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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礼成


大婚当日。

        这巷子里已经许久没有大喜事,春枝家更是难得这样热闹喜庆,喜字随处可见,酒摆了好几桌,请了些邻里亲戚来喝酒。

        春枝母亲在院里招呼客人,笑的见牙不见眼,宾客虚情假意的应合几声,转身又忍不住叹气,这哪里是桩什么好婚事,哭笑都颠倒。

        春枝穿着大红喜服,身姿纤细,凤冠珠翠照得人格外光彩动人,妆面精致,她明净的眉眼添了几分娇俏,红唇艳艳,更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来。

        她垂着眼睑,任凭上妆的人夸破了天也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道了谢。

        夏禾笑眯眯跑进来,手里攥着一把喜糖,看到春枝这打扮,睁圆了眼睛惊呼:“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像个神仙!”

        春枝摸摸她两个扎着红绳的丸子头,喜庆又可爱,道:“我们夏禾更漂亮。”

        “姐姐,吃糖。”夏禾剥了颗糖,踮着脚送到春枝嘴边,春枝低头吃下,也给夏禾剥了一颗,小丫头吃的高兴,眼睛都笑弯了。

        夏禾歪在她身边乖乖吃糖,一边摸着春枝袖子上的金丝花纹,爱不释手。

        春枝打开荷包,给了她一些碎银子,让她留到生辰那天买糖葫芦吃。

        原本答应好等下个月生辰给她买,如今是等不到了,谁也料不到以后的事情,但答应了夏禾的事情她得尽力做到。

        夏禾拿了钱很高兴,牢牢记着春枝的话,留着钱到生辰再用。

        “姐姐,你怎么哭了?”夏禾疑惑,歪着头看她精致的面容,“你今天这么好看,为什么不高兴?我要是穿的这么漂亮肯定不会哭。”

        一旁的喜婆们听了直笑,打趣夏禾看姐姐穿扮得好看,也想风风光光嫁人了。

        夏禾乐滋滋点头,她不懂嫁人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哭。

        春枝将眼泪忍回去,轻轻捏她的脸,“说胡话呢。”

        外头响起鞭炮声,有人高呼一声迎亲的队伍来了,小孩子都爱热闹,立即往外跑,任春枝叫了几声也没回头。

        秋月从始至终坐在床边冷眼瞅着她,更多时候是在瞧她头上的赤金凤冠。

        冬岩更是不见人影,听夏禾说他在前院吃的正欢,还抢了她的糖。

        春枝微微叹息一声。

        喜婆给她盖上红盖头,扶着她出门去,拜别父母,母亲难得亲昵,握着她的手叮嘱了许久,都是些听的耳朵起茧的旧话,句句不离“惦记家里”,一贯沉默的也只父亲说了声“去吧”。

        这看似偌大的家里,无一人不舍她。

        罢了,到如今,她也别无所恋。

        上了花轿,迎亲的队伍往巷口去,春枝正出神想着嫁到宋府去后的光景,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是王青石在喊她的名字。

        他甚至追到轿边来,声音忽地很近,然而立即被人拦住了,一阵骚动,接着响起了他母亲恼怒的骂声,再往后,花轿出了巷口,什么也听不见了。

        春枝叹了口气,她没想过王青石会说出喜欢二字,也许是他从前藏的太深,也许是她太愚笨,可是,她也无法回应些什么。

        从前不能,如今更不能。

        但愿他日后能寻得个真正的良人。

        锣鼓喧天,一路吹吹打打将她送到宋府。

        喜婆扶着她下轿,叫她握着牵红的一端,走慢一些,等等二少爷。

        她正疑惑那位少爷不是病得卧床不起么,怎地还能来拜堂,听见人群中有人议论,这位二少爷病的极重,却坚持要亲自来拜堂,为着礼仪更周全。

        春枝忽而有些感动,她从前听人说嫁过去冲喜的,都是和公鸡拜堂,不论二少爷是为着宋府的体面还是其它,她总是感念他的好,让她这一生也许唯一次的拜堂,不是那么荒唐。

        “二少爷来了。”

        有人握住了牵红的另一端,她被红盖头遮住了大部分视线,只看得见他红色喜服的下摆,也是绣着合欢花。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在众人的高声贺喜中,这婚事尘埃落定了。

        宋夫人握住她的手,掌中的温度暖着她,“春枝,你嫁了过来,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和清檐要好好过日子,都好好的。”

        她话有笑意、也有叹息,声音温柔的紧,春枝爱这样的温柔,也深感惋惜,若是这位二少爷身体能康健就好了,宋夫人也不必这样伤神。

        “清檐,带春枝去吧。”宋夫人说道,“礼成了。”

        春枝没听到身边人的应答声,却见一只手伸了过来,在红盖头的下方,却不是要掀盖头,而是要牵她。

        春枝从未刻意看过男子的手,现下只觉得这只手修长白皙,腕骨清瘦,一看便是握笔写字的手。

        她忐忑不安地将手放进去,被他冰凉的掌心托着,握的不紧,虚虚覆着。

        这实在不算是牵手。

        春枝想,这位二少爷必然是个极其儒雅斯文的人。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宋清檐。

        宋清檐一路牵着她回到房里,身后跟着喜婆和丫鬟们,谁也没有出声,直到进了房间,喜婆取了两位新人的头发打成结放入描金红匣子中,以表夫妻结发,永结同心。

        丫鬟们说了几句吉利话后,也识趣的退出了房间。

        屋子里过分的安静,没人敢来闹宋清檐的洞房,前头的庆贺声也歇了,这桩婚事成的简单,也冷清。

        春枝紧张地端坐在床边,等着宋清檐来掀盖头,却听见开门的声音,他竟然出去了。

        脚步声远去。匆匆又果决。

        春枝愣了愣,盖头都没掀,这位二少爷已经如此不待见自己了吗?

        她心神不宁,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咳嗽声,惊天动地,咳了许久才平缓,春枝听着都觉得喉咙痒,然后有丫鬟和小厮的声音,在寂静中有了几分慌乱和喧闹的意味。

        似乎是……宋清檐在咳?

        是了,春枝忽而想起来,方才拜堂时就听见了他几声轻咳,原以为是喉咙不舒服,看来是病中的反应。

        他宁可去外面受凉咳嗽,也不肯同她共处一室吗?

        春枝这样想着,心里忽而有些难受。

        没过多久,廊下有了动静,是宋清檐回来了,小厮还在劝他夜间不要出门吹风,受寒就咳的厉害。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宋清檐慢慢走过来,不时咳嗽几声,声音不大,像在隐忍一般。

        最后他停在她面前,未多说什么,径直用秤杆缓缓挑起了她的盖头,垂眸,低声同她说,“日后,你就是宋府二夫人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常年咳嗽的缘故,低沉凌冽中有些许沙哑,反到透出几分温和。

        春枝抬头,恍然惊觉那日马车上看见的人就是他,难怪她觉得梦中断桥相遇的少年郎有些面熟,原来就是这位二少爷。

        长街匆匆一面,竟无端入了她的梦。

        他面容俊逸,恍若天人,此刻眉目里却没有笑意,春枝忍住心头不安,强露出笑容,怯怯的喊了一声,“二少爷。”

        她看见宋清檐轻轻点了个头,而后淡淡挪开视线,“饮了合欢酒,早些歇下吧。”

        春枝忙去拿桌上的酒,与他交杯时,偷偷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病弱俊美模样不沾烟火气一般。

        可他喝着合欢酒,也并没有看她一眼。

        春枝想,他这样清贵又俊雅的少爷,若非染了重病,断断是不会娶她这平头百姓。

        他不中意她,也是情理之中。

        无妨,她既做了他的妻,必定尽心尽力对他好,他活一日,她便对他好一日。

        春枝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卸彩冠珠玉,丝毫未察觉身后人执着酒杯怔神,神色微恼。

        他不能饮烈酒,这合欢酒是梅子酿的果酒,温的正好,喝着原本有股浅淡适中的甜,他此刻却又品出几分酸涩的余味。

        他终于娶了她,可他执她手时不敢用力,掀她盖头时不敢露笑,连喝交杯酒都不敢看她一眼。

        喜欢同咳疾一样难以掩饰,他懊恼方才自己那样猛烈咳嗽的时候躲的不够远,又懊恼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淡。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如幼鹿般,怯怯的,柔和却畏惧。

        宋清檐目光掠过她的身影,被烛光温温照着,朦胧中美好的难以言喻,他盯了许久,最后却闭了闭眼睛,掩下满目柔情。

        还是对她不那么冷淡吧,小姑娘家心思简单,指不定要伤心的。

        那就再稍微……稍微温和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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