘不出刺来，只作不屑地道：“你知道他会在这里吃饭又如何？”
江染霞垂首指道：“这家铺子的斜对面有个两层高的酒楼，叫做郁香居，正好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整个街面，离粗食铺子也不远，明日你和公子就坐在这郁香居的楼上，看着对街。”
“然后呢？”
曲晨不解。
江染霞抬起头狡黠一笑道：“然后我就过去跟这个车夫搭讪。”
曲晨诧异道：“那你岂不是要露相了？”
“不要紧的，”江染霞笑道：“我只跟他说几句悄悄话，然后转身就走，你和公子在楼上盯住了，看谁注意我们，或者谁过去跟车夫问话，或者谁来跟踪我了，他们的暗哨不就现形了嘛？”
“不行！”
曲晨反对道：“万一他们对你动手怎么办？”
“那车夫又不会武功。”
江染霞转眸一笑道：“再说，你不就在对面吗？到时候你盯着我，公子盯着车夫，两边都有着落，岂不比我们到处瞎碰的强？”
“那也不行！”
曲晨就算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也不愿同意。
“哦——”
江染霞恍然大悟似地道：“莫非你对自己的功夫没有信心？离那么近都护不了我？”
“你！”
曲晨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霞儿，不可激他。”
柳轻开言阻道。
江染霞吐了吐舌头，乖乖闭嘴。
柳轻沉吟半晌，道：“对方的目的是要引出我们两个，只要鱼没上钩，他们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如今敌暗我暗，只有一个明饵，但我们吃亏在过于惹眼，一旦露相立刻就成了敌暗我明，而对方究竟是谁，有多少人我们却一概不知。”
他叹了口气道：“如果一个个去排查那些可能的哨点，人手不够不说，只怕我们还没找到人家，人家早就先认出我们了。”
沉默了良久，柳轻终于狠了狠心道：“霞儿，明日你扮上男装，且去试一试，若能勾出那些暗哨是最好。”
不待江染霞应声，他又转过来眸色凛然地注视着她加重语声道：“明日你依计试探就好，切不可轻举妄动！”
“得令！”
江染霞乖巧地躬身行了一礼。
“喂……”
曲晨还想反对，江染霞已笑着截道：“天色不早，我去睡了。”言罢，便如一只偷了鱼的小猫儿般蹑着脚得意地跑回对屋去了。
“听云！”
曲晨埋怨地瞪着柳轻。
柳轻歉然道：“我知道你不希望霞儿有丝毫危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一天，暴露行踪的危险就会多一倍，一旦我们由暗转明，必将处处掣肘于人，到时候不但救不了秦叔，霞儿也会被我们牵连进更大的危机中。”
曲晨垂首不语，柳轻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明天你看紧霞儿，不会有事的。”
他顿了顿，沉声接着道：“如果有事，我还是那句话。”
我来偿命。
曲晨一把打开他的手皱眉道：“你胡说什么啊！”言罢，满是烦闷地转身走开了。
柳轻幽幽一笑：无星，若她真的出了事，我有何面目再见你？
这一夜，各自辗转。
曲晨临近天明才睡踏实了，天光大亮方自起身。
柳轻惯于早起，听他睡得沉，不忍吵醒他，便不起身，直等到他醒了，才一同起来梳洗。
“霞儿还没起吗？”
曲晨推开门向对屋张望道。
柳轻正煮得水泡了壶茶，笑道：“昨日想必累狠了，让她多睡一会也好。”
话音犹在，就听一阵脚步声响，外面走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子，径直到桌前放下托盘道：“二位公子请用早饭。”
曲晨刚坐回来喝上一口茶，抬眼见到来人，噗地一声笑喷出来。
柳轻转眸，见来人正是江染霞，不过今日换了一身青白素缎长袍，飞鬓束发扮作男装，原看着十分清爽利落，她却偏偏在双唇上画了两撇小胡子，立时就变得滑稽可笑，逗得柳轻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江染霞见两个人都笑，一时有点无措，不觉抿起唇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谁知这小胡子配着一副无辜的表情再兼眼珠乱转更是逗人发笑，曲晨已笑得前仰后合，柳轻也端不住矜持大笑出声。
等他们好容易笑得差不多了，江染霞又皱了皱眉撇了撇嘴，嘴上画的胡子如两条毛毛虫般蠕动了一下，刚要收住的笑声就又失控了……
曲晨直笑得出了泪花，扶着桌子边喘边道：“你画两条眉毛在嘴上做什么！”
柳轻也笑岔了气，挥手道：“快去擦了。”
“哦……”
江染霞应了一声，乖乖地退回自己房中去。
直到这祸源离开视线，两个人才渐渐止住笑声。
柳轻只觉得心头一阵松快，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觉望向对屋——有多少年不曾这般开怀大笑过了？
他不记得。
一晌，江染霞擦干净嘴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柳轻和曲晨已经在吃她端来的早饭。
“有那么好笑吗？”江染霞不解地道。
想到刚才的滑稽样，曲晨差点又呛了一口，道：“你没事画那个干嘛？”
江染霞嘟着嘴道：“我觉得扮上男装看起来太假嘛。”
“你那胡子画上去更假。”
曲晨忍笑道。
柳轻笑道：“一般的女扮男装不过为遮个场面，除非精通易容术，否则，扮得再好老江湖也能一眼看破。”
“哦……”
江染霞恍然点头。
吃罢早饭，三人又坐着筹谋一阵，便同去郁香居占座。
离午饭时间还早，楼上空无一人，座位随便选。
三人自然挑了临街靠窗最角落的一张桌子，离斜对面的粗食饭铺最近，一切尽收眼底。
点了一桌酒菜，又命店家端来围屏遮挡，免得午市登楼的客人看出端倪。
曲晨虽喜欢喝酒，但今日却一滴也不肯沾，柳轻也是默坐不语。
倒是江染霞显得格外轻松，一会吃两口东西，一会趴在窗户上东看西看。
不久，那个车夫果然又驾着马车一圈圈在街上兜着。
一时，日渐中天，酒楼上的客人开始多起来，人声渐渐嘈杂。
对面粗食铺的人也慢慢多起来，贩夫走卒各色人等掺杂而坐。
又过了一刻，江染霞忽然轻笑道：“他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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