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纸中境11
在纸张的包覆下，白昼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她的大脑因为缺氧而变得模糊，像是就此沉入深海。
在黑暗中，五感和现实有一种奇异的分离感。
这分离感让她更敏锐？还是更迟钝？她说不出来。
“小昼？”
此时此刻，这声呼唤变得更清晰。
一双透明的手，在这没有尽头的黑暗深海中向她伸来。
她想去抓住这双手，但它却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
我是谁？
……
你，是谁？
“妈……妈？”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变得童稚而古怪，这声音像是粗糙的纸张生硬地捏出来似的。
随着她的呼唤，眼前的世界骤然从纯黑变成纯白。
色彩的突然切换让她忍不住捂住双眼。而放下手，眼前的世界已经与她认知中的大不一样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可以肯定
——这是剪纸的世界。
这世界只有白与红两个颜色，而所有的一切都有着奇怪的轮廓，桌子、沙发、窗户，所有都像是被红纸剪出来的。
白昼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她伸出手，想揉一揉自己的眼睛，又被吓了一跳。
就连她的手，也变成了剪纸。
她望着自己介于2d和25d之间的手指，沉默了。
……要不再睡一觉吧？
“别看了，咱们都变成纸人了。”一个古怪沙哑的女声在她耳边轻声响起。
这声音恐怕有四分哀怨，三分疑惑，三分痛心疾首，让本就奇怪的声音变得像根被锯烂了的朽木。
白昼被吓得跳了起来，这个世界里人的质地变得太奇怪了，从刚刚起，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身边有人……而且她还躺在这个人怀里。
眼前的女人也是一张剪纸，此刻她坐在沙发上，两条腿大喇喇地叉开，双手扶额，一副被全世界抛弃的悲伤模样。
她看着眼前的剪纸人，磕磕巴巴地问：
“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剪纸人抬起头，不知为何，白昼从她空洞的纸做的红色眼睛里感受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悲伤：
“我是姚远。”
白昼瞪大了眼睛：“姚老板？”
姚远也皱起了纸做的眉毛，纸做的脸上表情逐渐复杂：“白昼？”
白昼虽然也心情复杂，但不安的心情减少了些许：“你怎么知道是我啊？……你刚刚抱着我干嘛！”
姚远欲哭无泪：“我不是，我没有，我一进来手上就有个纸人，哪里敢动啊！……哦，刚刚你在耳机里叫我姚老板了，他们都不这样叫。”
白昼还想继续问，但被一段音乐打断了思路。
随着一段钢琴声扬起，一个悠扬的女声伴着音乐从房间角落的音响传来：“各位同事你们好，上班时间到了，请回到工位，开始下午的工作。”
白昼和姚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向房间大门。
姚远站起来后，白昼才发现自己的头才堪堪到他的腹部。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细节看不清楚，但看得出来是一条花裙子。
加上自己的声音一直都是这个奇怪的童声，她心里终于有了个底。
她这是变成个纸小孩了。
姚远走在前面开了门，刚走出去两步，人就不动了。
“怎么了？”白昼一边问，一边也探出头往外看。
这一看给她看乐了。
走廊上站着好些个红色的纸人，纸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都被对方给吓着了，谁也没敢先说话。
五分钟后，会议室。
“我是肖酷宝。”一个纤细的女纸人坐得板正，举起手大声说。白昼认得这个名字，就是那个带了一袋子危险物品的哭包。
“方磊。”角落里戴着迷彩帽的矮小男人举起手闷声说。
“我是白昼。”白昼也举起手。
十几个纸人瞬间看向了她，虽然这些纸人都面无表情，但白昼看得出它们的疑惑不解，毕竟只有她一个人是小孩。
她左看看右看看，补充道：“看我干嘛，我真的是！”
“怎么说？”姚远将话题带回正轨，“咱们先梳理梳理情况？”
纤细的女纸人又举起手：“报告，我知道。”
“行，你说。”
“这里是剪纸世界！”
会场在沉默中透露出一丝尴尬，很奇妙，白昼又从这些面无表情的剪纸人脸上读懂了他们的意思：要你说？
哭包挠头：“不对吗？”
迷彩帽纸人看不下去了：“我来吧。”
“我醒过来的时候在保安亭。刚刚一路进来，在门口发现了梅江造纸厂的招牌，里面的布局和现实一模一样。我猜测，这是小窗花剪出来的造纸厂。”
“而我，扮演的是里面的保安。”
“同意。”一个胖胖的脸上有红晕的女纸人立刻附和。
她从制服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放在桌上，接着说：“我醒来的时候在隔壁办公室打地铺睡觉，扮演的应该是工人，这是我从口袋里找到的工牌。”
其他人听完她的话，也纷纷搜起自己的随身物品，果然有不少人在里面发现了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有的是身份证，有的是工牌。
姚远掏了掏兜，很快从里面找到一张纸：“我是张小娟。”
他看向白昼：“白昼，你呢？”
白昼的花裙子压根没兜。
但她想她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躲闪着姚远的目光，用蚊子大小的声音低声说：“我应该是楠楠。”
电光火石间，姚远也记起了老刘的那些话。
——“我老婆当年在梅江造纸厂上班，楠楠放暑假的时候她就带着楠楠一起，两个小姑娘常常见面，就成了好朋友。”
而刚刚醒来时，“楠楠”躺在他怀里睡午觉。
这样一来，张小娟和楠楠的关系就非常明显了。
姚远看白昼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沉重的母爱：没想到再次见面，我成了你的妈。
白昼知道他在想什么，呲牙咧嘴地看向姚远，恶狠狠地回击：“这里又不是真实世界，你还是老刘老婆呢！”
纸剪的小女孩皱着粗眉，脸颊被气成肥嘟嘟的圆。姚远觉得有些好笑，不得不承认，小窗花的剪纸手艺确实不错啊！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人群中，不知道谁问道。
白昼托着腮思考：“要不先到处看看？大部分人都在二楼醒的，还没看过这里的全貌吧。”
姚远轻轻点头：“我觉得可以。而且，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不是剪纸的东西存在呢？或者有没有其他媒介可以帮助我们回到现实？”
“有道理，先看看吧。”迷彩帽纸人抱着手，也同意了白昼的提议。
在众人起身打算四处看看时，哭包再次举起手，问出了一个没人关注到的问题。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他亮出手上纸做的手表：“午休结束的时候是两点，现在已经两点五十了……咱们有讨论这么长时间吗？”
的确没有。
白昼在小月潭时做惯了守夜人，对时间的感知已经磨练得十分灵敏。从她醒来，到大家汇合，再到现在，满打满算，绝对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是剪纸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变快了。
“如果这里天黑了，会有什么后果？”有人问。
是有异鬼出现吗？如果这个世界出现异鬼，她不觉得以他们的纸身子能抗下哪怕一击。
还是说，天黑即结束？
她突然想起，现实世界中，自己的身体还在被纸裹着，天黑了，是不是他们也就被闷死了？
那种窒息的感觉，那种窒息的感觉……
她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又感受到了被卷入黑暗世界的脱力感。
一只手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是旁边的姚远在轻轻帮她顺气。
“没事。”他轻声说，“还有时间，就还有机会。”
虽然纸人不会出汗，但白昼仍感觉自己在那刚才一瞬间紧张到脱水。
“谢谢。”她发自肺腑地说。
“不客气，这是妈妈应该做的。”
“？”
白昼还在组织语言对这老狐狸进行反驳，楼下就传来了一个诡异的声音。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哭声。
那声音清澈又响亮，按理说怎么都不应该用“诡异”两个字来形容。但是在这坐着的一圈人，每一个都有着奇怪的声音质感，就像是用最粗糙的纸张磨出来的一样。
而这个哭声与午休提示中的女声一样，是正常人的声音。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哭声的来源，恐怕就是始作俑者，他们的老朋友小窗花。
“走，去看看。”方磊没有犹豫地动了身。
白昼也跳下椅子跟了上去，对身旁的姚远招了招手：“走。”
姚远没忍住“嗤”地一笑：白昼这架势活像个小大人。
走到门口，白昼才第一次亲眼看到小窗花的真实面容。
现实中的小窗花虽是人形，但由于已经异鬼化，整体的样貌与人类相去甚远。
而这里的小窗花还保留着照片中的模样，她穿了一条红裙子，双马尾上绑着漂亮的蝴蝶结，脸颊圆润，一双大眼睛沾着泪珠。
这个真实的、立体的孩子，与纸剪的虚假世界格格不入。
突然，那双哭红了的兔子似的眼睛向人群望了过来。
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不敢出气。
感动吗？不敢动……
小窗花逐渐向人群靠近，她向前一步，人群就退后一步。
终于，她停下脚步，哭得更大声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问：“叔叔，阿姨，我的妈妈呢？”
没有人敢回答。
小窗花泪眼朦胧，又向前走了两步，像是在人群中寻找她的妈妈，但是以失败告终了。
眼看又要哭出声，她的眼睛却突然一亮。
她看向躲在姚远身后的白昼，眼神怔怔的，声音如坠冰般锋利起来。
“楠楠，你见到我的妈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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