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纸中境14
回程路上。
白昼冲姚远伸出手，白皙的指尖一勾：“给我。”
姚远挑眉，将眼睛瞪得老大：“给你什么？你落了什么东西在我这？”
装，继续装！老狐狸！
白昼面有怒色：“快点。”
姚远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动不动，语调起起伏伏，阴阳怪气起来：
“你的剪纸不是都收好了吗？难不成还想要我的？”
说得高兴了，他将一只手掩住嘴作惊讶状：“那可是祝女士特意为我定制的纪念品，呀，你不会以为那是给你的吧。”
老刘在后排小心发问：“到底咋了，祝淑然给你们送了什么好东西啊？”
“……哼。”
白昼答也不答，气鼓鼓地别起手，不说话了。
反正也说不过！
几人返回招待所稍作休息，当日下午就启程返回云舟。
作为唯一一个全程跟上了母体动作的人，白昼对后续如何处理并不感兴趣，将事件经过大概说给方磊后就在宿舍窝下了，说是要好好休息几天。
而作为滚石这次行动的领队，方磊就没这么自由了。整理资料和写报告就要花上不少时间，更不用说还得跟领导单独汇报——李知秋可没那么好应付。
李知秋将茶盏推到方磊面前，目光亮得像刚出鞘的剑刃：“这次行动感觉如何？”
方磊将话头在舌尖吞了又吐，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抿上一口茶，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太怪了。”
“哦？”李知秋靠在椅背，拿过方磊的报告开始翻阅。
“虽然没活捉目标，但是这次收获也算不少。至少说明这一部分异鬼真的是由人类变成的。但是，怎么说呢，太顺利了。
“当时还没觉得，后来再想想，她有不止一次机会可以杀我们，但她没有。在每一个阶段，她都像在克制自己的能力一样。尤其是当我们进入剪纸世界以后，明明认出我们不属于她的世界，还是放过了我们。
方磊扶额，开始拼凑剪纸世界中小窗花的行动轨迹。
“不，不只是放过了我们。目标当时就像在把我们往她的世界外驱赶一样，先放任我们找到线索，后来压根没管我们，就这样让我们走了……一切都太顺利了。”
“李局，你说这是为什么？”
李知秋将眼神停留在小窗花的照片上许久，回答：“她还存在人类的意识？”
方磊的表情也逐渐凝重起来：“对，我也觉得这是因为她还有意识。那既然如此，就说明她是以活人的身体被异鬼化的，对不对？
“就是因为还活着，所以那一点点人类的情感还残留在幻境里……那这四年她在哪里？她如今的突然现身，是不是一个信号？”
李知秋没法回答，她将茶盏放下，阖上双目，轻轻揉动自己紧绷的太阳穴：“啊……看来之后有得忙了。”
“白昼呢？你觉得她怎么样？”
“白昼很强，不论是对异鬼行动的判断，还是自身的作战能力，她都在一流水平。”方磊如实作答。
“如果之后出现更多像小窗花一样的异鬼，白昼会是我们强大的助力。”
李知秋没有睁眼，两道细眉微微颦起：“她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来云舟的？”
虽然小月潭行事神秘，但并非不问世事。虽然“黑洞”事件后，关于小月潭的传闻越来越少，但仔细打听，也多少知道一些。
“黑洞”事件之初，永川一带首创严重，那时小月潭就曾收容过周边的百姓居民。在那个连饭都不一定吃得上的时候，此举必会为小月潭带来沉重的负担，但月竹对此毫无怨言。
传闻间，小月潭的行事带着深重的济民救世情怀，如果方磊的推论为真，那月竹的决定就不难理解了。
李知秋睁开眼，放下手中的报告，拿起了茶盏。
“夜烛有没有招揽白昼？”
“有。”
李知秋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怎么说？”
方磊摸了摸下巴，白昼怎么说？白昼啥也没说。
在剪纸世界里，姚远和白昼的关系看起来还算紧密，不过那很可能是两人扮演着“母女”的缘故。
后来据老刘说，两人从祝淑然家回来，在车上差点大吵一架。
“呃，她好像和姚远不太对付。”
“哦？”这倒是让李知秋有些意外。
姚远那只小狐狸向来圆滑得很，跟谁相处都是和和气气的，还从没听说他跟谁合不来。不过听说白昼这小丫头也挺有脾气，兴许和她一样，就看不惯姚远这种人。
李知秋满意地点头，也许这丫头和她处得来。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知道了。你这一路辛苦了，去休息休息吧。”
“哦，对了。把这次的原石给白昼吧，这是她应得的。”
“那那块牌子呢？”方磊问。
小窗花留下的东西不止一颗原石。
就在原石旁边，还放了一块令牌。那块令牌红底金边，上面用金色的漆写了个繁体的“云”字。
可惜此次任务本就是夜烛牵线，来之前就谈好了，如果有战利品，先由夜烛挑选。姚远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要走了令牌。
要抢过来吗？
李知秋阖上眼：“给他们拿着吧，反正也会回来的。”
白昼这一睡，再醒过来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
这一躺行动让她累得很。
来回奔波是一方面，但小窗花的剪纸世界更让她感到疲惫，那个连接现实世界的黑暗接口似乎对她的大脑造成了沉重的负担，导致从剪纸世界出来以后，她就极其渴望睡眠。
一觉醒来，感觉舒服多了。
白昼放松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只手碰到了枕边的手机。
不错，睡醒后很适合网上冲浪。
手机屏幕亮起，她被消息提示的数量吓了一跳。
短信（2）
夜谈（13882）
【方磊：在？】
【方磊：看到消息回我，有东西给你。】
白昼默默关上短信页面。算了吧，她还想再休息会儿。
夜谈又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蹦出这么多条消息？
点开图标，还是熟悉的加载页面。
【你好，欢迎来到夜行世界。】
而后，白昼的剩下的一点睡意也随着首页消息的弹出烟消云散了。
夜谈首页的头条板块，赫然放着她的照片。
还好，依然是不清晰的远景，脸也拍得模模糊糊，构图也没有什么巧妙之处。这种图片也能上头条，该有多少专业记者闻之落泪……
而图片下的配文也带上了浓重的网页风：【新型异鬼消息披露，神秘女孩单挑异鬼，实力令人震惊！】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单挑过小窗花？
点入新闻，是一段视频。
视频里，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声做旁白：“我，我刚刚被这个异鬼从上面甩下来了，白昼救了我，然后被异鬼盯上了。”
晃动的镜头在不断往前方追逐，隐约可见前方的女孩在敌人追逐下向前急速奔跑，而后女孩纵身一跃，跳上前方大树的枝干，回头给了异鬼一箭，正中异鬼右手。异鬼痛呼一声，很快被一道鞭子阻拦了动作。
“牛逼！”旁白兴奋地喊道。
视频就到这里为止了。
朋友，早知道你会来这一出，我就不救你了。
白昼内心五味陈杂。
在这条视频下方，作者用大量文字对这种新型异鬼的信息进行猜测。而后依然是又臭又长的局势分析，最后得出不痛不痒的结论。
“据传闻，服务站的神秘女孩白昼已经加入滚石镖局。虽然这种新型异鬼还有更多情报有待解锁，但小编相信，一定有更多惊喜在等待着我们！”
【热评1】我有朋友在滚石，白昼已经正式加入滚石了，本人很漂亮。
【热评2】前排表白弩王！指路弩王的夜谈账号daylight123
【热评3】据说这次的异鬼能带人进梦境？真的假的？为什么文章里面一个字都没提啊，小编干什么吃的？
【热评4】没有人注意到这只异鬼很可爱吗！双马尾赛高！
【热评5】最后那根鞭子是不是姚远的黑曼巴啊？有人分析下吗？
……
“哈……”
白昼长叹一口气。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且不提她又多了个奇怪的绰号，更奇怪的是这群人实在太兴奋了。现在的人都不害怕异鬼吗？还能研究异鬼长得可爱不可爱？
而她的私信更是被狂轰滥炸，充满了来自网友的热情慰问。
白昼一开始还觉得有趣，看多了也累了。
除了向她热情问好之外，有人打听有无跳槽意愿，有人想拜她为师学弩，还有人问她要照片的。
她一条也没有回，把手机扔回枕头边。
网上冲浪不是应该给人带来快乐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白昼把头蒙在被子里哀嚎一声。
“啊——”
奶奶，你把我叫出来，
“嗷嗷嗷——”
是为了让我当网红吗？
过了一会，她把手机摸回被子，打开短信页面。
【白昼：下午有空，几点？】
【方磊：三点，301。】
14时50分，滚石镖局云舟分局，301会议室。
反正闲来无事，白昼就提前几分钟到了。
意外的是老刘也在。
老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会议室，显得有些落寞，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他的白头发也多了一些。
老刘正低着头看手机，白昼就先打了招呼：“刘叔，你在这干嘛呢。”
“哦，小昼，你来啦。”老刘冲白昼和善地笑了，拉开了身旁的椅子，“坐。”
白昼坐下后就明白老刘在干嘛了：他的手机上放的就是夜谈头条的视频。
老刘是一点也不避讳，自然而然地跟她解释起来。
“听说磊子要跟你碰个头，我刚好找他有点事。之前我不是手受伤了没法跟你们一块去么，正好看网上有视频，就研究研究。”
白昼的脸色不自然起来：“这编辑写的东西，两成是真的，八成是他胡诌的，没什么好看的。”
老刘显然已经看过了这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也同意白昼的说法：“嗯，现在这些搞新闻的，为了吸引人注意，啥都能编出来。”
“不过呢，有一点他说对了，就是你实力很强，哈哈！”
白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容中带了些小得意：“还行，还行。”
“聊什么呢。”是方磊到了。
这次方磊回来后倒是洗了澡也换过衣服，但因为埋头工作太久，已经有了熊猫似的黑眼圈，胡茬也一撮一撮的。
白昼再次感慨，滚石这工作压力是不是也太大了，看把好好一个小伙子逼成啥样了。
方磊进来后径直走到白昼面前，将一个黑色匣子放在桌上：“李局说给你的，收下吧。”
这匣子里面放了一颗方形原石。这原石只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但金光闪闪，显然成色极佳。
是小窗花留下的那颗。
白昼将原石轻轻拿起，指腹与原石触碰的地方像是电流划过，带来一丝微微的灼热。
她蓦地想起在剪纸世界中，小窗花牵起过她的手。
那双小手也是这样温热。
白昼没有拒绝，将匣子收入口袋：“替我谢过李局。”
白昼在剪纸世界搭救小窗花时，方磊是看见了的，也知道这颗石头对她来说会是极好的安慰，她必然不会拒绝。
“你要是想把它做成武器或者首饰，直接去二楼的武器铺子就行。我们这手艺是数一数二的，到时亮工牌，锻造不用给钱。”
“老刘，你有啥事儿啊？”
老刘放下手机，笑容变得勉强起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去过李局那儿了，想跟你打听打听情况，你方便么？”
“昂，你问吧。”
白昼知道接下来的内容自己不方便听，刚准备走，没想到被方磊拦下了。
“没事，你就坐这吧，不是什么秘密。”
真没把人当外人。
白昼乖乖坐了回去。
“磊子，这么久的交情了，你跟我说实话。”老刘正色道，“这些人形异鬼跟我猜的一样，真的是人变的，对不对？”
“是，但是你也看到了，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老刘像是没有听出方磊的意思，继续追问：“那楠楠和小娟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
方磊看着老刘的眼睛，没有说话。
这个中年男人一向憨厚、忠诚、勇敢，是最值得依赖的大哥，而如今他眼神哀切，甚至带了一丝恳求，是这些年来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方磊丝毫不怀疑，如果老刘是小窗花的父亲，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在幻境里赴死。
“老刘。”他缓缓说，“小窗花变成异鬼时还活着。”
当年楠楠和张小娟的死，有许多人都看见了。
死人是没有办法变成异鬼的。
老刘还想说什么，白昼就将话接了过去：“刘叔，我们在造纸厂的时候进入过小窗花制造的幻境。”
“幻境？”老刘看向白昼，“网上说的是真的，她制造了幻境？”
“对。你知道吗？那里还残留了小窗花作为人类的意识。她的这一丝意识被关在了黑洞降临的那一天，很孤独，也很痛苦。
“如果换做是楠楠，你忍心看她与异鬼化的自己不断斗争，直到死亡吗？”
老刘的眼眶倏地红了。
他怎么忍得下心？那是他抱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啊。
几行清泪流下，老刘终于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方磊和白昼再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老刘收拾好心情，向两人道了谢，就离开了。
“我是不是说错了？”白昼问。
“不，你是对的。”方磊望着老刘的背影，沉声说，“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痛快地死了。”
方磊的声音闷闷的，他沉默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也不点。
“妈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人变成鬼这条路子给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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