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若是能遗忘……
“不好的……回忆？”
“如果‘路径’可以选择，你可以自由挑选要走的道路。”
“每个人都有些片选想忘记吧。难堪的经历，不愉快的体验。你呢，不想摆脱痛苦吗？”
迟凛又呆愣了片刻。
他从没有想过这种便利的可能。
如果一个人只会记住美好的回忆、而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
他已经算是过得很不尽如人意了。儿时的漂泊，失去母亲的恐慌与难过……以及若干年后，命运给他安排的这场绝佳“邂逅”。
……也许有一点这人说得对。
他的潜意识在无意中指引，让他挑选了“记忆”这个题目。
他在来之前，还一心想着如果能摆脱掉母亲和他名义上的“继父”与那位“继子”该多好。能让他们忘了自己的存在……该有多好。
忘了他、忘了他朋友的事情。那位顺风顺手的富二代就不会时不时想逗弄下他这位哥哥，而他也不用抽出精力来应对这么多额外的破事情。
“……怎么做？”
来人似乎微微笑了下。
“假设是自由的，对吧。”他的声音也带着点淡淡的嘲弄感，“假设我们都是小孩子，在玩一堆积木，搭建一个大型城堡。”
“可其中有一块被弄脏了、特别不好看，放在其中也是玷污整体。怎么办？”
“当然是拿去洗……”
迟凛突然知道了他要说什么，不禁有一瞬间微微的讶然。
“是的，换掉。”来人赞同他的讶然，“单独抽出、用其他的方式再组合完整就好了，反正也是积木群，绝对看不出来被替换。然后将秘密锁进盒子里，扔掉钥匙——一切就完成了，简单高效，是不是。”
“你在……开玩笑吧。”
“是的。”
“……”
迟凛又站了一会儿。
他思绪卡壳的时候就看着那人口袋中的小白鸽脑袋，感觉小白鸽也偏着头，发出“咕？”的一声。
“只是个假设，看你惊讶的。”来人没有转身也似乎能猜得到他的表情，“还没说约你出来吃饭、顺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下点什么、然后趁昏睡将你绑在手术台上，一边欣赏盛景一边尽情做自己想做的实验……为什么这幅表情？”
迟凛：“……你们资深研究员都这么开玩笑的吗？”
“嗯？”
“……没什么。”迟凛笑得有些尬，更多的是有点被吓到，“时间不早了，到下半场讨论会开幕的时候了……我该走了。”
“是吗。真可惜，那我们回去吧。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幸会。”
迟凛向外走了几步，尽量离廊柱远一些。
但他不知为何总有些在意，悄悄回望了一眼……
那个人还真是防守得相当严密，随之换了方向，依然是只能看到他口袋里那只露脑袋的白鸽。
他其实可以不再开口、赶紧匆匆走回去的。
可还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该说点什么。
也许那个人就这么站着，静静吹着夜风的样子让他觉得心底有些微澜泛起。哪怕性格、爱好似乎迥然不同，他也感应到了些同质的东西。
“我……可能不会想。”
“嗯？”
来人反而微微愣了下，也偏侧过些头。
他可能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没想到迟凛还能再和他这个怪人搭话。
“我是说……可能不会想那么直接，将所有痛苦的回忆统统换掉。”
“痛苦是不假……但我想世界上也没有白享的幸福。”迟凛依然惯性躲着可能袭来的目光，“那样……反而可能会更不安。”
确实有一堆不顺心的事。但直接抽走，会留下什么？空洞？
他只是想想，就已经感觉瘆人。以他为例，如果抽走了“父亲”和“母亲”的全部痛苦记忆……
虽然说来讽刺……那他儿时的记忆真就所剩无几了。
可能只记得最小的时候父亲还算给他做过一个小木马的事，以及母亲曾经牵着年幼的他一直走，他咿咿呀呀努力给母亲唱着今天学过《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希望母亲开心、能和自己一直在一起的某个夜晚。
然后他一定会十分错愕，因为中间的一切全部是空白。
他将莫名地出现在中学学校、认识了殷凡同与和煦他们……然后又不明所以地长大了。
“在不断的空白中跳跃的感觉……一定不怎么好受。”迟凛勉强勾了下唇角，即使戴着面具、对面看不到，“以我的性格，搞不好这还会成为新的负担。”
“可能非但不会觉得幸福，反而会因为只剩下纯粹的幸福而恐慌。我极有可能会不断去寻找到底丢失了什么、才出现这空白……”
“纯粹不好么？”
“……你弄丢过影子吗。”迟凛轻声，“一个人如果没有影子……就只是幽灵了吧。”
光与影是伴生的。没有任何缺憾与暗面附着的生物，也不能被称为人。
纯粹，某种意义上就等同于零，等同于不复存在。
“虽然有点冒昧……对不起。不过不用请吃饭，就算您邀请我去做实验，我也不会去。”迟凛越说越没自信，可能是不习惯直接拒绝人，“虽然是假设……但科学应该是给人类带来幸福的，对不对。”
他不安，是因为怕对面的人开口骂他，或者出言贬损。
然而那人没有。
他只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掩嘴，用机械音发出了类似噗嗤一笑的声音。
迟凛反而被笑愣了。
他也莫名产生了种错觉，总觉得对面这个身形更为高挑的人会走过来，轻轻抚摸下他的脑袋。
“别紧张。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没……没有……”
“吓到的话真是对不起，向你道歉。一切都是设想着玩玩的，别当真——记忆与情感的交错哪里会是像堆积木这种能如此简单操作的东西，对不对？”
“啊……”
“——何况还有个漏洞。”来人似乎语调偏离，有些顽皮，“空白就真的是空白吗，嗯？”
“……啊？”
迟凛还在愣着，钟声响起了。
下半场会议即将开始，不赶回去就来不及了。
“快去吧，我也稍后。”那人语音依然带着电子质感的轻快，“谢谢你，如此担心我。”
“我……担心？”
“其实我也担心你。真的不想让我帮你忘掉些令你伤心、辜负你的人？”
“……啊？？”
迟凛的迷惑程度是线性递进的，却看到那人摆了摆手。
“去吧。别迟到、也别错过了。”
错过……什么？
……确实是个怪人，搞不懂。
迟凛一头雾水地穿过走廊走回去、坐回了座位。
会议都展开半晌了，他本该集中、却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而是偷偷抬头，在小房间内巡视了一圈。
墙都快被他的视线拆光了，他也没看到类似刚才那人的存在。
如果房间里有那么一个奇怪的研究员……姑且应该还算挺引人瞩目的。
所谓学者、科学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在身上吧。
迟凛是这么安慰自己不要多想的，这才重新集中思绪听完了后半场，还做了笔记，感觉这一趟没有白来，收获满满。
散场时间到了，他也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突然有人走过来，到了他身边。
这个人走路相当无声，像是真正的幽灵一样，所以迟凛一转头看到还吓了一跳。
“……副会。你找我？”
“幽灵”无声地点头。
副会代号名为“w”，人瘦瘦高高的，简直瘦成了衣服架子，可能这才是他走路总是近乎无声音的原因——看着就太轻了，总觉得一阵风好像都能将他吹走。
而且他也给人一种很飘忽的感觉，好像大半数时间都在神游、只有一小半的时间在处理正事。
迟凛觉得“w”比他这个“c”还要不好念，于是暗中根据“w”可能的姓氏谐音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吴”——
吴sir，吴老大，嗯，还挺有副会长的架势的。
“……怎么了？是需要例行帮忙……”
“暂时，不是。”w非常僵硬地开口，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迟凛，“礼物。”
那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小纸盒，礼品盒样式，上面用系绳扎了个复杂精致的爱心结。
“谁送的？”
“会长。”
迟凛本来还在好奇、刚犹豫是否马上要拆开看看，现在则是差点手一抖、将礼品盒摔到地上。
“会……会长？他在……”
“不在。”
“……哦。”
虽然明知道这才是常理，但迟凛还是不可避免地一阵失望。
他终究还是没能重见到会长……在这个周五之夜的活动上，一次也没有。
“但却送了礼物。”w也似乎知道迟凛在想什么，提醒了一句，“会长嘱咐，一定要送到。”
“只送我一人……”
“不是。到会的都有。”
迟凛抬头望去，只见门口有其他工作人员正在分发，散场的到会者们手中也都端着一个小型的礼物盒，与他手中的款式别无二致。
他又低声“哦”了下。虽然收到礼物应该开心……可他却越发有些失落，怎么回事。
这样不好，也绝对不应该。
“谢谢副会，也谢谢会长。我何德何能……真的十分感谢，提供场地开研讨会，还送礼物。下次周五之夜，我一定记得准备回礼。”
副会僵硬地点点头。
“一定要打开。”临告别时，他还这么嘱咐，“其他安排，传话人会通知你。”
“好的。”
迟凛捧着礼物盒，快速跑向了走廊。
w看了他的背影半天，终究欲言又止。
他有点想提醒这位新人，他手里那份礼物其实是特别的。
算了。反正能入会的人，自己用不了多久也该发现了。
而迟凛就这么一路捧着礼物盒，一直到换到第二班公交车的时候终于有些撑不住。
他刚才去买了两盒速热便当，打算带回去跟和煦一起吃点夜宵，然而和煦到现在还没接电话。
——小和，今晚有临时任务吗？我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到家。
迟凛发了这条信息过去，然后找了个多余的袋子，先暂时将礼物盒收着。
……倒不是因为不在乎了，而是左脚实在又有些疼得厉害，让他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他在公交车上又不好意思查看伤口，只偷偷撩起看了一眼……
脚踝处的红肿不但没消除，反而伤口旁还有些化脓的迹象。
为什么？每天都在好好换药才对啊。
迟凛都觉得这伤口的状况有些反常识，令他多少有些在意。
他伸手悄悄碰了下脚踝，突然连手指都似乎猛地被刺了下。
若有若无的一丝黑影再次在纱布边晃了晃。
……幻觉？
迟凛捏着食指，倒是没看到出血，可刚才……
手机响了。
迟凛看了眼是和煦的电话，这才暂时放下疑虑，先接通。
“小和，我带了吃的，马上回家，你在……”
迟凛不说话了，因为对面传来的根本不是和煦的声音，而是一阵放肆的笑声。
“哟，小和，叫得挺亲切啊。”蔡宽良模仿着，拿腔作势，“我好怕啊，阿凛，快来救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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