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东宫落谁家
顾九歌从栖明宫回去后，又去了上书房回差。
康健帝将朱笔放下，看向那低着头的儿子。方十岁倒像是十四五的模样，那张脸既不像自己，也不像她那母妃，倒是人间难有的好模样，连他偶尔瞥到，也觉晃神。
想到前几日一向严肃正经的林相，一脸尴尬地谈及孙女婚事的模样，问道。“你再过几年也当出宫建府了，可曾想过未来之事？”
顾九歌愣了愣，她这皇帝老子好端端问她这个做什么，想了想，寻了个妥善的话，回道。“儿素来目光短浅，只看身前事。”
康健帝叹息道。“平日，朕只当你是个聪明的，想不到竟也糊涂。你虽比不上你那大皇兄出彩，可你母妃身后的温家那也是世家大族。朕迟迟不立储君，别人看不出，你也看不出？大雍国土辽阔，朕是老了，日后这江山早晚是你们的，你真不懂？”
顾九歌心底一沉，她可不认为她这皇帝老子是在说她不爱权，他这般提点自己，倒像是另有所图似的。
她跪倒在地，道。“父皇，儿与温家都愿为日后储君肝脑涂地。”
她无心夺东宫之位，绝非虚言，她很有可能不是顾家的血脉，她既忍不得旁姓坐上龙椅，更不会让自己去坐龙椅。
她这皇帝老子对她的好，她是记在心上的，她当天子是亲爹，不管有没有血亲关系，她只认他是亲爹。
康健帝皱眉。“起身。”
顾九歌站起身，低头，垂目。
康健帝道。“朕也无心瞒你。早年朕允了林相孙女一份圣旨，答应她，若日后有了心上人，便为她赐婚。前些日，林相专门入宫询问了你。”
顾九歌愕然，摇头。”父皇，儿不能娶亲！”她撩袍，跪倒在地。
康健帝不满道。“朕是见过他那孙女的，生得花容月貌，通情达理，你虽是皇子，人家也是相爷嫡女，门当户对的，有何不可。”
顾九歌额头冒了冷汗，沉声道。“父皇，儿已有指腹为婚的姻缘。”
康健帝接过话。“是那温家的小姐吧。”
顾九歌道。“是。”
康健帝道。“你那温家虽是亲上加亲，依朕看，倒不如这林家的好，你也不必再推脱什么，朕为你择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林相也应下了。日后待你出宫建府，先娶那林家女做正妃，待那温家女及笈之岁封她做个侧妃。”
父皇的确为她想了一个双全的主意，若她真是皇子，也无不可，可她是假男儿之身，便万万不能应下。
她磕了一个头。“父皇，儿不愿！”
康健帝沉了脸，他一向偏疼这九子，自来不肯难为他丝毫。可他是天子一言九鼎，既说了要赐婚，这话便不能收回去，他为他思虑，生怕委屈他，如今得了两全之策。他竟不愿！
“朕应下了林相，天子之言，安可收回！你是皇子，日后是要封王的，三妻四妾没什么不可，朕虽为你指了正妃，你日后若爱那温家表妹，自可先让你那温家表妹为你诞下长子。老九，你可不要辜负朕对你之心。”
顾九歌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苦涩道。”父皇，儿知父皇偏宠儿，可儿当真不可娶那林相孙女。”
她若真是皇子，她父皇让他娶一百个她都绝无二话，可她不是啊。
康健帝冷脸怒目。“朕让你必须娶！”
顾九歌俯身磕头，额头沁了血迹。”儿请父皇收回成命！”
康健帝这下是真动了肝火，站起身，对萧綦道。“把他给朕丢出去，让他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起来！”
萧綦目睹一切，叹息这九皇子当真不知好歹。天家薄情寡恩，纵是嫡子二皇子，天子也未见这般重视过，那大皇子颇得天子之心，更是屡屡让天子夸赞其贤明，看模样日后东宫倒有七成意思要传他，纵然如此，也仅仅是宠，绝非偏宠偏疼。
天子对这九子宠溺非常，有什么好物，都是让他先挑，连嫡子大皇子都要捡他看不上的，这般民间父爱，可谓是天家少有的。
萧綦走到那皇子身旁，道。“请殿下移身廊下。”
顾九歌再磕一头，站起身，走到上书房廊下，跪下，脊背笔挺，傲然如松。
萧綦叹气，摇着头回到了上书房。
康健帝余怒未消，气道。”可见朕是白疼了，这等逆子，留着做什么，让他跪着，朕倒是要看看，他到底骨头有多硬！”
顾九歌似是听到了，身体微僵，苦笑，父皇这次，是真生气了。
汾阳王府
一个宦官下了马，直奔府内跑，守门家丁见他穿了葛衣也没拦，心道：怕是宫里出事了。
宦官抓住一人问道。”王爷在哪！”
那人见宦官面色慌乱，忙道。“王爷在书房。”
顾源和坐在书案前，正在处理政事。
一旁的顾承衍拿着糕点往嘴里塞。
宦官撞门而入，看到顾源和，跪倒在地。“王爷不好了，九皇子惹得皇上龙颜大怒，此时被罚在上书房门口跪着哪，奴才不得进去，只听到皇上说：这等逆子留着何用！”
顾源和面色一变，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顾承衍糕点都顾不得嚼，忙是跟了上去。
温皇贵妃听说儿子出事了，不等她去上书房，萧綦来了，只说：让她别担心，小心动了胎气，皇上和皇子滞气哪，无大碍。
温皇贵妃面色一白，问道。“萧公公，歌儿他因为什么惹怒了皇上？”
萧綦知这也不是什么秘闻，早完会传出去，将话学了一遍。
温皇贵妃听完，身体晃了晃，宫人忙是搀扶住，她扶住蹋沿，垂眸，眨了眨眼，泪水滚落而下。
她心知儿子为什么不愿意领旨，更知她那儿子绝不会同意，哥哥他，害惨了歌儿啊！
顾九歌跪在廊下，远远看到顾源和带着顾承衍疾步而来。
他们怎么来了？
顾源和见她跪得挺拔如松，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到她身旁，撩袍，跪下，脊背挺拔。
顾九歌皱眉。
顾承衍叹了口气，也学顾源和跪在她另外一边。
顾承衍道。“老九，不管你犯了什么错，咱们都是亲兄弟，有错一起担！”
顾九歌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四哥。”
顾承衍将头扭了过去。“别那么肉麻，大男儿，讲义气，更何况是你我。”
顾九歌看向顾源和，顾源和亦回看她，目光柔如春水。她避让开他的目光，又去看顾承衍，唇角微微上扬。
顾源和见她这般笑，蹙眉极深。冷冷道。“九弟日后还是板着脸好些。”
顾九歌笑意收起，白了他一眼。
就这样的怎么能把当亲哥，什么臭毛病！
上书房内，萧綦看了看窗外的那三人，又去看康健帝，见他冷着脸，道。”皇上，大皇子和四皇子他们…”
康健帝冷笑。“他们愿意陪他跪，就让他们跪着，埙篪相和，朕倒是有群好儿子！”
萧綦把头低了下来，心底暗道：皇上这是开心皇子们感情好，还是不高兴皇子们感情好？
待日落，天子起驾，径直越过廊下三兄弟，连个眼神都吝啬相送。
顾承衍膝盖疼得厉害，可见顾九歌和顾源和都没动，只好忍着。
到了夜深。
宫灯从远处而来，一抹鹅黄腹部凸起，来到廊下。
顾九歌忙道。”娘亲，儿没事的。”
温皇贵妃难忍心底酸涩，将脸扭了过去。
顾九歌怕她伤心，动了胎气。“娘亲！相信儿。”
温皇贵妃将头扭过来，走上前，抱住她。“娘知道，歌儿没事的，娘相信你。”
顾九歌将她推开，用手捧住她的脸，见她双眼肿胀，面带憔悴，心疼的厉害。温柔道。“娘亲，回去吧，夜深了。”
温皇贵妃含着泪，点头。
顾九歌用指擦去她面上泪水，笑了笑。“别担心儿。”
顾源和静静看着她。
突然，闭上了眼，他不忍去看，他怕，怕这月色太美，怕她却比月色更美。
第二日中午。
顾承衍望着日头，舔了舔嘴唇，他几乎感觉不到膝盖的存在。
动了动眸，见顾九歌和顾源和依旧跪的笔挺，而他，则塌了腰。
晚上。
康健帝来到上书房，看着跪在中央的顾九歌。“朕问你，你知错了没？”
顾九歌低头，垂目。“父皇，儿，不累。”
所以，父皇没错，她也没错。
天子拂袖而去。
第三日。
早晨。
顾承衍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顾九歌呆滞地目光看向倒下的顾承衍，笑了笑。
这情，她记下了！
中午时，顾源和身体晃了晃，唇上满是死皮。
他去看她，她亦目光呆滞望着远处，只是脸色苍白，憔悴。
他将头转过去。
日光将他们身影拉长，如并肩而行。
晚上时，顾九歌身体晃了晃，笔挺的脊背，微微有些弯曲。
第四日。
他们依旧跪着。
第五日凌晨，顾九歌再也坚持不下，向后倒了过去。
顾源和想去接她，身体已经僵直，只得趴在地上，任由她倒向自己胸膛，一起昏过去。
天子来时，顾九歌已经清醒过来，靠在床头，面上苍白。
康健帝面带怒容，指着她鼻子，半晌没说出话。
顾九歌垂目。“父皇，儿没错，父皇更没错。”
康健帝一听这话，怒容更沉。
顾九歌侧目看向远处。“听说平城起了战乱，北虞不顾五十年之约强攻城门。父皇，儿想去平城。”
康健帝怒道。“你宁可去平城和那北虞厮杀，都不愿接旨！？”
顾九歌苦笑。“让儿去吧，就当儿给林家一个交代，父皇也可不失一言九鼎的承诺。”
康健帝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已经是怒到了极点。
“好！好！你要去，朕就让你去！萧綦，拟旨，封九皇子顾九歌为平城将军，领兵三万，即日启程！”
顾九歌坐起身，下床，跪倒在地。“儿臣，谢父皇。”
天子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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