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是苏木
任外界热闹非凡，小小的病房里，林家四口毫无所感，只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一年一次的春节联欢晚会。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病房里的和谐氛围。
“请进。”林母有些奇怪，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会有人过来。
“吱呀~”
房门从外打开，穿着黑色羽绒服的英俊青年映入几人眼帘。
“苏木？”林父微微皱眉，语气带着不悦，“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让你在家里好好过节吗？”
苏木挂着淡淡的笑容，拎起手上的保温袋示意，“我妈她下午做了一些糕点，就让我送过来了，可以当宵夜。”
林母笑盈盈的接过：“替我谢谢阿兰了，也辛苦你跑一趟。”
“阿姨不用客气。”苏木礼貌回应，又看向几步外又要开口的林父道：“爸妈在家其实也很担心，索性我就过来看着，这样他们也安心一些。”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林父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更不怎么好去赶人。
“阿兰他们就是爱操心！”林母暗叹一声，有些无奈，又让开椅子招呼道：“来来来，苏木坐。”
“那阿姨您？”苏木没有动作，有些不好意思道。
“没事儿，你坐，我挨着你叔坐去。”林母几步到了林父身边坐下，苏木才听话的坐下：“谢谢阿姨！”
身边是愣愣发神的林半夏，一双眼睛无神的看着电视机上的节目，从苏木来时，就没移开过眼睛。
仅余光而已，苏木就看清了林半夏的状态。沉了沉目光，苏木若无其事的看向电视机方向。
〖……
唱出你的热情
伸出你双手
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
……〗
……
电视机里，春节晚会节目一个接着一个，病房里，除了电视里的声音，再无其他，一室和谐无人打破。
……
〖……
倒计时开始：
十
九
……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新年快乐！”电视机里各种各样开心的道贺声响起，耳边这一声太过低沉和温柔，林半夏微怔。
愣愣的侧头看过去，依旧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但今天却微微扬着嘴角，那双桃花眼里也含着隐隐笑意。和林半夏对视一瞬，苏木侧开目光，转头看向病房里的其他人：“叔叔阿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灰暗了一天的病房里好似被带来一束微光，周围的气氛也活跃了一些，不似白天低靡。
林半夏也带上了些笑，对病床上已经睡着的林奶奶小声道：“奶奶，新年快乐！”
正月初二晚。
林奶奶没有挺过，带着笑离开了人世。
初四下午，林父办理好一切后续事宜之后，包了辆车，和家人一起带着林奶奶的骨灰去了b市。
落叶归根。
虽然他们已经定居a市，但终究还是b市人。
吊唁会安排在了b市的一家殡仪馆，时间定在了初七。林父也只知会了一些关系亲近的亲人好友。
初七那天，烟雨朦胧。
苏木跟着苏父来了b市，来到殡仪馆时他没有见着那个让他担忧了几天的人。
b市第二人民医院。
吊唁会那边的事忙完以后，苏木就一刻也不耽搁的赶了过来。
还是春节期间，医院里暂时还没太多人，林半夏所处的病房里，床位都是空置着的，没有其他病人，苏木来时一眼就看见了房间里唯一一张使用中的那张白色病床。
他迈着步子慢慢靠近，走得既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又一步一步迈得极为沉重。
病床上的人闭着双眼，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上微微发颤，怕是在做着一个不是太美好的梦，左边白皙的手背上还插着一根长长的针。
苏木戴着黑色的口罩，看不清神色，但那双眼眸里却能清清楚楚看见盛满了心疼。
无声落座，苏木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脑海里回荡着在吊唁会上林母的话。
“夏夏进医院了。”
“也怪我，这几天太忙，也没注意到她的状态不对……”
“这些天她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晚上估计也没怎么休息，加上现在的天儿也冷……早上她突然晕倒……”
“苏木，夏夏就拜托你了，帮我照顾好她……”
……
其实他没说，他怕是也不能留在这里照顾林半夏了。
“嗡嗡嗡~，嗡嗡嗡~……”
说曹操曹操到。
“嗡嗡嗡~，嗡嗡嗡……”手机还在催命似的振动，苏木淡淡扫了眼来电显示，又把视线落回了林半夏身上。
“喂？”苏木压低声音接起了电话。
“木哥，你现在在哪儿，赶紧的呀，宁姐都催了好几次了。”
“嗯。”
“木哥，您别跟我嗯呀，你在哪儿？”
“医院。”
“医院？木哥你怎么又进医院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
“没事就好，你发个定位，我马上来接你。”
“不用。”
“怎么不用，宁姐一直催呢，我还是来接你放心一些……”
“我在b市。”
“b市是吗，我马上来接——b市！！！木哥，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我买了机票，很快回来。”
“我的木哥诶，本来你的假期到昨天就结束了，结果你非得再缓一天，说要参加什么吊唁，宁姐虽然答应了，但她肯定完全不知道你是跑去b市参加，木哥，你知不知道后果啊，要是宁姐知道……”
“啰嗦。”
“木哥！”
“很快回来。”
“哥，你……”
“挂了。”
“嘟嘟~，嘟嘟……”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苏木又静静的看了会儿病床上的人。
“小不点儿都长大了，怎么还是那么脆弱？”
没有人应声，苏木又自嘲的笑了笑：“我也一样，还是那么脆弱。”
初四那天，林家匆忙离开时，他害怕极了。
害怕又像当年一样。
林半夏就此离开，然后消失的干干净净，让他再也找不着了。
苏木起身，然后靠近了病床两步，又缓缓俯身贴近了病床上的人，苍白的睡颜近在眼前，他眼神微沉，眸子闪了闪，半晌后才悠悠一叹：“这一次，别再消失了……”
重新站好身体，他理了理身上的毛呢外套，然后在床头的柜子上放下了一个东西才转身离开。
病房里安安静静，时间渐渐流逝。
苏木离开的半个小时后，病床上的人悠悠转醒。
雪白的天花板，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林半夏一度以为她还在c市的那所医院里，守在林奶奶的身边。
试探性的动了一下身体，浑身无力，手背上传来轻微的刺痛，也渐渐拉回了林半夏的神智。
她也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医院里。
估计现在她父母应该正忙得不可开交，而她居然连奶奶的吊唁会都缺席。
泪自眼角无声而下，林半夏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花板。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她这样告诉自己。
“咚咚咚~”
病房门从外面打开，一名护士进来给林半夏换药，好在她的眼泪已干，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失态。
“感觉怎么样了？”护士姐姐一边换输液瓶一边询问。
“还……好……”林半夏的嗓子干涩，声音也有些沙哑。
换好了药，护士姐姐帮林半夏将病床摇了起来，又指着床头柜子道：“你喝些水。”
“谢……谢……”林半夏稳稳坐好后扫了一眼床头的柜子。
“没事，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按床头上的那个按钮，我先走了。”护士姐姐嘱托了一声就拿上换药盘转身离开了病房。
“嗯。”林半夏轻轻应了一声，目送护士离开后，才又回头看向了那个柜子。
柜子上面有两瓶水和一个突兀的小纸袋。
没有拿那两瓶水，林半夏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伸向那个小纸袋，纸袋下面还有一个折好的小纸条，她眉间微蹙有些疑惑，但还是把小纸袋和小纸条都拿了过来。
纸条被打开，林半夏的第一反应是：这字儿很好看！下笔有力，瘦劲清峻。
上面有一串数字，看着像联系方式，紧跟着数字下面，苍劲有力的写着一句话。
——苏木，活血化瘀，消肿止痛。
林半夏微怔，看向了手边的小纸袋，放下手里的纸条，她慢腾腾的打开小纸袋，里面装着椭圆的红色‘糖果’。
记忆的阀门慢慢打开，林半夏望着那‘糖果’有些呆愣。
飞往c市的客机上，苏木戴着黑色口罩，那双桃花眼出神的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留给林半夏的同款小纸袋。
于那些关于林半夏的回忆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另一个人好像已经忘了。
苏木第一次见林半夏的时候，是在医院。
沉重又辛苦的高考终于结束，解放的第一天，苏木奉父亲大人之命，给已经三天都没时间回过家的母亲送‘惊喜’。
那时，苏母的办公室并不在住院部三楼，而是在研究院一层。
可是苏·送惊喜·木跑遍了整个研究院也没找到他母亲，最后他只能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
而这一碰碰运气，就让他在住院部一楼遇上了震耳欲聋的‘大洪水爆发’，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哭得那么撕心裂肺、泪如雨下，关键还是个小孩儿。
医院是一个需要安静的地方，那间病房门口聚满了忍受不了的病人家属，病房里面还有两名护士在安抚各类人，他还看见了需要送‘惊喜’的母亲大人。
他并不喜欢管闲事，但是他母亲既然深受其害，他自然也就得：有事弟子服其劳。
借着身高优势和有些分量的吨位，苏木挤开了门口挡路的病人家属，然后大步进了病房。
“小不点儿，哭什么哭，吵死了，这是医院！”
这是他和林半夏说的第一句话。
“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呜呜~，奶奶不要我了，奶奶……呜呜呜哇哇……”，小孩儿不惧怕高高壮壮的突然来客，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嚎啕大哭。
苏木也没有耐心，蹲下直接抱起小孩儿准备带人先离开医院别吵着病人，再来慢慢‘安抚’。
“夏夏，诶~，你谁啊？你干嘛？！！”
“林毅，没事没事，那是我儿子，苏木。”
“可是……”
“放心放心，那小子会照顾好夏夏的……”
“老林，我们听阿兰的，夏夏在这里确实打扰到大家了……”
……
身后，一男两女的阻止声和劝解声苏木听到了几句，也大致知道了，他母亲大人和这家人应该是熟人。
“呜呜呜~，呜呜~，呜哇呜哇……”
小孩儿满脸的泪水鼻涕，趴在高高壮壮的少年肩上，一边哭一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父母。
“呜呜呜哇~，奶奶，奶奶不要我了，呜哇呜哇……”
一路上小孩儿不要命似的大哭，吸引了不少人注意，要不是看小孩儿只有哭没有抗拒，恐怕那些人早就报警了。
终于出了医院，苏木把小孩儿带去了附近的公园。天气有些闷热，公园里的人很少，苏木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把人放在了一排座椅上。
“呜呜呜哇哇~，呜呜呜……”
小孩儿的额头和身上早就开始冒汗，连苏木的t恤都被浸湿了，特别是肩膀的位置，但他看了眼小孩儿满脸的眼泪和鼻涕，一时间也不敢断定让他肩膀湿透的是汗水、泪水还是……鼻涕。
摸出裤兜儿里的纸巾，苏木嫌弃的拿着纸巾直接怼上小孩儿的脸，左敷右擦，“脏死了！”
“呜呜——”
哭声突然一止，小孩儿有些红肿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少年，反驳道：“不脏！”
苏木嗤笑一声：“哟~，还是个爱干净的小不点儿啊？”
“呜呜哇呜呜~，呜呜呜~，哇呜……”
苏木：“……”
“我要奶奶，奶奶……呜呜~，呜呜哇哇……”
“别哭了！”苏木厉声开口，但是小孩儿不惧，还是呜呜的哭个不停。
“哇哇呜哇~，呜呜哇哇……”
小孩儿哭得声嘶力竭，苏木都害怕下一秒她哭得抽过去。
“小不点儿，如果你不再哭了，我明天就带你去见奶奶。”苏木暗叹一声，作出保证。
“呜呜——，真的？”小孩儿又止了哭声，面带质疑的看着苏木。
苏木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从来不撒谎。”
“那，那，哧溜~，那，那如果，哧溜~，如果你骗我，哧溜~，就，就一辈子没有女朋友！哧溜~”小孩儿抽抽噎噎的落下‘诅咒’，毫无力度。
苏木眉毛一挑，轻笑道：“女朋友？小不点儿，早熟啊，你才几岁啊就什么男朋友女朋友的，不害臊！”
“哼~”小孩儿轻嗤一声，执拗道：“答不答应？还是说，你在骗我！”
“好，我答应。”苏木点头保证，语气认真。
小孩儿终于不再哭泣，极为不客气的抢过了苏木手里的纸巾，仔仔细细的擦着脸上未干的汗水、泪水和……鼻涕。
苏木：“……”
见小孩儿自己收拾的差不多了，苏木从另一边的裤兜儿里又摸出了东西，那是一个小纸袋，他从里面拿出了一颗椭圆的红色‘糖果’。
“呐~”苏木将‘糖果’递到小孩儿嘴边。
“什么？”小孩儿抗拒的向后一躲。
苏木也不恼，哄道：“听话，喝了药，吃颗蜜枣，散苦。”
小孩儿皱着眉头，有些不解，“我又没有喝药。”
苏木轻笑一声，随即佯装正经道：“你心口现在还疼不疼？”
小孩儿摇了摇头。
“胸口还闷吗？”
又是摇头。
“还想哭吗？”
还是摇头。
“所以咯，你看看你都痊愈了。”苏木点着头，煞有介事的开口。
小孩儿眉头紧蹙，不言不语。
“呐~”，这次，苏木直接把蜜枣喂进了小孩儿嘴里，期待道：“甜吧？”
“嗯。”甜腻的味道充斥整个口腔，小孩儿小声承认，但还是嘴硬的驳道：“但是我没有喝药。”
“你有。”
“嗯？”小孩儿抬头看向苏木。
苏木扬起嘴角，眉眼也染着笑意，道：“我是苏木。”
“苏木……”，小孩儿被阳光下的笑容晃花了眼，嘴里无知无觉的重复。
“苏木，活血化瘀，消肿止痛。懂了吗？小不点儿！”苏木笑盈盈道。
“我不是小不点儿！”小孩儿回神，懊恼的低下头去，不高兴道：“我有名字！”
苏木故意道：“噢~，那小不点儿叫什么？”
“半夏，林半夏。”小孩儿回答的非常有力度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半，夏……”，苏木呢喃一声，低头轻笑：“呵~，好名字。”
虽然被夸奖了，但一点儿也不耽误小孩儿的疑惑，“嗯？”
“半夏，燥湿化痰，降逆止呕……消痞散结。”苏木低头看着林半夏，高兴道：“小不点儿，我们还挺有缘。”
“还想吃吗？呐~”苏木又递上一颗蜜枣。
“谢谢！”林半夏不客气的吃进嘴里，含着蜜枣，口齿不清道：“你也次。”
“哈哈~，好，我也次~”苏木开怀大笑，学上了大舌头。
闷热的阳光下，一方遮阳的小天地里，一个瘦小的小孩儿和一个高大壮硕的少年你一颗我一颗的分完了一袋甜腻的蜜枣。
在苏木的记忆里，那次见面其实并不美好，他的最大感受就是：吵闹和麻烦。
而在林半夏的记忆里，那颗蜜枣很甜，仿若治愈了一切，但她清楚明白，拯救她的其实是那句……
——“我是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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