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御风的神识
离大婚还有五日的时候，御风带我去了后山。第一年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夏天，一片浓郁的青葱。现在，是初春，只有轻轻浅浅的小草，还有朵朵单色的小野花。我站在断峰崖边朝下望着，那里被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水所覆盖，由浅至深，从碧到深蓝再到浅黑色，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景，却能感受到那悬崖峭壁的冷冽和无情，还有河水泛着寒气的情绪，连着崖边的野草都变得肃杀，分明压过了春天的生机盎然。
“那是忘川。”御风从身后突然拥住了我的身子，我僵了一下，随即放弃了想要挣脱的举动，他似乎发现了我的意图，一双手越发用劲地抱紧我，我浅浅地呼吸着，任由自己不去在意这些事。
“传说中，这里连接着九天的诛仙台。”
我微微扭头，“诛仙台？”隐约在梦里似乎听过这个地方。
“诛仙台下，诛仙噬魂，神仙也魂飞魄散。”他的目光带着悠长的意味，望向崖下的河水。
“传说忘川之水，能让人忘记最想忘记的记忆，所以我找人挖了渠道，庄内的忘忧湖就从这里入海了。”
我眯了眯眼，“入海？入去哪里？”我因为好奇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前走一步，却被他拉住了。
御风将我拥得更紧，“蓬莱。”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又痛了一下，陡然想起了一个人，他叫顾清越，从小在蓬莱学艺，师从西域骆梵音，可是，他死了，因我而死。
“你在想谁？”身子突然被翻过，我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御风那张带着怒气的脸，竟有些惧怕。我慌乱地摇了摇头，他却一把抬起我的右手，冲我咆哮，“你看清楚了！离无双断你手筋，废你武功，他不会再要你了！我不准你想他！”
我摇头，“我没想他。”我想要挣脱他手，然而手腕无力。
“我也不准你想云麒！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他的眼睛又开始发红，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我凝视着他的眼，竟发现他的瞳孔有些诡异地泛着红光，他的眉心竟出现了一点类似霹雳的印记，让原本温润如玉的御风变得有些邪魅，还多了些霸气。
“你的脸？”我惊呼道。
“你不是叫我去查顾清越么，我告诉你，他已经死了，尸体就葬在浪悠山。不过，我也不会让你去找他！”他完全没有听到我的惊呼，只一味地摇晃着我的肩，我拼命地想要挣脱，却又因为站在崖边而不敢乱动，只能攀附着他却又不得不忍住满腔的不适感。“御风，你放开我……我好难受。”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明白，你是我的妻，这是注定的命运。为什么你还不记得？你注定是我的新娘，前世是，现在也是，永远都是……你们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在一起……你和那个低贱的妖，我决不允许，决不允许！”我惊恐地看着他的眼，那里闪着诡异的红光，越说越激动，他的眸子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力，将我的心神几乎要吸尽。心里隐约一股强烈的不详感袭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千年的封印般从记忆深处敲打着我的神经，我想要凝神细思，却又被他摇得神思涣散。
“御风……别……我难受……”我不断地呼唤着他，他的眉心一点点地长出了一条霹雳的印记，仿佛传说中那让人不敢直视的战神，又仿佛千军万马后运筹千里的幕后那人，我怔忡地看着他的脸，恍惚间一道红光从他眉心直冲我眸中，我吓得猛然闭眼，头一歪，几乎要栽倒。
“念兮？念兮？”有人在叫我，我迷糊糊地从混沌中慢慢醒来。
“百合……你是我的……你逃不出……”黑暗中，一阵风一样的缥缈的声音从遥远的时空里一晃而过，那声音像是诅咒般狠戾，又像是弃妇一般幽怨，我睁眼，却只有一片黑暗，伸出手去，摸不到边际，一阵风刮来，只剩无边的寒意。
“念兮……念兮……”又是一阵呼唤，带着淡淡的温暖，我朝着温暖走去，那里一片淡淡的微光，包裹在周边的黑暗中，泛着诡异的暗红。
“百合！你是我的！我诅咒你们！相爱相杀，生生世世……”又是那一阵恶毒的诅咒，我捂住耳朵，不要听，魔音洗脑一般从两旁的道路上飘来，犹如一团雾气包裹住我的身子，我拼命地捂住耳朵，挪动脚步，我在哪里，这是哪里，为什么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我四处张望，却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一点亮光，还泛着淡淡的微红，比刚才不那么猛烈了，我试图去触碰那亮光，怀里的一点却猛然刺痛，我垂眸，是青花在叫嚣一般地亮起，心口逐渐升温的灼热让我忍不住蹲下身来，蹲在原地，还是要捂住耳朵，身边的诅咒，灰蒙蒙的雾气，无边的黑暗，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恐惧而迷茫，这是从来不曾涉足的荒野。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我叫喊着，想要驱赶这恐怖的声音。
“念兮……”
“谁？谁在叫我？”
“百合……你是我的妻子！我决不允许你们在一起……我要诅咒你们……”
“念兮？你在哪里？”
“百合……百合……百合……”
“你又是谁？为什么声音不一样了？啊？你是谁？”我慌乱地看向四周，那团雾气周围莫名地围住了一团青色的光芒，两股力量似乎正在撕扯着彼此。
“念兮……念兮……”是御风的声音，“御风！”我叫喊着，无人回应。
“兮儿……对不起……”是谁，是阿离？“阿离？阿离？”我呼唤着离无双，完全忘记了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此刻只记得要呼唤他。
“百合……别离开我……”又是谁的声音，为何如此凄凉而悲伤，哀莫大于心死的情绪弥漫在我脑海中，倏地，那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逆流成河。
“百合上仙，小桃会永远陪着你的……”又是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爱意，和浅浅的羞涩，我想睁眼，我以为我睁眼了，却发现，我还闭着眼，这是怎么了？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这是哪里？
“百合，我带你走……”那凄凉的声音带着坚决。
“你们能逃去哪里？”还是那个诅咒者。
“不要！”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断肠的女声在这黑压压的空间里骤然割裂般划过耳际，我吓得重新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一点微光撒开腿就跑，也不管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总之不要呆在原地就好。那一声惨叫里满是绝望和痛楚，让我心惊肉战。
“不要！”又是一声尖叫，我猛然惊坐起来，两秒钟后，我才敢伸手拍了拍脸，微微抬眼，是熟悉的房间，微微垂眸，是熟悉的床，朝四周看了看，是握住了近一个月的地方。
这里，还是澜风堡。
我从断峰崖，回到了原点。
“吱……”我寻声望去，御风端着药从门里刚进来，“念兮，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就突然晕倒了，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不如叫云麒给你把把脉？”他放下手中的药，走到了我身边坐了下来，手在我额上探了探，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我有些发愣，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我朝着御风的眉心看去，那里哪有我之前看到的霹雳印记，他的眸子也没有发红，黑黝黝的瞳孔，带着温润的玉色的面庞，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完全没有早上的那股诡异。
“怎么了？怎么发愣了？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云麒。”他说着，就要起身。我一把拉住了他，他回身看着我，眼中一丝疑惑。
“不用了。”我摇摇头，示意他坐下。
等他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后，我凝视着他的眸子，“你今早是怎么了？”
“该是我问你吧？我记得我们似乎有些口角，我似乎有些激动了，只是我有些记不清。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他急切地看着我，不像在说谎。
“你记不清了？”
他眯了眯眼，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最近是不是有些不舒服？还是你的身子有什么变化？”我继续追问。
他脸色忽然变了变，看着我的眼中有一丝怪异，“你想说什么？”
我试探着看他，“你记不记得，一个名字，叫百合？”
他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听过。”
我沉了沉气息，“没什么了。我就是不太舒服，你当时有些激动了。”
他似乎眼中流露出一丝后悔的神色，“对不起……我最近好像有些容易激动了，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点点头，“药放着吧，我要休息了。”既然问不出什么，那还是尽量少见面比较好，我可不想再被惊吓。
御风脸色又变了变，青了几分，“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的好意？我们就要成亲了，你是我的妻子，却总是冷脸相对。”他站起身来，端起药碗，走了过来，“来，我喂你喝药。”
我僵硬地避开了他的手，“不必，我自己会喝。”
“啪！”他忽然摔了药碗，浓墨色的药汁洒了一地，我也吓了一跳，他又发什么疯？抬眼，我怒目而视，“你又发什么疯？”
“我对你怎么样，难道你一直都看不到？你的心里还念着谁？离无双？还是云麒？难道是那个死鬼顾清越吗？”我从床上下来，“你住口！我不准你侮辱哥哥！”
“你还在奢望什么？他们都不会要你了！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了，离无双一直都不知道，哈啊哈……一个怀过我的孩子的女人，难道还想着跟别的男人双宿双栖吗？你想都别想！我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毁掉，也不会让别人捡了便宜！”他又发怒了，情绪躁动着，仿佛一头发了疯的野牛。
“你滚！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脑袋嗡嗡地发痛，我抬手指着他，叫着让他滚。
“啪！！”一个掌风扇来，我被狠狠地打倒在床边，肺中一股腥甜又重新冒了出来，微微张口，“唔……”一口血溢出了嘴角，我摸了摸脸，有些肿起来了，火辣辣的疼。
“贱人！看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别仗着我宠你爱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惹怒了我，我会毁掉你所在乎的一切，离无双，云麒，包括顾清越的尸体，也会挫骨扬灰！”
我惊恐地抬眸看他，“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怎么了？”
只见他的眸子再一次变红，眉心一点印记又一次看得分明，我突然就有些怕了，眼前的御风不再是那个御风，那个我熟悉的御风，他变了，变得狠戾而可怖，我已经不认识他了。
“主子……”门外一声叫喊打断了我们俩之间的相持，御风似乎猛然间清醒了，转眸看着门外的侍卫，我也寻声看去，是许久不曾见到的那人，暗影。
“说。”他没有避开我，只是冷冷地吩咐着，暗影骤然听到这冷硬的声音，抬眼望了过来，我正狼狈地跪在床边，半个脸颊高高肿起，眼泪和血迹污了衣袖，我知道这场景一定既诡异又狼狈。
暗影蹙了蹙眉，“主子，武林大会三日后即将开始，届时无双门、穆家堡等各门派都会前去，今年将在浪悠山举行，新一届盟主要公选了，我们是否参加？”
御风问道，“浪悠山？顾家不是已经灭门了？谁来主持？”他淡淡地瞥向我，眼中带着威胁。
我心一惊，只能害怕地瞅着他。
“据说是离无双邀请了骆梵音前来主持。”
“蓬莱仙人？”
“是。可能也是得知了顾清越的死讯。”暗影悄悄地看了我一眼，我垂眸，不敢暴露一点心情。
“去，我们当然要参加。还要夺下盟主之位，重振澜风堡。”
“那，顾小姐是否同去？”暗影眉间一动，似乎很关心我，我心却一紧。
御风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一把将我提了起来，我吓得不敢动，“暗影，称呼该改了！”
一声冷冷的呵斥，暗影愣了一愣，垂眸抱拳，“是，属下知错，见过夫人。主子，夫人是否同去？”
“夫人身子不好，留在堡内修养，待我回来后即行大婚。吩咐下去，所有人不得放夫人出去，违者杀无赦！”
“你软禁我！”
“你最好安分点，乖乖等我回来，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不去碰顾清越……的尸体！”
我噤声，只有身子不住地颤抖，这人太可怕了，他喜怒不定，性情暴烈。
“吩咐下去，今夜子时出发！”御风转身出了门，暗影有些怜惜地看了我一眼，也转身跟了出去。
他们离开后，我猛然松了一口气似的，一屁股坐了下去，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几乎站立不住，一直在发抖，肌肉都快僵硬了，我抹了抹脸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湿了一脸。
接下来的七日，我被关在房间里，仿佛是监狱里的犯人，每日只能在园子里走动走动，就像是偶尔出来放放风的小鸟。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心一日比一日绝望，外界的消息我一点都听不到，几乎要把我逼疯了。好不容熬过了一周，才听管家说起这一年的武林大会，御风率领澜风堡的一干人等，打败了其他的武林豪杰，夺得了盟主。只是，他手段狠辣，借着比武之际，几乎将大部分门派的高手都打成了残废，那狠戾之风，人见人怕，无人再敢与他争锋。
“那无双门呢？”我急于想知道其他的消息，管家叹了口气，“无双门今年没有上台比武，听说门主似乎受了伤，鬼蜮家务也诸多争端，据说是与他母亲和夫人都不和。门内除了两位座前长老和追风使还忠心耿耿外，紫玉使率领自己旗下的弟子已经开始造反了……”
“你说什么？”我吃惊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管家见状赶忙过来扶我坐下，“哎呦，夫人，可别吓着老奴，您身子金贵着呢，堡主交代了，可不能让您再有一点闪失了，您坐好啊……别激动……”
“你快说！怎么回事？紫玉造反？怎么可能？”我喃喃自语着，管家摇了摇头，“老奴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的情况，老奴也不清楚。”
“那你帮我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一道厚重的男声从院子外面传来，我却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站起身来，我看了过去，管家已经跪在了地上，“恭迎堡主回来！”
“王叔，管不住自己的嘴，可是会要命的……夫人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你都分不清？”御风冷着一张脸，眼中有些厉色，风从他背后刮来，仿佛带着一阵血腥味，我不由得别过脸去。
“老奴知错了……求堡主饶命啊……”管家不住地磕着头。
我有些不忍，“是我要他说的，不是他的错，你别罚他。”
御风看了我一眼，嘴角扯起了一抹笑意，走了过来，轻轻地搂住了我的肩，“好，你说不罚就不罚。”
管家连忙磕头谢恩似的跪拜着退了出去，我转眸，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暗影。
“身子好些没？这些日子没见你，我很担心。”他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肩上，我僵了僵身子，没动，任由他靠着。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暗影，”他抬起头，转眸看着暗影，叫了一声。
“主子请吩咐。”暗影垂眸，看不清神色。
“你去向各大门派发帖，三日后我和念兮大婚，让掌门携首席弟子务必前来！”
我猛然一惊，抬眼看他。“三日后？”怎么又提前了？
“怎么？你不想快点见到你念念不忘的人么？刚还迫不及待地打听他的消息，现在我给你机会看他，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戏谑而嘲讽的眼神让我惧怕，我咬咬唇，不再出声。
暗影蹙眉，“三日，会不会太赶？”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御风随意地哼了一声，暗影立刻跪了下来，“属下不敢。”
“下去吧，这件事交由你操办，我要他们有来无回……你懂我的意思……”
我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他是要做什么，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御风，你变了，我都不认识你了。”
御风动了动眼睑，勾了勾唇，一手抬起了我的下巴，“是人都会变。你不也一样？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妻了……我真是太开心了……来人，去拿喜服，我和夫人要试穿。”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张越来越邪魅的脸，那眉心的一点已经清晰可见，散发着魔性的气息，突然我的手被他握起，“你的功力还存了一些？”
我垂眸，尽量掩去了心中的厌恶，“怎么，唯一一点保命的真气，你也容不得？你若真容不下，就废了我。”
半晌，他放开了我的手腕，抚了抚我的头发，“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会这么对你。你放心，云麒正在为你制药，你的身子会恢复的。”
看着他一脸的柔情，我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心，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日子，我悄悄地练习了轻功的步伐，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脱离他的掌控，就算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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