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悠悠荡不尽的长恨河水，是否也寄托了多少红颜无限的怅恨？
一条布衣荆钗、臂挎竹篮的憔悴人影缓缓自南边走来，虽然年岁已大、皮肤松弛，但风韵犹存，仍能从中窥探出一两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藤原文和一眼看去，一阵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她，试探着道了一声：“安若……夫人？”
那妇人抬头，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脸来，弯月眉、丹凤眼，岁月的皱纹自鼻梁勾出圆润的弧度，隐没于耳畔，又从眼旁横出、自额头划过。
安若犹豫道：“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藤原文和道：“年少时曾有幸目睹夫人一面，惊鸿之影一直留存心间……想必夫人也记不得当年窥探的小孩吧。”
“公子这么一说，妾身倒想起来些许，”安若镇定道，“十几年前，一群小公子偷入玉屋，趴在房梁上看了许久妾身的舞蹈，想必那其中也有公子的身影。”
藤原文和感到羞惭：“原来夫人早就注意到了。”
一阵轻风拂过，吹乱了安若鬓角的碎发，她伸手一理，正露出竹篮里一沓厚厚的白纸。
藤原文和目光一闪，问：“夫人，最近这里有很多人去世吗？”
安若面色黯然，双目微敛，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表。
良久，她方开口道：“是啊，我们居住的流萤村发了一场怪病，好多人都因这疾病而死。”
菅原道真正了神色，道：“患病之人如此之多，这恐怕是瘟疫爆发吧？怎么会没有官员前来处理？”
“不、不，”安若慌忙否定，“他们患得不是瘟疫，他们、他们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着了，就再也没有醒来。”
藤原文和蹙眉：“竟有此事……实不相瞒，我们正是朝廷命官，恰逢此事，更不能坐视不理，还请夫人为我们引路，看看能不能有所帮助。“
安若平静了神色，欠身行礼：“那可真是再好不过，妾身这就带大人去村里。”
安若住在半坪坡上一个由孤弱女子和瘦小儿童组成的村庄，这里原本唤做石头庄，后来因为发大水，把原先的住民都撵跑了，又重组的村庄改名为流萤村。
流萤村里不飞流萤。
半坪坡有大片大片的山坡，大把大把的黄土，单调的棕黄色连成一片，从门缝里不时透出几抹亮丽的色彩，那是人们把花花绿绿的布条挂在墙壁上。
最边上一户就是安若的家。
安若推开屋门，只见家里沿墙根放置一排新折的白色河灯，折得很细致，边角平整，像一朵朵盛开的白瓣荷花。
门后有一根高扎的冲天辫，抖了抖，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姐姐……”女童小心翼翼道。
“乖，姐姐一会儿再陪你玩。”
安若抚摸她的头，将竹篮放在角落，又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女童关在屋子里，把屋门严丝合缝关好。
他们来到邻近一户人家，久不曾有人打扫，这里的杂草又开始疯长，荒凉的地面上有暗沉沉的灰，推开门，一扇单薄的木板床上静静踏着一个老婆婆，花白头发，面黄肌瘦，褐斑黑点满脸。
藤原文和一怔，停在门外。
良久，他方迈步。
藤原文和：“……嗯，这是离魂之状，她的魂魄不在躯体里，所以才一睡不起。”
菅原道真取来一个木盆去上游打水回来，藤原文和接过，又分一份倒进四方桌上搁置的碗里，扶着老婆婆半边身子靠墙坐起，将水一点点喂进嘴里，才小心翼翼将她放下。
他们又去别家探访，症状皆是如此。
没有关注、没有救援，这里的人一旦患上这所谓的疾病，静静等死就成了唯一结局。
安若道：“我也曾请大夫前来问诊，但大夫也都束手无策……入夜之后，就是疾病发作之时，那时若睡下，就是真真一睡不起了。晚上不要入眠，或趁天还亮着从这里离开，妾身力薄，只能帮助至此了。”
菅原道真道：“这疾病只在这一村传播吗？”
安若点头。
怪不得。
怪不得没有人前来处理。
她们这样的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最见不得光的地方，没有寻常人会去关注，又何来帮助可言？幕后之人想必也是作此考虑，才会把屠刀对准了这些可怜人。
她们无法抵抗，没有威胁，所以更致残虐。
藤原文和叹息一声，道：“那夫人为何不搬出去呢？”
“搬出去？”安若一怔，随即苦笑道，“我这样的人，搬到哪里不是受苦的呢，还不如留在这里，陪伴我那长眠的亲朋好友，便是死了，也不觉遗憾。”
“……这样。”
安若要准备晚饭，藤原文和负责带孩子，菅原道真去树林里捡柴火。
藤原文和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小星。”
小星眨了眨眼：“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藤原文和：“我姓藤原，名叫文和。”
小星掰着手指头：“我有两个字，你有四个字，哥哥好厉害。”
藤原文和失笑：“还行吧，哥哥以前见过名字里有五个字的人，那才是真厉害。”
小星：“姐姐也是两个字。”
藤原文和：“嗯。”
女童眨了眨眼：“你爱姐姐吗？”
藤原文和面上表情一僵：“为什么这么问？”
女童：“因为你很厉害，如果你爱姐姐，就可以保护姐姐了。”
藤原文和：“嗯，很有道理的说法。不过，我即使不爱你的姐姐，也会保护她的。”
女童歪头：“为什么？”
藤原文和：“因为你的姐姐太美好了。”
女童：“那我懂了。”
藤原文和：“什么？”
女童宽慰道：“哥哥不用太自卑，即使配不上姐姐，你还会有其他女孩子喜欢的，最起码……你很有看人的本领。”
藤原文和：“……嗯。”
他倒不自卑，就是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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