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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六、 印章


  钱玉红甚至可以和任何一个男人,包括福哥这样的粗野男人,去做那个事,并且做得非常高兴。但在感情上,她的那颗心,却一直放在第一个男人身上。

  左少卿一时还想不明白,钱玉红的这份藏在心里的情感,对她将来追踪‘水葫芦’意味着什么。

  在下告诉各位看官,这一点至关重要。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钱玉红又恢复了她天生的媚态,一口一个“福哥”,把左少卿身上的汗毛都叫得竖了起来,鸡皮疙瘩一片一片地生出来。

  她不断地给她的福哥和左少卿斟酒,又给他们搛菜。稍微闲一闲,就把一只手放在她福哥的腿上,声音嗲嗲地说:“福哥,你就喝了吧,我妹都已经喝了,快喝呀,快呀。”手底下就去捏她福哥的大腿根,几乎就捏在那个地方了。

  这个福哥看着是个酒囊,其实只是个饭袋。几杯酒下去,舌头就有点绕不过来了。他闪着色迷迷的眼睛对左少卿说:“你……你是玉红的……妹妹,也就……就是我阿妹,来……来,我……和阿妹再碰一下。”

  吃完了饭,粗壮的福哥摇摇晃晃地进了里屋,要睡午觉。左少卿帮着钱玉红收拾了碗筷,就准备告辞了。

  钱玉红说:“少卿,你等一下。”她进了里屋,打开箱子,似乎把什么东西塞进口袋里,就陪着左少卿出了门。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周围的居民吃完午饭都休息了。小街里就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钱玉红陪着左少卿慢慢地走着,却一句话也不说。她低着头走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她们快走到街口时,左少卿停下来,说:“玉红,送这么远了,别送了。”

  钱玉红就停下来,仍然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少卿,求你一件事。”

  左少卿注意地看着她,“什么事,你说。”

  钱玉红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左少卿,说:“少卿,我就是一个想要男人的女人,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坏事也不敢干。我求你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行吗?”

  左少卿看着她,谨慎地问:“玉红,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默默地看着左少卿,点着头说:“我心里,还是很害怕。”

  左少卿说:“我理解你的意思。不管怎么样,你也要多当心。”

  她轻轻地说:“我只敢住在这里,远一点的地方都不敢去。现在一直就在抓特务,抓fan革命分子。我很担心政府会把我当特务抓起来。”

  左少卿拍拍的胳膊,“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

  钱玉红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白绸子手绢,说:“你也别再找我了。少卿,我没别的意思。我只不过心里有一点害怕罢了。我也不想再搅到什么是非里。少卿,你要是答应我,我就送你一样东西。”她慢慢地把手绢展开,铺在手掌上,“我送你的不是这条手绢,我送你的是这条手绢上的一个印章。”

  左少卿看见,那条手绢的中间,确实印了一枚印章。她仔细看了一下,认出是“伊公子”三个篆体字。她有些意外,这应该是叶公瑾的印章呀。

  那年,她曾经让联勤总司令部的参谋长于志道猜一猜,“伊公子”是谁。于志道果然猜了出来。但钱玉红是什么意思呢?她一时想不出来。

  钱玉红轻声说:“少卿,这是叶公瑾的印章。他在敬业银行里有一个户头,存了许多钱,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我的钱。我知道,叶公瑾当年撤离南京时,撤得很急,他没有取走他的钱。叶公瑾当年从账户里取钱,用的就是这个印章。”

  相信看官们还记得这个手绢上的印章。本书第九十八节,“小心眼”,说的就是这件事。

  左少卿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钱玉红又说:“少卿,我不知道你回到南京准备干什么,我也不想问。但我猜,你可能需要钱。你或许可以试一试,能不能从敬业银行里取出钱。”

  左少卿说:“我看你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你就没取一点出来,给自己用?”

  钱玉红笑了一下,“我是害怕,不敢取。再说,有福哥养着我,我也不需要钱。现在敬业银行已经收归国有了,是商业银行的一个分支。我听说,过去老主顾的钱,还给保留着,也可以取。少卿,你要是能取出来,就拿了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左少卿心里并不想应她这个请求。她将来可能还需要钱玉红的帮助。此时,她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话题,“玉红,我知道,叶公瑾就在台湾,你不想他吗?”

  不料,钱玉红的嘴竟微微地咧开了,眼睛里也有了泪水,她摇着头说:“少卿,别再跟我提他了。他当初在南昌,把我扔下了,让我寒了心。那几年,我那么伺候他,那么顺从他。在床上,他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只要他高兴就行。说一句不要脸的话吧,我对你也没有什么说不出来的。那时,我有时来例假,身上不方便的时候,还用嘴巴给他弄过。可是,这个没良心的,最后还是把我扔了,连一句告别的话,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我恨他,恨他一辈子。所以,我也不想用他的钱。你要是能取出来,就全取走,我高兴。”

  她指着左少卿手里的手绢,露出猫一样的笑容,“少卿,我把这个给你,只求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左少卿默默地看着她,许久才说:“玉红,你多保重,我走了。”

  左少卿和钱玉红分了手之后,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她想起钱玉红最后分别时的请求,心里就有一点纠结。

  她其实真的很同情钱玉红,也很想放过她。但是,她又必须找到‘水葫芦’呀。所以,无论钱玉红和‘水葫芦’有没有关系,她迟早都要回来找钱玉红的。她相信,钱玉红的丈夫,一定是一个潜伏人员。她需要找一个潜伏人员做诱饵,引出‘水葫芦’。这就是她现在必须完成的任务!

  不过,用什么办法,到什么时候,怎样才能找到压在她心头的‘水葫芦’,她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所以,今后她会不会再回来找钱玉红这个事,只能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左少卿把心里的事一一想了一遍,就知道在这个下午,她还有几件事要做。

  她先去了夫子庙。夫子庙还是那么热闹,街上永远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街边的店家把自己的货品一直摆到街上,大声吆喝着招揽顾客。小贩们提着蓝子、挑着担子,在行人中往来穿梭。以前的黄包车现在已经换成三轮车,“当当”地响着铃铛,飞快地向前蹬去。

  左少卿慢慢地在街上走着。终于,她在一个墙角的后面,看见一个小小的刻字摊子。一个六十多岁,满面皱纹的老人坐在摊子跟前,低着他花白的头,一双鹰爪般的手,握着一柄刻刀,正在一枚印章上刻字。

  老人慢慢地抬起头,用他苍老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左少卿。当他确认这个女人可能是他的一个主顾后,便把一个小板凳推到左少卿面前,说:“太太,您请坐。”然后继续低下头,刻着他手里的印章。

  左少卿在摊子旁边坐下,却并不开口。她捡起一颗已经刻好的印章仔细地看着。她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她必须仔细地看着,并且缓缓地转动这个颗印章,似乎正在对这颗印章做出内行的判断。

  她终于放下手里的这个印章。这个动作,让老人慢慢地抬起头,用他苍老的眼睛注视着左少卿。左少卿向他露出一点微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条白绸手绢,将手绢上的印章亮给老人看。

  老人默默地对着手绢上的印章足足看了三分钟,才抬头看着左少卿。

  左少卿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也看着老人。她几乎能够分毫不差地看出老人心里的盘算。他确实在心里盘算着。

  毫无疑问,这不是政府用的公章,也不是私人用的名章。这只是一颗闲章。“伊公子”这三个字,可能是一个风流名士的雅号,在什么书法绘画上使用的。这样的闲章,对他来说,刻起来毫不费力。那么,这位太太用一块手绢给他做样子,目的就只有一个:求似。求似就比较难了。

  老人终于开了口,“太太,这个章刻出来,可能不太一样。”

  左少卿摇摇头,目光在温和中透出一丝坚定,“老先生,必须一样。”

  老人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声说:“哎呀,太太,那就贵了。”

  “您收多少钱?”这时,她就看见老人的喉结缓缓地上下移动着,她判断出,他正在下着决心,要开出一个大价钱。她笑着说:“老先生,多少钱,您说吧。”

  “太太,要十五块钱。”老人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什么时候交活?”左少卿轻声问。

  “两天后,还是这个时候。”老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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