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下真心
为什么要对镜天如此任性？
当镜天二话不说，为陆烟离施法收回所有灵石的时候。
陆烟离心里是清楚的。
他看过镜天在人间的后半生，在那个漫长的梦境里，眼前这个将灵光万丈送到他眼前的男人，几乎是完美的。
完美得，让死在最初的自己，同情过，欣赏过，羡慕过，甚至想象过，就算苦难不断，他也想要拥有这样的一生。
他并没有不喜欢这个人。
也从未想过与他为敌。
可活过来的人，到底不是在梦里。
当他复活在棺材里，浸泡在冰冷的水里。
当他前一刻还在梦中为镜天的飞升真心欢喜，而醒来时只能面对自己绝望的处境。
他那种旁观他人幸福也能开心的心情，全都在看见镜天的那一刻，化作了无数个“为什么”。
“为什么？”陆烟离温柔开口，也没想问出具体哪一个“为什么”。
镜天正在给他手背的伤抹药，闻声略一抬头，却被陆烟离冷冷地又按了下去。
“你又不喜欢看见我的脸，专心处理伤口吧。”陆烟离嘟囔道。
“好。”镜天应得简单、干脆。
陆烟离看着镜天束发的玉冠，轻轻抬手用指尖描摹，数着上面雕琢精致的花瓣。
叹道：“才十年，你就能挣得九片花瓣的功绩了，再有一次大功，沈寒山就该让你做一峰长老了吧。”
陆烟离提起沈寒山，只当做是一个普通的名字。
镜天却是立刻将他的手，松开了些。
陆烟离留意到这份谨慎，算是体贴地主动收回了手，问道：“沈寒山真的很喜欢我吗？”
是旁人不知，但镜天深知的那种喜欢？
镜天回得是前话：“十年很长，功绩不过尔尔，一峰主事，比起功绩，更需名望。”
“名望啊……”陆烟离轻叹了口气，镜天建功立业得不到名望，皆拜他所赐。
怪他这个挂名的师尊，盗了昆吾剑，连累了镜天的名声。
镜天没有接话对他埋怨，只是动作利索地，勾住他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我伤的是背和手，脚没事的，”他注意到镜天稳步向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又轻轻地说了声，“辛苦了。”
陆烟离并不意外镜天对伤者的好意。
显然镜天对仇人的报复也不是弃他于死地。
他身体虚弱是真的，刚刚一场对战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虽然他为人确实任性，但也是真的爱惜自己。
没必要勉强自己在疲惫的时候，继续和人较劲。
他将手轻轻地勾住镜天的肩。
想着自己轻松，也该给辛苦抱着自己的人省力。
没再多言，只因言多必失。
既然没有与人交心的意思，就别问太多，又什么都不说给对方听。
……
“睡着了吗？”镜天的问话很小声。
似真因为他良久的安静，以为他昏睡，不想吵醒。
陆烟离清醒着呢。
他还等着走出这险地，寻个机会，溜之大吉。
他不能交出昆吾剑。
以镜天对沈寒山的尊敬，就一定会将他押送回天苍山，交给沈寒山处置。
就算沈寒山真心喜欢他又如何，他很清楚，“名望”不仅限制了镜天上升的路，也是沈寒山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沈寒山若要挽回失去门派至宝的名望，得不到昆吾剑，应该会召集天下名门，斩杀陆烟离于世人前吧。
陆烟离不是没有愧疚之心。
他也想有一天，能将昆吾剑亲手交给镜天，像一个真正的师尊，为徒弟挣得名望。
可现在还不行。
他做不到。
他还需要时间。
“陆烟离，你还好吗？”镜天又在问他有没有睡着吧。
陆烟离想了许多，只是在想。
好像他的头脑忽略了好多声音，一些打斗的声音，一些镜天频繁的问话。
他渐渐想不起，他们在哪里，又走了多远。
只是每一次手垂下，都像梦中惊醒，再恍惚时，他一旦抓住了那个人，就更努力地收紧怀抱。
“别丢下我。”
他呓语着。
“我不要自己走路。”
这是什么懒得要命的傻话，他不该说，可他拿自己一点儿都没办法。
他在不受控地说话。
说的竟都是些真心话——
“镜天你欺负我算什么本事，是男人就该去征服星辰大海。”
朦胧的月光洒在陆烟离的脸上。
他渐渐发现自己昏睡过，也知道自己在苏醒。
他错过了闯关的整个过程，此刻竟还不能享受满意的结果。
是蘑菇，那些蘑菇杀不死人，但能让人昏迷，让人醒来说真话。
“我该怎么做才好，你那么好，那么好……”陆烟离仍在不受控地说话。
“陆烟离，醒醒。”镜天拍了拍他的脸。
陆烟离能听见树叶沙沙的声响。
月光再照不到他的脸上。
他想，镜天大概是抱着他坐在了一棵大树下。
他紧咬着牙关，再不肯说出一个字来，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关于昆吾剑的事，岂不是一切对未来的憧憬都成了奢望。
“张开嘴。”镜天有些严厉地说。
是想要借机从他嘴里打探消息？
陆烟离更咬紧了牙。
咬得下颌钝痛，却仍是没扛住被撬开了嘴巴。
陆烟离挣扎着推开镜天的手，一下不小心，竟在用力闭嘴时，咬到了舌头。
舌头受伤不打紧，就算是咬断了，只要活下去，活得够久，他一定有恢复的办法。
“快张嘴，”镜天的声音更急了些，“你出血了，你不是受伤出血会生气吗。”
陆烟离只是在摇头，拼命地守住不被他控制的嘴。
忽然又是一次被钳住下颌，被迫张开了嘴，他慌乱中再一次咬紧牙，却一点儿都没痛了。
唯有血腥气仍在蔓延。
让他清晰认知到，自己不仅听力好，还有一口能轻松刺破人皮肤的好牙，半点不比那虫子一口利齿差。
来自头顶的声音，很温和，温和得让他感到安全——
“别动，听话。”
是镜天。
他正在咬着的是镜天的手。
陆烟离静了下来。
他该要松口才是，他已经把这人的手给咬伤了。
但一旦不咬紧牙齿，他就会说出威胁自身安全的话。
可人不该选择伤害别人，就算他只爱自己，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命，选择咬自己。
他想松口的，也有了动作。
可镜天很快地抚|摸上他的头顶，说：“没关系，就这样咬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不能控制说话，但头脑是清醒的，可以点头、摇头吗？”
陆烟离点点头。
倏然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不会趁人之危，套他的话。
镜天好似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我只问你病情的事，你可以相信我，摇头或点头吗？”
陆烟离点头。
“你现在觉得身体很热，灵气在体内乱窜吗？”
陆烟离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的灵气少是少，但还是有一点反应的。
“会有浑身发汗，呼吸急促的感觉吗？”
他点了点头。
镜天沉默片刻，忽然用着犹豫、小心的语调，问他：“我可以解开你的裤子看一下吗？”
陆烟离睁不开眼睛，不然他一定会把眼睛瞪到最大。
这位君子在说什么呢。
为什么要脱他的裤子。
他立刻拼命摇头，坚决不同意这样的事发生。
“你听我说……”
陆烟离摇头，不听。
“今天是月圆之夜。”
陆烟离牙齿更咬紧了一些，他感觉到这人已经掀开他的外衣了。
月圆之夜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知道，今天绝对不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你身体确实虚弱，但还不至于受不起……”
陆烟离蓦然再次激烈挣扎起来，他受不起，他只是不想说话，不代表什么都能忍受。
他今夜任性多次。
只是不相信人间会有梦境里的镜天那样完美的人。
他只知道，三界至尊爱他陆烟离，至死不渝，他必定也是一个完美的人。
为什么在世人心中那么完美的自己，却不能够有自己眼中完美的镜天的境遇好？
一死，一飞升。
不认命，便要知道，完美的人究竟哪里不一样。
如果他有弱点，那镜天也一定有软肋。
他要看见喜怒不形于色的镜天有了情绪的脸。
他要看见一生仁义的镜天会不会因为他的捉弄，违背契约，弃他而去。
可他从未想过，也绝不接受，
这不完美，是给了他“无情道才能飞升”信念的镜天，会在他身上释放男人的欲|望。
这是报复吗？
“我不要。”陆烟离咬着镜天的手，呜呜发出抗拒的声音。
镜天的手贴上他的尾骨处，仍是正经的语气，说：“我给你手上抹的解药没能起效，也许是因为你离开大阵，在满月下化形虚弱，让我帮你。”
什么满月？
什么化形？
陆烟离根本不记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什么都听不进去，蓦然情急张口，嘴根本不由他控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说出的，竟是关于另一个男人——
“沈寒山照顾你，我，感激他……”
陆烟离没想提到别的男人，但这样能让镜天想起沈寒山对他的爱慕，能停下也很好。
可这停下不过一瞬，忽然就有什么东西没入了他的身体，意识彻底消失的刹那，陆烟离在喃喃自语——
“我究竟有什么好？”
耳边温柔的话语，缥缈似梦——
“你是我苦难人生，唯一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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