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孤独的人总是相似的（二）
不可否认，这一次我输得很惨，逃跑的模样也甚是狼狈。没想到那个夏无忧身边有那么多与我力量差不多的人，也难怪当我说我一个人能搞定的时候，他……会冷笑一声。只是，他冷笑完之后为什么不继续他□□的习惯，多塞我一些手下呢，而不是两只没用的狼，不然我也不至于输得那么彻底。
不过，其实我也不算真正的输了，毕竟我还活着，还能从头再来，只是过程麻烦了一点。
这里是哪儿，我只记得后来闯进来的家伙狠狠地给了我一下，差点把我的形体打散，那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好象是我的模特同事。所以，夏无忧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暗中在我身边安插了这样一枚棋子？
不，她应该不知道才对，那就算她运气好，这么多人都愿意围在她的身边转。
好累啊，力量损耗得太多了，我又不想吃人，这里是垃圾场吧，味道真臭，作为我的埋骨之地实在是有些不够格了。呵，我又有什么资格嫌弃呢，我本来就是一个闯入他人领地妄图夺取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强盗罢了，我活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好不甘心啊……
杀人……
我想吃，那里有个人，想吃……
不可以吃，那是个流浪汉，不好吃的。体内的声音们又开始骚动了，现在的我还能压制它们多久，只能用一些哄孩子的方式让它们暂时稳定下来，但迟早会有压制不住的那一天，希望到时候我身边不会有太多凡人，不然又得造多少杀孽啊。
我果然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这里没有人会欢迎我，五百年以前，我就应该跟着家族一起消逝的。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嗯？有什么熟悉的气味在靠近，啊……原来是你啊，你看起来似乎比之前强壮一点了。阿真，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城市边缘的垃圾场附近，一位身穿白裙的美丽女子抱起缩在角落里的一只白色小狗，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一片广袤的树林中，其实说是树林，也不过是城市周边比较繁茂的绿化田，旁边还有一条被重度污染的小河。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用意识问阿真。
“闻着味儿就找过来了。”阿真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听起来懒洋洋的，好像猫咪在用尾巴挠手心。
“你会说话了？”
“嗯。”阿真轻轻点了点头，她透亮的眼睛里忽然起了一层水雾，瘪了瘪嘴说道：“对不起，我不该突然跑走的。我吓坏了，以为你要吃我，所以……”
“没关系，你这不是又回来了。”我轻声笑了笑，从外面来看，则是一只小狗在呜咽，“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没有被人发现你的身份吧？”
“我不知道。”阿真歪着头思索着，月光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打下一层柔和的光，她就好像意外坠落人间的仙子，赤脚走在草地里，纯洁无暇，“我醒来后遇到了一些人，好像还吸收了一些很厉害的东西，然后我就一下子醒了过来，感觉眼前的世界整个儿都不一样了，于是我就来找你了。”
“恭喜你成功开启了灵智，不过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只可惜我不能继续当你的领路人了。”我有些悲伤，阿真的怀里很暖和，我喜欢她身上淡淡的树叶的味道。“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来找我呢。”
“你要死了吗？”
“你问得真直接……”
“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只是个刚刚开启灵智的小丫头，你懂什么。”我嘲笑道。
“我其实活了很久很久，只是那些记忆非常模糊，但是我真的不是小丫头。”阿真说话的语调越来越丰富，甚至还学会了摆谱儿，这让我很欣慰，至少这样的她已经能在这个世界好好地生存下去，阿真接着说：“真的，我真的可以帮你。”
“阿真，不瞒你说，其实我是一个坏人，应该算是坏人吧。”我想了想，不知道阿真是否能够准确地理解坏人的定义，“如果你帮了我，我恢复力量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人，并抢夺她身上的一样东西，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帮我吗？”
“人……”阿真笑了笑，“只要你不砍树，你就是好人，不，好狗。”
“哈哈，我忘了你不是人，放心，我不会砍树的。”我从阿真的怀里跳到地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望向她，“阿真，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我愿意。”阿真蹲下身子，用手调皮地点了一下我有些干燥的鼻头。
“可是为什么呢，毕竟这只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因为我们很像。”当阿真说出这句话时，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绿色眼眸里那不断翻涌的忧虑，她看起来心事重重，也看起来不像是我最开始以为的是一个年幼的妖，她确实如她所言活了许多年岁，这应该是树妖都会有的特征之一吧，“我们都是孤独的妖，不是吗？多少年来，从未有人与我们并肩同行过，或许曾经有过，但也都消逝在了不断往前流淌的时间长河之中，到头来，我们始终孤身一人。”
“这样不是挺好，毕竟曾经和我同行过的人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当然了，我可不是在预言你的未来，阿真，你的路会被我的路更顺利和幸运。”
“或许吧。”阿真笑了笑，她笑起来很美，连最柔和的月光在她面前都失去了该有的颜色，她就是我心中最美的月光。她再度将我抱起，并带着我跳入了肮脏的河水之中，任由水面淹没过我们的头顶，她用意识对我说道，“开始吧，你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说，妖都是孤独的，但孤独的妖并不都是相似的。可我和阿真确实很像，因为我们都诞生于无尽的怨念，我们的灵与肉由这世间最深邃阴暗的恨意构成，我们来自于地狱最黑暗的深渊，伴随着死亡降临于世，罪恶是我们最喜欢的养料，与其说我们是妖，不如说我们是魔，是修仙之人见到后必须在第一时间铲除的污秽之物。
所谓的犬神并不是神，而是一种人为制造出来的妖。那时候的人为了满足家族不断膨胀的欲望，会在一窝小狗中选定一只最强壮的狗，然后终日虐待它、诅咒它，直到它在极端痛苦之中死去，继而在浓重的怨念中重生，成为家族供奉的犬神。
这个家族的人会用活人的性命来祭祀，以祈祷犬神能赐予他们更长的寿命、更多的财富以及更大的权力。犬神恨着他们，但又被他们束缚着，于是只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自我折磨中成为这个杀害它的家族的庇佑者。但犬神的力量会越来越大，人类并不能永远地束缚它，这时候人类会想办法超度或者彻底消灭犬神，但更多的时候是犬神将他们全部吃掉，然后恢复自由之身。
虽然犬神的诞生是极度不光彩的过程，但人们对它虔诚的供奉并不作假，所以犬神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压制体内不断增长的怨念的。所谓怨念，是被它吃掉的祭品的恨意和小时候惨死产生的怨念交织出来的东西，也是它的力量来源，而人们的供奉会产生一种纯粹的灵力，正是这层包裹怨念的单薄的灵力，让犬神暂时性地获得了一些神性，从而获得了犬神之名。
只是……一旦没了家族供奉，犬神的神性会逐渐消失，最终沦为吃人的妖魔，变成那只最开始惨死的可怜的犬，被黑暗吞噬，从此消失在世间，堕入无边炼狱之中。
一念成圣，一念成魔，不过是在走一条危险的钢丝罢了。
幸好，我还算是一个比较有追求的犬神，我不想堕落，所以我接受了那位大人的建议，来到这里寻找一个自救的机会，我想试试看成为一位真正的神的感觉。我进入过阿真的灵识之海，在那里见到了比我还要浓重的怨念，那是只有残酷的战场怨灵才能孕育而出的黑暗力量，若不是那颗灵魄的存在，阿真绝不会是如今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她一定会成为传说中最残忍的女魔头。
仔细想想，好像这种故事发展也不错，很带感。
“我会将我体内的怨灵分你一些，应该足够你恢复了。”阿真在水底睁开眼睛，虽然这里的河水肮脏不堪，但是在她的衬托下，这条小河仿佛变成了山间清泉，灰绿色的河水都仿佛有了清甜的味道。
“嗯，那就拜托了。”我闭上眼睛，任由阿真用她的灵识将我包裹起来。忽然，她原本金色的灵识如被墨水污染一般，黑色缓缓晕染而开，随即化作无数细小的针刺，猛地扎入我的身体。这过程显然不是什么舒服的针灸，我差点因此提前去见炼狱的接引使者，哇，真的好痛。
阿真那被灵魄压制的怨念源源不断地涌出，通过她打开的一条小缝，绕过灵魄张开的结界，前呼后拥地钻入我的体内。而我也没有令她失望，仿佛一块干瘪的海绵，或者是一块干裂的农田，饥渴地吞噬着这些纯粹的怨念。那是千年以前战场上战死的凡人的惨叫与不甘，夹杂着铁与血的腥气，在烈火焚烧中深化，化作最浓郁的黑烟，遮天蔽日，似要污染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吃掉所有努力活着的生灵，徒留下最深沉、最无药可救的绝望与邪恶。
我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当我醒来时，我正以人类的模样躺在草地上，清晨的朝阳洒落在我的身上，带来些许暖意。阿真再一次不告而别，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阿真，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想为你送上犬神的祝福，愿你永远都不会后悔做下的每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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