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扫把星
深秋九月，寒风乍起。
孤城之外，临时驻扎的蒙古包内，一队巡逻的匈奴士兵，正在拿他们抓到的猎物取乐。
“托雷皇子，这是我们刚才出去巡逻，抓到的两个汉族女子。”
“哦？看着模样不错。”
托雷皇子身着铁甲，满身戾气，在父王那边受了一肚子气，率兵出来散心，没想到抓住了两个娇弱的汉族女子。
托雷皇子从挂着虎皮的主位上走下来，捏住其中一个女子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透过满脸的狼狈和泥土，他看到了一张倔强清冷的脸，眼神坚定，颧骨略高，嘴唇微抿。另一个女子，虽然长得柔柔弱弱，柳叶弯眉杏花眼，此时也全无畏惧，紧盯着他的双手，一心想保护身旁的姑娘。
“在下托雷，匈奴王的儿子，草原的继承者，你是谁？”
“沈暮歌。”眼前的女子冷冷地开口道。
“姓沈？是那个被贬谪的沈丞相？”
沈暮歌轻哼一声，不肯回答。
见沈暮歌不卑不亢，不想其他汉族女子般柔弱，也不怕自己，托雷顿觉心情大好，就像猫捉到了老鼠，先玩弄一番再慢慢吃掉。
他拿起怀里的酒壶，喝了一大口白酒，一口酒气喷到沈暮歌脸上，沈暮歌厌恶地往后躲着。
托雷继续开口道：“你不怕我，我喜欢你。反正汉天子容不下你们沈家人，你要不要嫁过来？草原上有美酒，有骏马，我们的铁骑早晚会踏平中原。与其到时候做阶下囚，不如现在嫁过来做王妃，哈哈哈哈哈……”
沈暮歌对此人厌恶至极，竟然站了起来，缓缓开口道，“我，沈暮歌，沈氏相府长女，今日受辱于匈奴皇子托雷，定会铭记于心，待我再入轮回，重新来过，定当叫你千百次加倍受辱，为今日之事悔不当初！”
托雷从未见过女子有这般脾气，在帐下军士面前，觉得颜面无光，当下大怒，扬起手来，准备向沈暮歌脸上招呼过去。沈暮歌双目紧闭，不躲不闪，仿佛一心求死。
托雷是匈奴数一数二的大力士，这一巴掌下去，换成个男人也受不住。
沈暮歌闭着眼睛，没有等到巴掌落下，却感受到自己被人推倒在地。睁眼看去，是身旁的丫鬟红豆，死命扑向了自己，生生挨了这一掌，竟然吐出血来，染红了沈暮歌的衣襟。
“小姐，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红豆虚弱地低声说着。
沈暮歌有感于这个小丫鬟忠心护主，又在心底暗道：傻丫头，我是不生不灭不死之身，大不了重新来过，何必由你代我受这般苦楚，还好，你很快就会忘记这一切了，让我们再来一次，下一次，一定不要被匈奴捉到……
心下打定了主意，沈暮歌紧盯着托雷腰间的匕首，想寻找机会偷过来自尽。但托雷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对眼前猎物的反抗大为不满，正准备抽出马鞭，好好教育二人一番。
正当此时，门外却有人闯了进来。
“兄长，原来你在这里。”不同于一般的莽汉，这少年的声音有些阴柔，有些戏谑。
说着，沈暮歌听到身后有人大大咧咧走进军帐内，托雷也收起了刚才的暴戾，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对来人说道：“洛达，你怎么来了？”
这个叫洛达的男子，看了一眼地上狼狈的主仆二人，说：“可汗答应了对汉朝停战半年，看这两个姑娘穿得挺好，身家背景估计不一般，世家姑娘都娇娇弱弱的，万一不小心折在我们手上了，可汗那边不好交待啊。”
“娇娇弱弱？哼，你是没看到，刚才，刚才她根本就不怕我。”
“哦？这倒是有趣了，我就喜欢不好驯的野马。兄长房内这么多人了，嫂子又是个爱吃醋的，洛达孤家寡人的，你看……”
洛达这话里话外的，看着是耍赖要人，实则暗含了威胁，包括父王的停战承诺，内人的性格脾气，都在洛达的算计里了。
哼，狡诈的家伙，像汉人一样狡诈！
托雷看了一眼此时假装谄媚的洛达，没吱声。众多军士看着，自己也不能无缘无故把人给放了，还是需要个下台阶。
洛达当下明了，接着说：“兄长，前两天我的人打到了一张上好的狼皮，是白狼的，改天给你送过来可好？”
“哼，也就你嫂子喜欢白狼。”
见托雷松口了，洛达连忙叫人把沈暮歌和红豆二人，带回自己的军帐内，生怕走得慢了，自己那傲慢跋扈的哥哥又改了主意。
沈暮歌被洛达带上马，红豆也被带上洛达身边将士的马上。
洛达把沈暮歌放在身前，将她与跟自己绑在一起，在沈暮歌耳边解释道：“我不是为了占你便宜，是怕你不会骑马，一会儿摔了下去。”
我会。沈暮歌心说。重生次数多了，什么都学会了。
见沈暮歌不吭声，洛达接着说：“你放心，我会放你走的，我们先离开这里。”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回头跟你解释，快走，不然他要反悔了。”
说完，洛达双腿加紧马腹，松开缰绳，马儿得令，向着远方出发了。
沈暮歌暗自合计：这次重生的进展还不错，至少躲过了沈府内乱、山贼拦路、杀手行凶，虽然被匈奴捉住了，但也遇到了好心人，长得也还不错。说不定可以趁次机会，看看辽阔的草原，看看西域诸国，看看……
打住！
沈暮歌心头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前几次也有过这样的时候，自己刚放下心来，就会乐极生悲。
“嗖！”
不远处的城墙上，一支利箭射下来，穿风而过，精准地射到沈暮歌胸前。
沈暮歌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也没人知晓她的身份，没有道理会遇到百里穿杨的刺客，想必对方是奔着身后那人而来的。
扫把星！
我沈暮歌千百倍的小心，因为你这扫把星，又要重新来过了！
这是沈暮歌生命消逝之前，最后的念头。
“小姐，你醒了！”这声音是红豆。
沈暮歌再次在自己的卧室里醒来，顿觉头痛欲裂，草原上的风，马背上的颠簸，胸口刺穿的箭，都是真实的。
她知道，又回来了。
每一次，她死去，再重生，都会回到这一刻：沈府倒台，祖父被贬谪到凉州，负责戍边屯田，府中内乱。
一开始，圣旨一下来，全家女眷哭哭啼啼，她跟着也上吊自尽了。
第二次，下人哄抢东西，众人推搡踩踏，害死了她。
第十次，西北苦寒之地，她冻死饿死在去往凉州的路上。
这是第一百零一次了！
沈暮歌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活下去，活着走到边疆，活到沈家重新振兴之时！
“红豆，更衣，我们去接旨。”沈暮歌知道，府内平安是第一道关卡，她已经试过了太多次，熟门熟路，此刻只想着赶紧渡过这一道关卡。
“接旨？小姐在说什么，没人传旨啊？”
正说着，青梅从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说，张公公来传旨了，要我们所有人去厅堂接旨，小姐快去吧！
在红豆惊诧的眼神中，沈暮歌已经穿戴整齐，出门去了。沈暮歌顾不上多解释，只想跟时间赛跑，跑在所有突发状况前面。
张公公见人齐了，张开卷轴，在厅堂内高声朗读起来：“沈家众人听令，皇上有旨，沈丞相忧国忧民，坚持经世济民，休养生息，屯田戍边，今恩准沈丞相改任凉州农都尉，身先士卒，亲自示范，边疆屯田戍边，保我大汉提供军粮无忧。事关紧急，沈丞相应即日启程，二十日内到任，沈家嫡系均须随行。钦此。”
跪在前排正中的沈丞相不卑不亢，伸出双手，“臣接旨。”
“沈丞相，皇上正在气头上，圣旨也是他亲自拟写的，请速速动身吧。”
“老臣忠肝义胆，一心为国为民，对今日朝堂之事，无怨亦无悔。请转告皇上，沈某愿亲身示范，屯田戍边，保我大汉民生安乐，军粮无忧，前线大捷！”
“小的一定转告。”
张公公走后，厅堂内众人的议论声已经炸开了锅。
沈阔率先开口：“怎么回事？什么意思？我们全家都要去凉州了？”
“各房，快回去收拾行李吧，一个时辰后出发。”一家之主的沈云志发话了，其他子女只敢照做，把小声嘀咕留到自己房内。
是的，刚才那副圣旨，翻译过来就是：大汉长期受匈奴滋扰，在匈奴军的铁骑面前，又接连失利，已经失去了七座城，几个月前甚至被迫和亲，把当今皇上的姐姐平乐长公主嫁了过去。皇上正值盛年，面对多次败仗也不愿认输，更是心疼自己姐姐，便开始加倍向普通百姓征收粮食，要求每家每户出男丁服兵役，举全国之力为前线战士做准备，搞得国库空虚，怨声载道。朝内大臣知道皇上喜好，多是顺着他的旨意，主张征战到底。
沈丞相是文官，坚持应该休养生息，在前线地段种田经商，充实国库，才能为前方军士提供有力保障。
早上，二人又在朝堂争执起来，皇上气得上头，扔下一句话“你行你上！”，便要求沈丞相，去边疆亲自践行自己的政治理想了。
“沈家下人听令，今日沈府即将迁徙凉州。西北苦寒偏远，各位心中所想，暮歌心里都知道。现在，想走的拿着卖身契速速离开，不要再与沈府扯上瓜葛，想留下的，也把卖身契拿走，以后你们不是下人，是沈家自己人，也是我沈暮歌的亲兄弟亲姐妹。”
此时，沈暮歌已经让管家把所有下人叫过来集合。
圣旨刚下，下人们就炸开了锅，有的人哭哭啼啼，有的人担心自己活路，也有的人心怀不轨，准备趁火打劫，捞上一笔。
沈暮歌是沈府的长房长女，沈府后宅当家的是自己的母亲梁氏。梁氏身体一直不大好，这两天又染上了风寒，在此危机前，小小的越俎代庖一下，想必母亲也不会怪罪自己。若是不敢在宵小贼人之前稳住局面，沈府的人心就散了。若是纵容下人们随意劫掠，还会彼此斗殴、踩踏甚至纵火，沈暮歌自己就在这里搭上过性命。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沈暮歌接着朗声说道：“沈府还没有倒，沈府不是戴罪抄家，而是领了圣旨屯田戍边。朝堂之上，边疆之田，无论哪里，都是沈家誓死守护的大汉江山。若有人想趁此内乱之际，对沈家踩上一脚，想浑水摸鱼，想中饱私囊，沈府定当严惩不贷！”
这番话震慑了众人，打消了一些人不该有的心思。也有人觉得诧异，这个柔弱爱哭的小姑娘，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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