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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子嗣


  孟清禾与谢殊一前一后的回到了竹取斋,  作为寿康宫的一侧偏殿,它的布局陈设皆精细周密,奢华程度可见一般,  多用于招待他国来使,以彰显大燕宽仁的待客之道。

  两人皆面色深沉,不发一言,守门的嬷嬷欲言又止怯怯的低下头后退了两步。

  櫊扇门被推开,  谢殊的襕袍圆领敞着,  唇线紧抿,  他踩着灯烛下映出的斜长阴影,  宽大的袖袍摇摆间隐约露出紧握泛白的指节。

  “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叫老奴好等呀。”

  福顺公公身旁站了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太医,  他眼眸半眯,  透出一道犀利的精光。

  自上而下的扫视了这位名震朝野的谢大人一阵,  视线也随之落在他玉带偏下一些的位置顿了会儿,  眸色瞬时闪过一黯,透出一丝惋惜的神情,而后重重的叹出一口长气来。

  倒是个芝兰玉树的贵人,可惜了,竟是个用起不来的!

  谢殊被老太医狐疑的目光打量得浑身不自在,恰巧这时孟清禾也停下步子来,  从女婢手中接过一盏热茶,  正坐在玫瑰椅上小口饮着。

  福顺公公觉察到谢殊的不虞,  轻咳了一声,  还是委婉的将来意说了出来

  “太后娘娘担忧大人的身体,  特地嘱咐老奴从内务府取了些滋补之物送来,  还有这位张太医,  是一直负责调理先帝身体的,极擅内闱回春之类的难事……”

  谢殊脸色望着眼前这一排宦侍手上端的东西,面色愈发深沉。人参、枸杞、淫羊藿、莹子、鹿茸……姑母这到底是何意?

  “大人日理万机,是朝中肱骨,可这内宅香火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兆京谢氏到底是钟鸣大族,鼎食之家,您看这……”                        

                            

  福顺公公瞄了眼张太医捋着长白须子、摇头晃脑的模样,心下不由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后嗣乃是族中大事,大人切莫讳疾忌医,觉着此事难以启齿便一直拖延下去,老臣专攻此类杂症,就是先帝也颇为信赖!”

  张太医自药匣中缓缓拿出脉枕,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一股信誓旦旦的稳重妥帖感来,只他这番胸有成竹落在孟清禾眼底,倒是没忍得住,‘扑哧’一声险些将刚饮入的茶水吐了出来。

  谢殊闻声瞬目朝着孟清禾的方向冷睨了眼,面色越发阴沉。

  “此事不劳张太医费心,请回吧。”

  张太医一把年纪从未见过如此冥顽不灵之人,登时来了火气,强拽着谢殊的手置于脉枕之上。

  “老臣是奉了太后懿旨过来的,您这样会叫我们很为难。”

  言罢,还不待谢殊反应,苍老的手指便搭上了他的脉门。

  浮细有力,脉来缓和,往来流利,不似中空外坚亡血、阴虚之状,难不成是不得要领所致?

  “大人身体无碍,不需用药石调理。”

  谢殊蓦地收回手,逐客之意不言自明。

  福顺公公安下心来,总算是能给太后一个交代了。他舒了口气,正要领着张太医离开,却见他又从药匣中拿出一本书册,一脸正色的递到了孟清禾跟前。

  “有劳夫人多加费心了。”

  孟清禾不明所以的垂眸一瞧,书面上的《玉房指要》四个大字,烫得她眼角骤疼,面颊不由浮起两团红晕。

  张太医的手僵直的伸在半空,半刻不见孟清禾有接过的动作,索性直接塞到了她的手上。

  孟清禾愣住,倏尔缩手,那本书册子落在男人靴面上,谢殊淡然一瞥,看着她手足无措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稍霁,唇畔融化去了一丝阴霾。                        

                            

  “阿公留步,阿弟生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孟清禾大步越过谢殊身侧,一把扯住福顺的袖子,大抵在这宫里,再找不出比他更值得信赖的人。

  “事发突然,圣上他并未……还请谢夫人好生照顾好自己,老奴还要去太后跟前交差。”

  福顺心虚的移开视线,迎上另一侧谢殊投来的探究目光,微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于心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望着福顺公公离去的背影,孟清禾脚步虚浮,心下好好盘算了一番今夜要去藏书阁,一探究竟的心思。

  白菡霜如今人在天牢,暗地托池昤鸢递信儿给自己,此事尚有蹊跷。明日祈天大殿,阿弟崩逝的消息如何能压的住,一旦撕破表面的虚假平静,绫华与傅珵的皇位之争必然是要放到台面上来的。

  事关朝堂安稳,谢殊绝不会袖手旁观,他如今已是身居高位,断不会叫旁人的手伸到自己跟前来构成威胁。

  “我不放心涔朝,想去东边的宫室瞧瞧她。”

  孟清禾打破两人之间许久的沉默,目光略不自然的瞥过不知何时被男人拾起的书册,艰涩的开口道。

  谢殊鸦睫轻垂,想起张太医方才的一袭话,视线停滞在孟清禾脸上良久,若是他们有了孩子,她是不是会回心转意,重新将心思放到自己身上。

  “我随你同去。”

  

  容景衍与顾泠朝被安置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安禧宫,谢太后表面闭口不谈,但晚些时候还是遣了李太医过去瞧了瞧。

  谢殊与孟清禾临在廊道处遇见了挎着药箱匆匆离去的李太医,李贸抬眸睨了眼谢殊,欲言又止。

  “泠朝可有大碍?”                        

                            

  就与在李贸纵身交错的一刹那,孟清禾抬臂拦下了他。

  李贸眼神闪烁,支支吾吾的言辞模糊。

  “你无需顾虑,但说无妨。”

  谢殊立在她身后,冷不丁开口,孟清禾狐疑的瞄了他一眼,却见李太医唯唯诺诺的开了口。

  “怀淑公主……她并未有喜,只是体寒阴虚,外加误服了草药所致。”

  李贸小声说完,谨慎的朝后方仔细观察了会儿,确认身后无人跟踪,这才稍稍舒下一口气来。

  孟清禾眼眸一寒,加快了朝着宫门口走去的步伐,顾泠朝身为谍司女吏不可能不识药草,‘误服’一说更是天方夜谭。她到底打算做什么?明明已经逃离容景衍的身边了,为何又要回来?

  “你好大的掸子,顾泠朝,我放了那些弹劾的官员,就是叫你骗我的?”

  容景衍的声音自内间传出,值守的宫人们个个耸着身子、竖起耳朵一动不动的站着,任由着这位贵人将滔天的怒火发泄在怀淑公主身上。

  顾泠朝昂首立在一旁,面露讥讽,果然即便提前买通了前来诊脉的医女,还是瞒不了多久就被识破了。

  这些年在边疆的相伴,她实在过于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现下能羁绊住他的唯有仅剩一丝骨肉之情,而他又极度憎恶皇室,自己又怎会真叫他们混着皇家血脉的孩子生下来受苦。

  “可人你已经放了,不是么?那些官员或多或少是经由绫华举荐,是她将来稳固朝堂的根基,容景衍你还真是肆意妄为!”

  即便能明显觉察到自己细白脖颈上桎梏的力道逐渐加重,顾泠朝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眸中不带一丝波澜。

  “你是料定了我不敢杀你?傅落晚,你到底还要利用我几次才肯罢休?”                        

                            

  ‘傅落晚’唤的是顾泠朝昔时的小字,大燕傅是国姓,怀淑则是她的封号。

  男人眸底猩红翻涌,腕间发力一把将人甩到地上,又大步上前将人提起,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在她耳侧款款低语。

  “太后既赐婚,那你嫁我已成定局,此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们来日方长。”

  容景衍压下四窜的火气,眸底深沉晦暗,只要有了怀淑,还怕没有一个带着他容家血脉的皇家宗室子弟?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泠朝倏尔意识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极有可能颠覆朝纲,立即旋身挣脱他的控制,眸中难免划过一丝惊异。

  “你这么慌张做甚?不过是仿照谢太后那点微末的伎俩,将我们的孩子过继到‘傅翊’膝下,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嗣罢了。”

  粗粝的大掌缓缓扣上她白皙精致的下颌,稍一用力就会留下斑驳的红痕。容景衍微微蹙眉,好歹是掌管皇城谍司多年的女吏,怎地身子这般娇气!

  顾泠朝被他扼住脖颈,长腿抵住她的膝盖,丝毫动弹不得。他的野心勃勃从来只会叫人刮目相看,这回竟还打上了帝座的主意,实在可恶!

  “你妄想,那些朝臣不会心悦诚服,你与谢殊架起的傀儡朝堂又能支撑多久?”

  她一改往昔柔弱无依的楚楚模样,不甘示弱的双眸坚毅的瞧着他,容景衍心下立时升起了一抹焦躁烦闷。

  “呵,你这会儿倒是有胆识了,我还以为你一直都会安安分分的在我跟前扮演那个乖顺的‘软骨头’。”

  容景衍神色怪异的扬起一抹戏谑,神色晦暗难辨,好似一只在林中蛰伏已久的狼,倏尔找到了猎物的姿态,兴奋而残忍。                        

                            

  那方孟清禾与谢殊已在门外立了足足半个时辰,里头的动静二人大致听了个一清二楚,

  值守在门口的宫人见来人是谢殊,都规矩的立着,丝毫没有进去通禀的意思。

  他们不敢,容将军的手段这些日子早在内廷传的沸沸扬扬,他们不过是一介宫人,命如草芥,又哪里敢去开罪这尊罗刹。

  “你也听见了,容将军所图甚大,竟妄图染指皇家血脉,可真有意思的很。”

  孟清禾凑到谢殊耳边,她摸不透他与容景衍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但径自打量了一番,发现谢殊此刻的神情并不大好。

  “阿瑜,你先回竹取宫休息吧,我有话要同沉煜说。”

  谢殊脸上不露悲喜,孟清禾睨了眼他的神色,从中并未瞧出多少端倪,权力之争向来如此,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大抵谢殊向来如此不动声色,即便泰山崩于头顶,亦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从前在自己面前压抑本性倒也罢了,怎么连容景衍也未曾坦诚相待过么?

  孟清禾正愁没理由避开他前往藏书阁一寻香木的记载,眼下也就没逆着他的意思,很是知趣的转身离开了。

  钦天监的香木渊源颇深,之所以成为历任国师的身份象征,其中定然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秘闻。

  藏书阁离着寿康宫有些远,近来更是把守不严,单留了两个婢女看守,每日做些清扫盘点的轻便活计。

  她一个纵身跃上檐顶,循着记忆中的大致印象,自二层楼高的侧墙蹋了窗缘小边翻了进去,不多时便寻到了那一册厚厚的《域外异闻录》。

  藏书阁内光线黯淡,她倚在窗壁上,借着轩牖间隙的冷月清辉,指尖快速翻动著书页。                        

                            

  终于瞳孔骤缩,目光一顿,落在了那幅绘图旁的一行小字上:梨凰木,万蛊滋而生之,其香惑人心神,混水食之,初时与死症无异,三日后乃醒,复如常。

  孟清禾不解其意,自怀中拿出那半块香木与书卷上的绘图一一比对,纹路样式皆吻合,唯独缺了半块,难道是有人用这半块香木做了什么?

  她将头抵在书卷上,思索了半晌,依旧是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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