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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望城的四月连着下了小半个月的雨,天气近来才转好。

        张玄庭坐在自家书房案桌前,双眸垂在桌上那厚度看着约莫一寸的东西上,几排工整的黑字落在上面,“云锦坊布匹支出壹佰两”“明辉阁首饰支出贰百叁拾两”张玄庭手指捻在其边儿上,看完一页捻过去一页,盖过最后一页时,张玄庭微微点了点头,以示满意,然后便合上面前这本放到了左手边大约十来寸高度的东西上。

        不远处站着一位着蓝灰色长衫的男子瞧着这一幕,将绷紧的肩松了松,胸口起伏了下,呼了口气,心道“可算没出错,可算完事了,财神爷保佑,千万别提那件事,千万别……”

        此人没想自己的小动作尽收张玄庭眼底,坐在椅上的张玄庭端起案上的茶盏,茶入口中时轻轻“嗯”了一声,开口道:“陈灵框,这个月焦叶庄子上的茶叶如何?”

        陈灵框脑袋顿时炸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心里直骂奶奶个腿儿,光心里想不行,嘴上也想来几句,但最后还是被理智和这二十多年做人的修养压制住了。

        可不敢在这人面前说出来,生怕说出来他下一秒就该卷铺盖走人了,于是话到嘴边便变成了口水咽了下去,陈灵框头一低,开口道:“公子,本来收成应是极好的,但您也知道焦叶庄子这个月初失了场火,庄子上的茶叶几乎被烧没了……”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拿我的银子去给那些工人当补贴了?”张玄庭用夹着笑意般的语气问他,这笑中生出了一股子凉意,这月份还没到天气热的时候呢,陈灵框光是听着这语气后背都直冒汗了。

        他心想着早知道就假装病了不来了,不过张玄庭什么人,能瞒得过他么?就算是自己真病了,张玄庭这性子十有八九也还得去跟自个儿核对账目,哎,谁让自己不是公子命呢,只能给人跑前跑后当牛做马的。

        不过得亏是跟了这个主他才能有如今的位置,别人都称他为“灵珠妙玑”,在外少不了要有几分威风,若没有张玄庭当年的伯乐之识,也就没有陈灵框现在的名声,所以这当牛做马什么的么,他陈灵框也是心甘情愿。

        他也是打心底服张玄庭,敬三分,畏七分,这人事事巨细,玲珑心思,别人家的公子们整日里不是在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就是在堵坊沉浸,再不然就是沉溺在幻乐阁的温香软玉中,偏偏张玄庭是一朵奇葩,这些都不沾,就专心操持着本家百年来的生意,并在这几年里将张府生意版图扩大。

        张玄庭这人有本事就算了,偏偏还生得极好看,见人总是爱带着三分笑意,一双桃花眼让姑娘见了总觉得他目光传情,似勾似引、撩动心弦。

        总之就是姑娘们挤破了头都想嫁到张府来,不为钱财也是为了这么个人,别的府上教育自家孩子时也总拿他当模范人物,这就是所谓的别人家孩子吧。在这望城里谁不想跟张家人沾染点上关系呢?想到这,陈灵框心里还沾沾自喜了下。

        喜归喜,对面人的问题还是要答的,陈灵框厚着脸皮道:“都道公子您乐善好施,我是在替公子做好事、攒名声不是嘛,发银子的时候我都说是公子的主意。”

        张玄庭听到这话,轻笑了几声,看着他道:“你倒是知道我乐善好施,我看你别的没做,乐善好施倒是学了个十成十,那这样吧,想讨你回去做活的大有人在,明儿个我就把你施出去如何?”

        陈灵框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摆手一边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啊公子,我跟着您久了,做不得别人的活儿。”

        陈灵框心里是真害怕,毕竟焦叶庄子的事到现在都没找出放火的人,自己也有责任,听他这么说是真的怕这人把自己的卖身契连带着自己施出去了,自己虽然得了个管帐本打理庄子的管家活儿,比别人府中奴仆的地位是要高一些,但终归也是个奴,还是个卖了身的,卖身契没有握在自己手里,哪天惹得人不高兴了是死是活都是别人一句话的事儿。

        张玄庭仿佛看破他的想法般,看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灵框,你跟了我有三年了吧,你觉得我是随意玩弄他人命运的人吗?跟你开个玩笑罢了,让你长长记性,起来吧,你这样子让我觉得下一秒你都要对我磕头了似的。”

        陈灵框闻言起身,要是他再不开口,自己就真的要磕头了。张玄庭知道焦叶庄子上的事肯定是有人蓄意为之,陈灵框没经过自己的同意就拨了银子补贴给工人也在意料之中,当时也是事态紧急,须得先安抚人心才行。

        张玄庭起身离开座椅,走到书架前,拿起列在架子上的一本书,翻开后拿起夹在其中的一张纸在手中抖了抖,“就算你不拨银子给那些人,我也会叫你拨给他们,我将庄子交给你就是放心你,你拨银子的补贴之举做的是不错,茶叶没了也可以再种,不过是庄子上少一笔收入罢了,到时候再贴点银子补给合作的茶商安慰安慰他们即可。”

        “但重要的是什么?到现在都没找到纵火之人,灵框,你是傻的么?”张玄庭如是说道,将手中那张纸递到陈灵框眼前。

        陈灵框瞪大了眼,目光盯在那张纸上挪不开了,心跳都变快了。

        “还不收下吗?说不准下一秒我就改主意了。”

        张玄庭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纸,看着真有要收回之势。

        陈灵框见状立即用双手握着纸,嘴哆嗦着道:“要的要的,这可是我的命呀。”

        张玄庭松了手,完完全全的将纸交到陈灵框手中,陈灵框宝贝似的摸着这张纸,手微抖着抚摸着上面的字。

        张玄庭道:“你不如回去把它框裱起来挂在床头日日看着的好。”

        陈灵框听了后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不行,我得好生收着。”收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张玄庭又开口说道:“如今卖身契归还给你了,你来去自由了,你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自己以后的事了,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去哪里都不会过得太差的。”

        陈灵框听得心一紧,将手中的卖身契收入怀中,跟着张玄庭这三年他是知道张玄庭怎么待他的,虽然自己是奴籍,但张玄庭没有半点把他当奴隶看的意思,要不是张玄庭,他现在指不定还在哪儿种地呢。

        想到这,陈灵框又跪了,接着给张玄庭磕了个头,然后就这么伏在地上开口道:“从公子把我接回来那日起,我就是公子的人,哪怕公子将卖身契归还我,我这辈子也要给公子当牛做马,除非公子不需要我了,不然我是不会离开张府的!更何况焦叶庄子的事还没彻底解决,这事我也有责任,公子将庄子交给我是信任我,我若这个时候走了,就是给公子添了麻烦,那我就算不得个人了,公子于我有恩,我不能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张玄庭嗤笑一声,“起来说话,别动不动就跪的,我还寡着呢,你如今也拿回了卖身契,可别说什么你是我的人,这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传了出去,张大公子的名声就不要了。”

        陈灵框起身撇了撇嘴道:“公子说的是,是灵框激动难抑了,公子的名声我肯定好好护着的。”

        张玄庭接着又道:“也算我没看错人,那焦叶庄子的事就烦你操心了呢。”

        陈灵框被这最后一句麻到了,开口道:“本就是我该做的事,该操的…该操的心。”

        就在此时,书房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公子,有急事禀。”门外人道。

        张玄庭对门外人道了一声“进来。”

        门外人得了令,推门入内走到张玄庭跟前,开口道:“公子,顾府管家来了,来唤你前去顾府一趟,催的急。”

        张玄庭微皱眉,“知道了,我这就去。”

        张玄庭转身朝门外快步走去,陈灵框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思索着,“顾老爷不是只得了个风寒么?”

        顾老爷前阵子是得了风寒不假,快要好了的时候说天气好要出去转转晒晒太阳有助于病愈,待在屋子里闷坏了。

        转到桥头河边看见一群人围在那儿,他这人偏就有点爱凑热闹,前面因为病着已经好些日子没热闹过了,当下便心生了好奇凑上去,原来是渔佬和商贩为鱼的价格争吵不休。

        本来是凑别人的热闹,到最后变成了别人凑自己的热闹,因为顾老爷莫名其妙地就落水了,顾老爷也不会游,等人捞上去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了。本就没好全,落了水病就又变重了,怎么吃药也不见好了。

        张玄庭立在红木雕花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人,那人双眸紧闭着,面容憔悴、面色发灰,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要不是胸前还微微起伏着,真让人误以为躺在这里的是一具尸体。

        张玄庭眉头皱了皱,前些日子才来探过病,这才几日不见人就成这样了,“顾老爷出去的时候没人跟着么?”

        管家接话道:“老爷大前天出门的时候没让人跟着,说是病着的时候在府里也是天天人前人后的跟着,那天想落个清静。”

        张玄庭冷冷道:“为什么大前天没人来告诉我这件事?”

        管家又道:“是老爷不让说,临月底了,张公子事多,怕扰了张公子。”

        张玄庭冷笑,眼中已生了寒,盯着管家,“到底是顾老爷不让说,还是有人刻意不准说?”张玄庭压根不信这管家的说辞,信了才有鬼呢。

        管家一听慌了神,道:“真的是老爷的吩咐,我哪敢瞒您呀!”管家的语气中似乎夹杂了些许委屈。

        床上躺着的人缓缓睁了眼开口道:“是我让下人们不要说的,玄庭,你不要怪他们。”

        “你的事本就多,原以为只不过落个水生个小病,想着没两天就好了不用告诉你,免你劳神忧心,谁想到……”顾老爷咳了起来,喘着气,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个破风箱似的。张玄庭附身将顾老爷扶起来靠坐在床上,为他顺着背。

        “唉,人老了,身体也不中用了。”

        顾老爷拍拍张玄庭的手背说着:“玄庭,不碍事的,我叫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张玄庭反问道:“顾伯父,为什么要客气?”

        顾老爷咳了两声,面上似乎有点尴尬,开口道:“这件事我想了许久,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交于你才放心。”眼前这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性自己心里清楚,除了他,这种事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来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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