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守岁
下午五点多钟我就做好了团年饭，十二个杯盖大的小碗，十二碗菜，外加一个乌鸡人参汤，摆了满满一桌子，伍林看着满桌的菜有些惊讶，我说：“怕吃不完，所以全是小份的。”
我摆好碗筷，找了两个高脚杯，倒满红酒，然后和伍林坐在桌边，我举起杯望着他，“来，祝我们来年都得到我们想要的。”
他悻悻地端起杯子，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啊！所以，无论你想要什么都祝你可以得到。”
他苦笑，“我想要的再也要不起了。”
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大过年的，高兴点，来年你想要什么我帮你要，现在，我们一醉方休吧！”
我喝了一大口，越过杯缘看伍林，他刚尝到杯子里的东西就皱眉，“你给我喝的什么？”
我呵呵笑，“桑果汁。”
他把杯子搁在桌子上，霸道地吼我：“换杯子，我要喝酒。”我抱住红酒瓶拒绝：“那可不行，医生说了，酒精不利于你康复。”
他怔怔地看着我，软了口气，“就一杯，今天可是过年呢。”
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端起他面前的杯子，一口气喝干了里面的桑果汁，帮他倒了半杯红酒放到他面前，“就这么多，这是我的底线。”
他无奈地瞪我一眼，端起杯子，我赶紧和他碰杯，一声清脆的玻璃相撞，他抿了一小口，我却喝了个底朝天，他皱了皱眉：“又没人跟你抢。”
我想起以前伍林在酒桌上意气风发的样子，看看眼前斯文喝酒斯文吃菜的他，心里无端难过，抓起酒瓶又为自己酌了满满一杯，自顾自地一气喝干，然后笑着说：“我大学快毕业那会儿，有一次被郑宇那群人灌醉了，有个人把我送到了医院，还对护士说是我未婚夫，一眨眼快四年了，我过了四年才知道，他那一句话有多珍贵，如果那个人再对我说一次想娶我，我一定立马嫁给他。”
我侧头看着伍林，“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伍林吃了一口菜平静地说：“四年前我都不认识你，我怎么知道那人是谁？”
我不死心地将脸凑到他面前，他不急不慢地端起酒杯凑到嘴边，我笑一笑，抓起酒瓶猛喝起来，伍林一把夺过瓶子，声音依然平静，“你喝醉了我可抱不动你。”
“我不要你抱。”
他给我盛了一碗鸡汤，放到我面前，“喝点鸡汤，不然等会儿该难受了。”我听话地一点一点将鸡汤喝完，不知道是酒精开始起作用，还是鸡汤太热，我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烫，我对伍林说：“我晕。”
他没好气地凶我：“活该，赶紧吃，吃完了睡觉。”
我嘻嘻笑着，“我不要睡觉，我要和你一起看春晚。”
我撑着晕乎乎的脑袋，一直坚持到伍林吃完饭，本来想收拾碗筷，可发现自己的手直晃悠，伍林说：“别收拾了，你不是要看春晚吗？我陪你看。”
“真的吗？”我脚步发虚地往客厅走，每一步都似踩在云朵上。
电视里喜气洋洋载歌载舞，我猫一样窝在沙发里，看着身边的伍林，我嬉皮笑脸地问：“以后我每年都和你一起吃团年饭，和你一起看春晚好不好？”
他白我一眼：“以后你嫁了人，生了孩子，就要陪你自己的家人，哪儿还有空陪我？”
“要是我嫁给你，和你生孩子，我不就应该陪你了吗？”
他眼睛盯着电视，声音飘渺得如同来自天外，“你还是嫁给别人吧，我不会娶你。”
他的话像一瓢冷水，直接浇到我热乎乎的心里，我迷眼看着他留给我的冰冷侧颜，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我嫁给别人你就不心疼？”
他盯着电视，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的喉结明显动了动。
我继续说：“其实，你疼对不对？可是你为什么宁愿疼也不愿意要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接近你有多么小心翼翼多么死皮赖脸多么厚颜无耻？我心疼你不敢告诉你，我爱你不敢告诉你，我想照顾你不敢告诉你，我想嫁给你也不敢告诉你。你不就是腿瘸了吗？我不在乎，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在乎？我的爱为什么就抚平不了你心里的伤？你是怪我不信任你抛弃你对不对？我也很后悔，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你才重新要我？你行行好，告诉我行不行？”
我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没想到身体不受控制一下子从沙发上栽倒下来，伍林吓了一跳，赶紧俯身拉我，我摔开他的手，自己爬到沙发上，头晕得没法睁开眼睛。
伍林肯定以为我睡着了，他到房里拿了一床毯子盖在我身上，很久之后叹息一声：“我不是不想要你，从十五岁那年开始我就发誓要用一生来回报你，可是我现在残疾了，不能给你正常人的幸福，樱桃，原谅我。”
我动了动，将脸埋在沙发里，任眼泪悄悄流淌。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客厅亮着灯，伍林竟然还在我身边，似乎在看电视，我沙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十一点半。”他回头帮我拉了拉毯子。
“你怎么不去睡？”
他笑一笑，“今天除夕，我得守岁。”
我爬起来，“那我去洗碗。”他按住我的肩膀，“碗我洗了，要不你回床上继续睡？”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他说守岁其实是守我，他抱不动我，又怕我再从沙发上掉下来，所以一直坐到半夜也没去睡。
我装着什么也不知道，打着哈欠说：“好，我回床上睡，你也别守什么夜了。”转身之间，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大年初一的早上，我煮了饺子和伍林一起吃，饭桌上我不时地偷偷瞟他，很担心昨晚的表白弄巧成拙，看他脸色平静，我提着的心慢慢放回肚子里，放心地敞开大吃，一个水饺刚塞进嘴里，他忽然问：“你几点出发？”
我鼓着腮帮子傻傻看他：“出什么发？”
他抬起头迷眼审视我：“你不是要和黎满成逛庙会吗？”
“……额”自己撒的谎早忘了，我飞快地在脑子里编着理由，“黎满成家里来客人了，去不成了。”
看他表情平静，我大着胆子问：“要不你今天陪我逛吧？就在楼下的广场，听说有美食节。”
“也好。”虽然只是淡淡的两个字，我却兴奋得想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不过我没这个胆子，昨晚喝了酒都不敢，今天酒醒了就更不敢了。
我们下楼的时候已经九点多，楼下的广场热闹非凡，我推着伍林的轮椅，漫步在暖暖的阳光下，远处一排排整齐的小吃摊位前人头攒动，我问伍林：“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用。”他迷眼看了看太阳，指着花坛边的木椅，“就在这里晒太阳吧。”
我把他推到花坛边，在他旁边坐下，不远处有个卖冰糖葫芦的摊位，我跑过去买了两串，一串给他，对着自己的一串咬了一大口，不禁感慨：“现在什么都变了，连冰糖葫芦都没有小时候的好吃。”
伍林抬起手也咬了一口，慢慢嚼着，眼睛不由自主地迷了起来，记得他小时候吃我奶奶做的冰糖葫芦也是这样，酸得直迷眼，我哈哈笑起来：“这么久了你还是怕酸。”
忽然发现自己失言，我蓦地止住笑，低头看自己的脚。
广场上有孩子们拽着气球跑来跑去，伍林静静地盯着他们看，他一生亲缘寡淡，应该是很希望有自己的孩子的吧？
我盯着他的侧脸，想，如果我想办法怀上他的孩子，他是不是就不赶我走了？
“你看什么？”伍林忽然侧头，我回过神，慌忙掩饰：“你是不是喜欢气球？要不我帮你买一个？”
他瞪我一眼，“你要喜欢，自己去买。”
我想了想，跑过去买了一只变形金刚的气球，拴在他的轮椅后面，他嫌弃地看一眼，“干嘛不自己拎着？”
我呵呵地笑：“不是怕人笑话吗？”
他倪我：“说的好像我不怕人笑话似的。”
我无耻地说：“你是男人，你脸皮厚。”
我们在广场上呆了将近两个小时，回到楼上我准备午饭，伍林在他房间练习走路，他受伤已经七个月了，两条腿才勉强能站立，也难怪他越来越没有动力了。
我只花了半个小时就做好了饭，三菜一汤，然后倚在伍林房门口看着他在双杠上艰难挪步，李书盛说这样的康复艰苦而漫长，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更久，望着他的背影我忽地心酸，这个在少年时代就给过我温暖的人，我又怎么忍心让他独自跋涉在人生路上？
吃完饭伍林回房睡午觉，我把电脑搬到客厅，窝在沙发上煲剧，是郑宇成的《吧嗒吧嗒》，苦逼的男主没钱没文化没健康，却凭着简单的心思率真的言行逆袭了白富美。
我看得直抹眼泪，伍林午睡起来和我一起看，我指着屏幕上的男主对他说：“这个男人就要死了，可女主爱他，就想和他在一起，所以他选择和女主在一起，在他活着的时候给她快乐，一个月也好一周也好一天也好，因为这是女主自己要的。”
伍林拧眉：“这样的男人很自私。”
“你错了，自以为是地做出牺牲的男人才自私。”我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他移开视线，声音低缓：“樱桃，很多事只有经历了才会后悔，后悔的时候就没有办法挽回了。”
我固执地问：“我宁愿后悔，你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回到你身边？”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垂下眼脸看着自己的腿，口气清淡却坚决：“樱桃，别再胡思乱想了，过完年你就搬走，我让小秦帮你租房子。”
“我不搬走。”我赌气地瞪他。
“如果你喜欢这房子，那我搬走。”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如一块巨石砸在我心上，然后他转身回他房间，我对着他的背影喊：“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能给我幸福？”
他冷冷地答：“我没兴趣试。”
纵然我再金刚无敌，也觉得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独自抹了一会儿泪，想到他以前死皮赖脸地缠我时所受的委屈，心中渐渐释然，勇气又慢慢回来，我对自己说：樱桃，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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