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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死亡


与红袖分别后不多时,知北便回到自己的院子,除夕没有妈妈们管着看着,她没有去洗漱也没有脱去衣裳直接躺倒在床上。

        耳边还回荡着刚刚红袖的话,如今的自己就像琴妈妈放在模具里打磨的祭品,随时都可以送去献祭,然后等着被拆掉入腹,连一副全尸都寻不得。

        这铁桶一样的琴乐坊,从前院到别院,连着后面的主院后院,围墙是平常人家的两倍高,每个门都有拿着武器站岗的伙计,每个都在极尽全力的把这些姑娘的人生围得密不透风,看不见光亮然后慢慢腐烂掉。

        不知道以前的这个阿凤是怎么跑出去,在那些与阿凤记忆交叉混沌的梦里,知北没有看到过这个场景,随处都是父母的眼泪和无情,揩油的伙计和妈妈们的打骂,奔向自由的那一刻欢喜或许也只是阿凤的一个梦,如今原来身上的疤痕也已经消失,没留下任何证明的东西。

        就这样躺在床上,知北望着床边的帷幔,为了防止年幼的姑娘们寻短见,每晚妈妈们都会和姑娘睡在一起,说是个独立的房间,其实也就一间屋子那么大,只要姑娘们有个风吹草动,妈妈便会挨个房间查看。

        今晚妈妈们一起吃酒去了,许是酒精的作用,旁边早已传来妈妈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如今自己走入了一个绝境,或者说本来自己就在绝境里,这四面高墙的地方没有一点空隙。

        一夜无眠,寅时刚过,妈妈们便拉着知北起来了,又要开始新一天的教导,结果没有过去多久,知北便听见一声刺耳的声音,妈妈们都从房间出来,站在院子里看是哪里出了事情,姑娘们则都趴在窗边往外张望。

        一个左右不过七八岁的小姑娘尖叫着从前院跑进了别院,伴随着尖叫声,知北的第一反应便是,红袖是不是出事了。

        “死人了,死人了,红袖死了。”小姑娘哭哭啼啼的一边跑一边尖着嗓子对着院子里的人说。

        “都是血,到处都是血。”许是除夕夜的放纵致使初一的早上,大家反应都有些缓慢,小姑娘跑到别院后才被一个伙计按住在地上,顺势捂住嘴。

        而随着姑娘被捉住,站在窗户前的姑娘们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她们有的张着嘴巴,有的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都不相信昨晚还一起献艺守夜的姐妹,如今不过几个时辰过去便死了。

        而院子里的妈妈们似乎听见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反应要平静许多,看见丫头被伙计控制住拖走后,便转身回房间,顺带着招呼有些发蒙的姑娘回神。

        听见这个消息的知北有些脱力的坐在了地上,红袖死了,真的死了,被那个所谓的赵爷玩死了?!不,不可能,昨晚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就死了呢。

        红袖身体一直很好,以前在后院还帮助过自己,一定是小姑娘看错了,她没有死,说不定还有的救,想着这些,知北便爬了起来开始往前院跑,妈妈没有想到知北会在这时发了疯,一时脱了手没有拦住人。

        知北跑到前院中,看着前院楼上西北角聚满了人,便不顾一切的冲上了楼,着急的拨开门口的姑娘们,知北急急地走了进去。

        前世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也就是那个被蓝衣工服的男人捅了刀的男孩,但即使那样,知北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死去,但此时当她走进房间,却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死亡,空气中弥漫的无法消散的死亡之气,就像红袖的魂魄还在这个房间飘荡,慢慢的与空气混为一体,只要走近便会扑进你的五官胸腔,压抑的让人哭不出来也散不出去。

        慢慢的知北走进房间里面去,红袖的身体不是放在床上,而是半裸着躺在窗边的榻上,架子床上一片狼藉,散落的地方夹杂着血迹从床边一直蔓延到榻上,她的一条腿垂在塌边,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伤,从腿根处流出的血已经干枯了,如同一根根紫色的藤蔓附在腿上。

        腰部虚虚的盖着块薄被子,胸部到脖颈层层叠叠的都是很深的咬痕,有些泛着青,有些流血结了疤痕。红袖的眼睛圆睁着,里面已经没有了光芒,只有深深的绝望,昨晚还弹着琵琶的双手,此时手腕处被绑着,用一种不自然的姿势举过头顶。

        知北想哭啊,又不知道要哭什么,一个人的命怎么能这样就没有了呢,人的命啊怎么能这么苦呢。

        身后面门外的那些年长些的姑娘,即使是头牌的琴生,也无法逃避打骂侮辱,穷极一生都是赚钱的机器,恩客的钱财到不了她们的手里,即使到了也是一辈子都攒不够赎身的银钱,终其一生无法干干净净的活着,最终也无法干干净净的死去。

        可是知北干呕着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不停的捶打自己的胸口想把心中这口气哭出,到最后却只能伏在地上不停的发抖。

        “都不要接客的么?还不快点去准备,要是惊了昨晚留宿的客人,坏了我琴乐坊的名声,有你们好受的!”琴妈妈一边拉着刚刚穿好的衣服远远的走来,一边高声斥责着门口的姑娘。

        许是琴妈妈的威严太甚,门口的姑娘闻言一哄而散,琴妈妈身后带着两个伙计和两个妈妈走了进来。

        “把月娘拉下去关着,等她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之前,什么都不许给她吃,另外记住了不要用刑,这身细皮嫩肉可花了我不少的钱,等着开春呢,听见了么?”琴妈妈看着屋子里的景象皱了皱眉的说着。

        “是,琴妈妈。”两个妈妈说着便上前去拉伏在地上的知北。

        知北不允的挣扎着,可她纤瘦的身体怎是两个粗使婆子的对手,挣扎间便被婆子拖着走了。

        “拿张草席来,把这丫头裹了送到城外的乱葬岗去,动作快点,大初一的,晦气!”琴妈妈让另外的伙计去榻上抬红袖的尸体。

        “等一下!等一下!”听见琴妈妈的安排,知北忽然语带哭腔高声喊道,随着喊叫身体也跟着挣扎起来。

        “琴妈妈,求求你,等一下。”挣扎间的知北,扑倒在琴妈妈的脚边,眼泪终于哭了出来。

        “放开她。”琴妈妈示意婆子放开知北,似乎想看看这小小的姑娘还能作出什么花样。

        被放开的知北摔在了地上,挣扎的站起来跑到勒红袖的塌边,她擦擦脸上的泪水,伸手覆上红袖的双眼,慢慢的下移合上红袖睁着的眼睛。

        “走吧,丫丫,走了就不苦了。”丫丫是红袖的本名,那是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日日被母亲含在嘴里的乳名,整个院子里知道的也只有知北、刘妈,还有几个后院干杂活的婆子。

        知北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丫丫的身上,若是她还在这个房间里,也一定不想自己的身体这样□□着离开,虽然她死了,但知北明白如果她活着也一定希望有个人能给她盖件衣服,能给她遮寒避体不至于暴露于人前。

        丫丫被几个伙计抬走了,知北也顺从的跟着两个婆子,又来到了当初醒来的那个小黑屋子。

        在知北转身时候,她看见了琴妈妈脸上嘲讽的笑容,或许从头到尾她们在琴妈妈这些处于上位者的眼中都是一个玩物、一个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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