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镇1
朦朦胧胧的疏离的薄烟飘浮在小镇的上空，白墙黑瓦的古朴楼房婷婷窈窕立在河畔。淡墨色的天空显得十分诗情画意，一座座的参差的石拱小桥晕染在一起，河面碧波轻轻荡漾，一只只带有忧伤的乌篷船漫无目的地漂在河面。
这是苏镇，位于江南水畔。
成排的柳树沿河延伸着，绿中带着些氤氲的水汽。七月夏荷早已悄然盛放，荷香四溢。冥冥的天空，风烟俱净，雨水飘零，古镇恬静而忧伤，古巷幽深而悠长。
米茱被领到白小姐家中的那天，陈阿姨堆着一脸笑说，“这孩子就先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白小姐笑得很明媚，柔顺的长发在微风中扬起，“没关系，这孩子我看着很是亲切，喜欢得很。”
陈阿姨和白小姐还在交谈，可米茱什么也听不到了，她望着门外的淅淅沥沥的雨，漆黑的眼眸淡静如水。
烟雨中那依旧是她熟悉的苏镇，夹杂着空气中泥土的清新自然气息，模糊的，清晰的，如梦般碎了的，那依旧是，依旧是记忆中带着些许感伤的小镇。江南的小镇依旧笼罩着薄薄的雨雾，袅袅炊烟缓缓从小屋上头升起，眼前依旧是养育了她十一年的熟悉的一切，可她的心却开始变得与飘散开的雾气一般疏离。
感谢上帝没有抛弃半死不活的我，让我苟延残喘至今。
米茱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寄人篱下的感觉。可天不遂人意，她实在是命运多舛。
由于母亲常年在外，七岁时父亲去世后，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她便一直辗转在邻居们家中，直到母亲终于抽出时间给她找了个保姆陈阿姨，她才在自己的家中安定下来。
陈阿姨是外省人，机缘巧合被母亲聘来当保姆。她对米茱还算规规矩矩，照顾好一日三餐，隔三差五再打个电话报告一下米茱最近的情况，其余时间就坐在门口和别的大妈闲聊。
每每瞥见门口有小孩蹦蹦跳跳地玩闹时，陈阿姨总会不耐烦地唾弃一句，“吵死了，天天在外面乱嚷嚷，像野猴子一样，一点事都不懂！”
大人们都喜欢安静的小孩，米茱想。
然而平静在家中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陈阿姨的小孙子便出生了，她说怎么也得赶回去喝满月酒，于是米茱便被暂时安置在对面的白小姐家里。白小姐是前两个月才回到苏镇的，米茱对她毫不熟悉。
“那这孩子就拜托你了。”陈阿姨笑着把米茱往前推了推，转身就出去了。
“茱茱，我们先坐下来吧。”白小姐笑盈盈地拉着米茱的手坐在沙发上。她的手有些凉意，皮肤很滑腻。
“哎，这书怎么放在这？”白小姐微微蹙眉，伸手把反扣茶几上的书拿起来。
“别碰我的书。”一个低沉的嗓音在楼梯口处响起。米茱抬头一看，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他清澈明净的眼眸，仿佛饱含了四季如春的温暖与美好，温润恬静的气质，令人想起春雨润物细无声的清新气息。他双手插进裤袋里，微微慵懒地倚靠在栏杆处，宛如融入了一幅素净纯白的画中，一尘不染，像童话里的王子。
“自己的书不收好放这干嘛？”白小姐不爽地把书放回茶几上。
“你昨天不是才去你朋友家玩了几天吗，谁知道你这么快就回来。”少年不紧不慢地说着，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把书收了起来。
“呵，白止琛，这可是我家哎，我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再说，你的书很高贵吗，别人怎么就碰不得了？”
白止琛假装没听到似的，只顾着翻看手里的书。
白小姐懒得和他一般计较，扶着米茱的肩膀说，“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住在对面的米茱，现在暂时借住在这里，以后你要和她要好好相处，听到了吗？”
白止琛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白小姐又转头温柔地对米茱说，“米茱，这是白止琛，刚从美国回来，比你大两岁。他唤我一声小姨，你也跟着他叫我小姨好了。”
米茱点点头。
吃晚饭的时候，白小姐兴致勃勃地说，“米茱，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和你很投缘，因为我觉得你长得特别像我小时候。”
米茱抬头看着她笑起来弯弯像月牙般的眼睛，一言不发。
白小姐怕她不信，去把她小时候的照片拿了过来，放到米茱面前，“看，我就说很像吧。”
米茱哪里看得出来，只得愣愣地点点头。
白小姐抿嘴笑笑，用手肘杵了一下旁边的白止琛，递给他看，“喏，看看像不像？”
白止琛吃饭被打断，无语地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吗。”
“喂，你给我认真看看。”
白止琛无奈，接过照片，认真看了一眼，比对了一下米茱，说，“不像。”
“啊？哪里不像了？”白小姐十分挫败。
“你比她黑。”白止琛说得一本正经，仿佛在谈论一件天经地义的东西，丝毫没有尴尬感。
什么？白小姐瞬间有点怒气了，扔下筷子正要发作，突然电话就响了起来，只好按住重重怒火，过去接电话。
“你怎么这么说你小姨？”
这是这个女孩说的？白止琛心中闪过一丝意外，缓缓抬头，却看见她漆黑的眼睛里含有一丝淡淡的漠然。
他耸耸肩，语气淡薄，“实话实话。”
“可这样很没礼貌。”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果礼貌和诚实只能择其一的话，我选择诚实。”
“得了吧，白止琛。你就是个蠢直男，装什么深沉？”白小姐打完电话回来了，拉开椅子坐下，不屑地推推白止琛的肩膀。白止琛继续一言不发地吃完了饭。
“我吃完了，你们慢用。”白止琛起身上楼。
米茱安静地坐在原地，望着白止琛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
白小姐给米茱勺了一碗汤，笑笑说，“米茱，止琛之前都是在美国长大的，最近父母一直在吵架，他就来我这避难了。他其实心眼不坏，他就是缺心眼，沾了一身少爷气，你要是受委屈了一定要和我说，我立马把他赶回家！”
第二天早上，米茱一大早和白小姐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白小姐只当她去外面逛逛，没想到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米茱还没有回来。白小姐还在炒菜，便打发白止琛出去找。
白止琛才走到最近的一个拐角处，便看见米茱从巷子里出来。白止琛走了进去，却听到旁边几个和米茱年龄相仿的小孩在窃窃私语。
“快走快走，米茱来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嘘！别说那么大声！嘻嘻。”
几个小孩嬉笑打闹着，推推搡搡地走了。
米茱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从白止琛旁边擦肩而过，淡定自若地走着。白止琛素来不多事，也缓缓地跟在她后面。
回到家中，白小姐问米茱去哪了，米茱说去陪一个独居老人李奶奶了。李奶奶的儿子外出打工了，近年也在外面盖了新房，娶妻生子了，可李奶奶却仍然不愿意搬出去，说不想打扰他们小年轻。其实米茱知道，她是不想离开这里。
李奶奶家里有很多小人书，那些小人书上的小画可有趣了，米茱每次去她家都会看看。可是这些她是要保密的，因为母亲不允许看这些她眼里不伦不类的书。
米茱曾经央求母亲买一本小人书，然而母亲的回答是，“看这些下三滥的东西还不如多看几遍四大名著，我不懂它除了让人变得低俗还能怎么样。”
米茱争辩道，“班里好多同学都买了。”
母亲说得毫不留情，“这就是他们考得比你差的原因。”
从此，米茱再也没有在母亲面前说起小人书的事。因为在不讲理的长辈面前谈论你的渴望，只会让你更加心如死灰。
“哦？去李奶奶家干了什么呀？”白小姐把热气腾腾的米饭呈上来，随口一问。
米茱拿起筷子的手顿了顿，抿抿唇，“我去李奶奶家看书了。她家有好多特别好看的旧书。”米茱对小人书的事情绝口不提，用旧书这个词取而代之，也不算撒谎。
“看书啊？”白小姐立马凑过来，热情洋溢，“止琛房里不是有很多书吗？你以后可以找止琛借啊。”
“拒绝。”白止琛说得毫不留情，在场空气瞬间凝固了几秒。
“白止琛，你不要那么小气好不好，你借一本出来给人家小妹妹看有什么关系？人家又不是不还你！”想到白止琛之前的所作所为，白小姐越说越气愤，猛地扯开围裙，挂在一旁，凶神恶煞地说，“我管你情不情愿，这里是我家，我命令你今天就把书给我借出去！”
米茱从不强人所难，但吃完饭后白小姐却较劲地把她拉到白止琛房里的书架面前，大大方方让她挑选。白止琛双手插兜，无语地靠在门口，面临着被扫地出门的危险，他只能一言不发。
米茱站在原地，静静地面对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却无动于衷。白小姐看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就热心地推荐了一本童话故事书。
“里面的故事很有趣哦，你肯定会喜欢的。”白小姐觉得小孩子都喜欢看童话故事啊。
米茱接过抱在胸前，笑笑，像只小木偶似地点点头。白小姐带米茱出去时，笑容满面地对白止琛说，“止琛，谢谢啦！”说完吐吐舌头就转头走了。
米茱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白止琛一眼。
午后阳光正好，白止琛靠在窗边，任由清风拂面，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目光散漫地看着眼前的景物。一池碧水清澈见底，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庄舍炊烟相映成趣，高树低柳俯仰生姿。
白止琛的父母都是华裔，父亲是在律师界叱咤风云的精英律师，母亲是在世界顶尖名校任职的权威教授，而他，除了沉默寡言了点，还是他人眼中的天才少年，风光无限。可如今，却沦落到被一个愚蠢的无聊女人摆布。
一切都打破了他原有的生活轨迹，他不再过着从前三点一线枯燥乏味的生活，也不需要面对家中来来往往的西装革履的客人，更不需要听着父母无止无休的争吵。他似乎逃离了那个繁杂喧闹的世界，寻得一份安宁与平静。
来这以前，一切都是索然无趣的，他也以为自己的人生便是如此。后来肆意爽朗周游世界任教的小姨回到故乡了，并招呼他来家做客。如果说都市是开放、肆意、火热，那么水乡便是温柔、含蓄、宁静。
白止琛的思绪渐行渐远，直到一阵沉闷的敲门声把他唤回。白止琛打开门，看到米茱正拿着书站在门口。
“放心，书我没有打开过，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了，谢谢。”米茱说得淡定从容。
“怎么不看了？”白止琛依旧双手插兜，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米茱，没有要接回的意思。
“你不是说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书吗？刚刚小姨在，我不好拒绝，现在才拿来还给你。”
“你怎么深思熟虑这么多，别人不会觉得你很早熟吗？”白止琛从说话的档次判定，米茱有超乎年龄的成熟。
米茱把书塞到他怀里，冷淡地说，“那又怎么样，我又不在乎。不要觉得我倔强，我是真的不在乎。大人都觉得我早熟，那又怎么样，我并不觉得这不好，也不会乐在其中，因为我根本不在乎。”
“你怎么一直在强调自己不在乎？”白止琛的语气轻扬，有点挑衅的意味。
米茱脸色一冷，转身就要离开，白止琛以为她生气了，忙走上前拦住她，说，“你想要什么书你进去挑，说好要借你书就借，本少可不食言。”
米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大眼瞪小眼，一动不动。白止琛少爷气重，给台阶人下人还不领情，面子上过不去，就固执地加了一句，“不准拒绝。”
这次米茱也不扭扭捏捏了，一进去就毫不犹豫地选了一本《挪威的森林》，想必是之前已经看中了，但碍于情面没有拿。
白止琛双手插兜，一脸故作惊讶的样子，啧啧两声问，“怎么想看这本？”
“因为我妈不让我看。”米茱的语气并不乖戾，没有一丝叛逆的嚣张，出乎意料地平静。
“要不换一本吧，你可能看不懂。”白止琛难得好心地建议。
“不必了。”米茱一口回绝。
“难怪那群小孩不想和你玩。”白止琛指今早嘲讽她的那群小孩，米茱和他们根本就不像同龄人。
“的确，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看不懂我看的书，玩的游戏幼稚又无聊。”米茱毫无感情地说，低垂的睫毛上扬，淡淡的眸子清冷地望着他。
白止琛触及她的目光，有些晃神。静默了一会，实诚地说，“我觉得你有点像潇湘妃子。”
“林黛玉？我又不爱哭。”
“不，你是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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