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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时候尚早,官道上来来回回有行人往来,或是风尘仆仆拖家带口向开封去,或是驾马驱车赶往他方。同样的是,人都只顾安安静静行路,不知身侧山中暗藏杀机,只闻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日头逐渐挑高,将宽敞的官道照的明亮金黄,却照不进深山密林。燕昭戴上面罩,轻松几下跃上树,躺在粗壮的枝干上,浓密的树叶遮住了他身子,从下往上看不像是有人。他如今非孤身一人,日后还要接着替闻朝书办事,此次不能杀人以绝后患,只能尽量掩面,不让人瞧见真面目。

        燕昭垂头看着只有零散路人的道上,刀剑无眼,他不愿无故伤人,但对方未必能做到。

        下头那些土匪比他还来的紧张,他们忐忑不安地来回观望,隔一会放一回哨。他在树上百无聊赖地数着,这会正是第二十回,不远处轻手轻脚跑来个小喽啰正与他下头那位窃窃交谈,下头的小喽啰听完昂首冲他摇了摇头,他这位置正是他们排兵布阵的终点。

        燕昭最初出于礼数还点头回应,现在只习惯地瞟他一眼表示听到了。他抬头透过重重枝叶判断太阳方位,大约是时候了,再晚些就该迟到了。

        没一会,那小喽啰前脚刚走没多远又火急火燎地折回来,也不与下头弟兄再做交谈,直接对着燕昭使口型:“来了!来了!”

        燕昭这回才点了头,他不紧不慢地轻声站起,目光落在敞亮的官道上,往前缓慢走了几步,那枝干仿佛感受不到他的重量,没有半点弯曲。

        他喜欢站在高处动手,掌握先机。

        下头小喽啰怕他不留神一脚踏空掉下来砸着自己,默默往边上移了移才放心握紧手中□□。头儿吩咐过,不必射中人,往偏了打吓吓他们就行,否则不小心误伤大哥就坏事了。

        燕昭往远处眺望,隐约看出个轮廓往这边来。

        中间是铁锁扣住的囚车,里头的男人身穿囚服坐靠在角落,垂头闭眼,跟着囚车颠簸左右摇动,不知是让人敲晕了还是在里头睡着了。囚车四方都围着衙役,他们规矩地骑在马上,其中有个衣着不同的打马在前,这应该就是江浪。

        行人见着官差押人纷纷退避三舍,不敢多看匆匆走开。江浪知道谈云峰是姚戍章老巢,路过时自然会警醒些,于是一行人行路速度渐渐加快,拖着囚车企图快些越过这路段。

        他们井然有序地前进,衙役皆有佩刀,将姚戍章围得密不透风,若要从边上挑翻他们劫出车中的人确实要费些功夫。

        万事俱备,只待人来。

        直到这帮衙役官差行至谈云峰匪徒事先安排好的位置,领头猛地直起身的一挥手,数十只箭矢离弦而去。

        箭矢方出,衙役们当即警觉地拔刀防守,的确射的偏,十几个衙役还没挥刀挡几下就结束了,这一射不仅没让对方仓皇失措,反而催着他们跑得更快。

        领头的急道:“让你们别伤人命!没叫你们往歪了射!再来!那边吹哨的呢?使点劲,还没马叫的大声,你吹给自己人听呢?!”

        紧接着又是一拨利箭。

        江浪挥刀斩断空中箭矢,在那头发号施令:“都给我盯着车!快些过去,就这点花样也想劫人,果真是帮上不得台面的山野土匪,笑话!”

        被人当面欺辱,领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吼道:“别让他们跑了,快放箭,打准些!”

        这帮土匪还是有点骨气,准头虽不行,但他们动作快,一波箭矢还未落地下一波又至,一来二去总算是搅乱了对方衙役。

        “都别乱!看着人!看着人!他们箭射光就没别的招了,不要慌!”江浪用力一拍□□的马,马匹收到信号发足狂奔起来,拖着囚车快速移动,接着江浪跳上关押姚戍章的囚车,横刀在胸前扫视四方,时刻盯防着。

        领头的闻言看身边箭矢,所剩无几,他心急如焚,心想躲树上办正事的大哥怎么还不动手!再不出手这车就该跑了!这人该不会是怕了吧,若是可以他立马就能攀上树推燕昭一把。

        此时燕昭仍定定站着,这么大动静都没能把姚戍章惊醒,应是被打晕了。要是醒着的一会还能开了门让他自己跑,晕着的须得扛着他跑,燕昭心道麻烦。

        见囚车终于行至下方,他抽了剑擦着身周的箭矢往下掠去,速度甚至比箭矢更疾更快,一剑切断车马间系着的粗绳,囚车顷刻翻倒。江浪反应慢了一步,危急之下随手抓紧囚车栅栏才避免被甩到地上。

        眨眼间燕昭就已无声无息地站上了车顶。

        领头的还当是眼花了,揉了揉眼再一看,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那来劝他救人的没骗他,这风过无痕的身法他头一回得见,还真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江浪一行人只知姚戍章是谈云峰匪头,却不知姚戍章背后有个闻朝书,竟敢托人劫囚车。他们事先毫无准备,对燕昭的突然发难始料未及,当即乱作一团。

        江浪持刀左右扫了一圈,没发现人。

        “你往哪瞧?在这儿呢。”燕昭敲了敲车顶,不待江浪回头看就将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好身手。”

        “过奖。”

        江浪站定不敢动:“阁下何人?江知府亲命押送的犯人也敢动,据我所知谈云峰没这号能人。”

        那帮土匪大概是箭矢用完了,山那头不再有声响,估摸着已经跑的不见人影了。

        没了这层干扰,衙役们将燕昭团团围住,见他挟持江浪,不敢靠近,皆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燕昭没回答江浪,说:“让你的人先把刀剑放下。”

        “阁下这是何意?”

        燕昭简单明了:“用你这条命换姚戍章一条命,如何?”

        江浪笑道:“那阁下大可一剑了结我,这姚戍章——你不能带走。”衙役们听江浪此言,攥紧了刀步步靠近。

        “我不是在与你谈条件,你我无冤无仇,我不想动手杀人惹祸上身。江侍卫,再给你个机会?”

        江浪笑起来:“年轻人,太过狂妄可不是好事。”说罢他偏身蹲下欲脱离燕昭挟制。

        燕昭猜到他此举,只道:“得罪了”,随即解下剑鞘敲中他后颈,江浪不料他动作如此之快,没躲过这一击,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衙役们见此情形立马挥刀而上,纷纷向囚车顶上砍去,燕昭跃起躲过,待他们定睛再看,人已不知去向。衙役们面面相觑,四下张望也不见有人,凝神防他突然袭击。

        未见人影剑光先至,燕昭用同样的手法,控制好力道,将他们一一敲晕,到最后也不见有个能反抗的。

        这就完了?他从未干过劫囚这活,看着周边衙役躺倒一地,燕昭觉着不太真实,衙门官差不过如此,亏闻朝书与他说的郑重其事。

        只是实在太过顺利,他向来谨慎,惊讶之余不免心生疑虑。他不敢多等,迅速走近囚车,玄铁长剑削铁如泥,他挥剑斩断车门悬挂的铁锁,凑近看了眼姚戍章,眼下乌青一片,面色惨白如纸。

        燕昭惊觉不对,抬手探他鼻息

        ——死了?!

        难怪能让他轻易得手,原来押着个死人。这趟囚车果然有问题,是个陷阱也说不定,此地不宜久留。

        燕昭快速审视车中尸体,不曾易容,这确是姚戍章没错,否则他那些土匪小弟不可能没发现问题,人既已死断然没有带个尸体回去的必要,此事当回头同闻朝书再议。

        他转身欲走,又想起闻朝书说舆图还在姚戍章手上,只好回去搜他身,全身上下都摸过一遍,图纸没发现,倒是看见姚戍章衣角用血书成的几个小字:崔,牢狱,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燕昭没多想将其一把撕下,不敢再多滞留转身离去。可没等他走远就听闻四面八方有人往这赶来,声音嘈杂匆促,听着像是有大队人马。

        他还是慢了一步。

        江钦木这是要放线钓鱼,原来他早猜到姚戍章背后有人,设了个局预备瓮中捉鳖,当下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不是办法。他只好回身往山上去,没想到那帮土匪们事前预留的退路还真能派上用场,也算他们终是起了点作用。

        他很快寻到地方,拨开杂草低下身走进去。

        江钦木的人没捉到他定会四下搜寻,不过这儿隐蔽他们短时间内找不来,若是找不到地方许会以为他慌乱之中跳崖逃生了,如此一来更好。

        他不怕他们找上身,只怕留下线索暴露闻朝书,囚车那头他做的干净,事已至此更是不能出问题,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人没救成反倒让江钦木揪着尾巴,这开封闻朝书是待不下去了。

        此处洞口窄小,燕昭弓身走了几步方才豁然开朗,他终于能直起身走路。应是有意修成这样掩人耳目,不多走几步还以为是储藏粮食的地窖。

        这山洞并无岔道,只有一条路可走,不知是修了有多长,燕昭走了好一会也不见出口,于是不再着急缓步前行,此刻得了闲不由得边走边自行思量起来。

        江钦木不会拿城防图涉险钓鱼,东西被姚戍章劫了本可以说是阴差阳错,但姚戍章几日严刑拷打下来硬是不交图,他一个山头土匪,藏着图做什么?这其中定有问题。

        城防图在也好不在也罢,既然问不出来留着姚戍章便没有丝毫用处,让他活着反而有可能放虎归山。他方才凑近见姚戍章身上受刑不少,江钦木下了狠手,没想管他死活。

        姚戍章唯一的作用就是引他那不知是否存在的身后之人上钩。

        江钦木将计就计,反过来算计闻朝书,引他入局。闻朝书能从一无所有爬到谢承平的谋士位置,他会猜不到这么简单的伎俩?不可能。只是毕竟舆图在姚戍章手中,让江钦木发觉一样要出事,这人不能不救。

        闻朝书是想赌姚戍章活着,赌燕昭确能救出姚戍章,确保舆图无恙,可惜没赌成,那只能赌燕昭身手了得顺利脱身了。闻朝书倒是信任他,敢让他以身犯险,信他有主意突出重围。

        只不过算计来算计去,仍旧是把他给算进去了。所以闻朝书为什么事前不与他说清楚江钦木的计谋?是怕他撒手不管还是想再试他一试?

        以燕昭对他的了解定是后者。闻朝书深知燕昭不可能出卖他,想试燕昭能替他做到何等地步,底线在哪,才让燕昭在对江钦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涉险救人。

        想到此处燕昭不屑一笑,他是当自己发觉不了么。

        此事唯一的问题就是姚戍章太过鲁莽有勇无谋,劫了江钦木的东西还让人逮着了,让人逮着了还分不清轻重把东西一把火烧了。比起送往南方的城防兵布图,显然如何能不让闻朝书身份败露更重要。

        现在这情形他姚戍章是死是活已无所谓,舆图现在何处才是重中之重。

        说到底还是姚戍章办事不力让闻朝书陷入险境不得不做一回赌徒,连带着拖燕昭下水。想来闻朝书真是无人可用,敢将东西交到这么个蠢货手上,如今只能盼着这蠢货能聪明一回,别让江钦木发现舆图。好在江钦木并不知道这一茬,无迹可寻不会刻意去查。

        闻朝书因此有身份暴露的风险,那江钦木也没赚着什么,既没抓到燕昭也寻不回城防图,只要发现不了舆图,那在这暗中对弈里便是一败涂地了。

        没猜错那片衣角应就是姚戍章临死前留的线索,主动权在他们手中,只要做的妥当江钦木败局已定。

        闻朝书是赚是亏尚且说不准,得看他能否安然寻回舆图,总之他燕昭是亏了,在最前头鞍前马后身陷险境不说,现下还不得不替他找图。

        舍去姚戍章这颗没脑子的棋子碍了谢承平与江钦木的好事,就算不知舆图所在还有燕昭替他分忧。闻朝书当真是好胆识好算计,倘若万一败露了,想必他也早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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