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8
空调打得很足，但在挂着白色床帘的屋子里，依旧开着窗通风。
门口站了一排拿着病例的患者，还有焦急等待的家属们。
大概是洛清华待了太久，鼻子一时间对消毒水的味道也没有了感觉。
“白血球偏高，有炎症在。”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在键盘上敲下了“急性肠胃炎”。
洛清华跟着李常昕走出诊室，看见李常昕仔细查看着取药的单子，本来想把头凑过去也看上一眼，结果炎症引发的发烧，让洛清华头晕得不行。
李常昕带着洛清华下到医院一楼。
“你先在这儿坐会儿，刚刚又是验血又是排队的，肯定更难受了。”李常昕把洛清华安顿在一楼靠边的椅子上，一脸的担忧。
这是一个很少出现在李常昕脸上的表情，毕竟他是众人敬仰又钦佩，MA律师事务所主创之一的李常昕李律师。
“对不起……”洛清华的脑子还停留在刚才在餐厅的时候，没来得及和李常昕打招呼，就吐了一地，胃里还是翻滚着得难受，嘴中苦涩，嗓子生疼。
“没事的，会好的，我现在去拿药，等下打好针我们就回家。”李常昕安抚好洛清华，就去找取药的窗口。
洛清华抬头看着还穿着正装的李常昕离开，安静得坐着，看着眼前的患者和家属来来往往，只觉得头越发沉重了。
“李常……昕……”洛清华伸手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我的头好疼……李常昕……头好疼……”
洛清华试图利用这种敲打，把疼痛感从头部的中心转移到外层，但这根本没有用。
“都是因为你，都怪你，不然我也就不会有这个孩子！”一个不断斥责着的女声在墙后响起，而且这个声音洛清华非常熟悉。
孩子？墙后的女声怎么这么像沈月瑶？
“我今天就和你说清楚了，我只做无痛人流，方……你给我听好了，要是你不让我做无痛人流，我就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洛清华的头部阵痛着，连听到的声音都有些断片了。
越听越像，可是沈月瑶要和谁生孩子？
洛清华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自嘲得笑了笑。真是的，想哪去了，沈月瑶平时是个挺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发生，刚刚拿到身份证就怀孕这样的事情。
“你有完没完？无痛要一千五，普通的只要几百就可以了。”这次是一个有些低沉的男声，愤怒的同时，还伴随着满满的不满和不耐烦。
而且这声音，洛清华大概八辈子都忘不了。
方雨潇和沈月瑶？这组合也太奇怪了！
洛清华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得往墙后走去。
当眼前的一幕映入洛清华的眼中的时候，洛清华再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月瑶？”洛清华看着面前的女子，她还是留着短发，穿着一件低领的，可以明显看见事业线，又颇有成熟韵味的褐色裙子。
她的素颜和在学校的时候一样，下巴的位置有一道明显的凹痕。
洛清华在学校的时候，和沈月瑶说话，就经常盯着沈月瑶下巴上的凹痕看，因为很好奇。
现在沈月瑶和方雨潇面对面站着，洛清华就更加要盯着沈月瑶下巴上的凹痕看了，因为洛清华一直有一种，这条痕迹会被自己越看越大，越看越宽，逐渐变成一道缝，然后再变成沟壑的感觉。
这种感觉非常好，好到让洛清华的脑袋嗡嗡得响，像有两个风箱不断地在两个耳朵边工作似的。
“清华？你什么时候在这的！”方雨潇有点恍惚，但很快冷静了下来，快步往洛清华走来，神情严峻。
“你干什么？你是害怕她听见什么么！”沈月瑶压根儿就没搭理洛清华，而是拧着眉头，继续揪着方雨潇。
“我……我一直在这儿……”洛清华想伸手去扶住额头，但是看方雨潇的表情，可能他都没注意到自己正在发烧。于是洛清华把视线投到了眼前的地上，微微晃了几下后，拼命稳住自己的身子。
既然他看不出，那就别知道。
“你……你都听到了？”方雨潇的表情更难看了。
按照洛清华对方雨潇的了解，按照他现在的表情来看，他现在面对的好像不是洛清华，而是他现在被告知，欠费多年的信用卡记录，导致现在没办法进行抵押贷款购买婚房似的。
要不然就是发现自己硬不起来了。
“哼，知道也好，清华，你要怪就怪你自己没看好方雨潇！”沈月瑶在那边膨胀，就好像自己已经化身成为了正义的斗士，代表小三一脚蹬掉洛清华这个一点没价值，演技又烂的糟糠妻。
临门一脚还不作数，自己非得是出淤泥而不染。错的是这个世界，她沈月瑶从来就没做过错事儿。
“别叫我清华。”洛清华沉默之后，总算是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清华……”方雨潇欲言又止，想要伸手拉住洛清华，却又退缩了回去。
“你们好好过。”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怒，洛清华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包子，只是因为……大概只是因为站在那里的是沈月瑶，何况她的肚子里现在还有另一个生命。
可是转念一想，要是换了别人，自己会上去和她撕吗？答案显而易见也是不会的。
原因无非有俩，一个是嫌脏了手，另一个是撕不过。
洛清华已经记不清那时候，方雨潇是和沈月瑶说了什么，把沈月瑶先哄走了。
只有那句嗓音无比熟悉的“清华，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医院门诊大楼这里的一扇侧门走出去，刚好是一排紫藤架。
那年，那个季节，那天，紫藤花开得还可以。
阳光依稀穿过紫藤花瓣和紫藤叶，洒到了这一段的小路上，没有冷气的环境让还在高烧的洛清华，忽然找到了自己的重量。
特别是头部的重量，还有断断续续传来的疼痛和眩晕。
“就在这里说吧。”洛清华的语气冰冷，看着走在前面的方雨潇，不想往前走了。
方雨潇身上的那一件白底蓝色印花T恤，还是洛清华说好看的那一件，藏青色的休闲裤卷起裤脚，在这个暖色调午后的稀碎光芒里，他一如洛清华曾经见到的那样。
“清华，是我对不住你。”方雨潇低头看着眼前的地面，似乎是生怕再让眼前的人受伤害，小心翼翼得酝酿着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是，你是对不住我，”洛清华忽然感受到了来自头部的剧痛，还伴随着胸口传来的窒息感，好难受……
方雨潇选择了缄默。
洛清华发现自己受不了在这个时候沉默的方雨潇，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就连声音也是颤抖着的：“那天你对我说了什么？你说阿姨的遗愿是你去澳洲留学！所以你要和我分手，可是你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方雨潇面色铁青，还是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怒从心头起，洛清华上前几步，一把拽住了方雨潇身那件白色T恤上，自己曾经说过好看的蓝色印花图案，用力得绞着：“你说你对不住我，那你就很对得住阿姨了？方雨潇，你真是出息了，你连遗愿都可以拿出来骗人了！然后呢？你就很对得住沈月瑶了？你对不住我，你对不住阿姨，你对不住沈月瑶，你对不住这个世界！”
洛清华说完，用力推了一把方雨潇，自己反向后退了两步之后，还是觉得不解气，又重新冲上前，连着推了三四把。
方雨潇一步步得后退，最后退到了一片阴影里，没有了依稀的阳光，方雨潇的脸色看起来更难看了。
“清华，我求你最后一件事，我求求你……”方雨潇趁着洛清华喘气的功夫，忽然抓住了洛清华的两只手，洛清华挣扎了两下，无果。
随后，方雨潇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似得，缓缓双膝跪地。
洛清华转过头看向人影稀疏的四周，然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方雨潇，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和笑容一起来。
笑是因为自己的逻辑，沈月瑶没有错，错的是世界，方雨潇对不起自己，对不起阿姨，就是对不起世界，真是什么事儿都能和世界搭上边儿。
至于眼泪，洛清华自己也说不明白，它们自己忽然就流下来了。
方雨潇还是低着头的，他的声音忽然沙哑了，像个低音炮：“清华，你可不可以，借给我一千五……”
洛清华忽然僵住了，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穿着白底蓝色印花T恤和藏青色休闲裤的男子。
这个曾经站在阳光下明媚，站在雨中也为了她而明媚的男子……
……
桌子上忽然震动起来的手机，让洛清华意识到，自己竟然看窗外的雨看出了神。
来电显示上，是高中时候和沈月瑶玩得一样好的安玖。
洛清华一直觉得安玖也是一个传奇一样的女子，喜欢一个人八年这件事，起码在洛清华认识的人里，只有安玖可以做到。
“清华，你在来了么？”安玖的声音还是那样，有点糯糯的，忽然让洛清华心头一暖。
“还没，我马上来，你们在星盛对吧？”洛清华说着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居然已经是饭点了。
“是的，你快点来啦！”
洛清华答应下来，挂掉电话之后，匆匆忙忙关掉电脑。
站在衣柜前的洛清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一条在星盛的昔年专柜买的漏肩款连衣裙，然后背了一个藏青色的包，打了一把藏青色的雨伞。
忽然想起，多年以前，沈月瑶连着三天背的都是包带断掉一边的书包。洛清华问沈月瑶怎么不换新的书包，沈月瑶告诉洛清华，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好，妈妈说等毕业再换一个新的。
几天后是沈月瑶的生日，洛清华从学校附近的精品店挑了一个好看的粉色书包，送给了沈月瑶。
到了第二年，洛清华发现，沈月瑶一直穿的那双运动鞋鞋底已经掉了一半。这一年沈月瑶的生日，洛清华送了沈月瑶一双碎花图案的帆布鞋，穿着特别的小清新。
沈月瑶那时候对洛清华说过，自己父母离婚，所以自己比洛清华成熟很多。那时候的洛清华和安玖，一直都把沈月瑶说的话当做真理。
当洛清华和方雨潇在一起的时候，沈月瑶是第一个知道的。
洛清华边想，边打车去了星盛国际商城，下雨天的星盛还是一样的热闹。
洛清华站在人流来来往往的星盛一楼，拨出了十几分钟前，安玖发给自己的班长的手机号。
“喂，班长，我已经到星盛啦，你们在哪？”
电话对面愣了一下之后，才道：“请问你是哪位？”确实是班长的声音没错。
“我是洛清华，我已经到星盛了，你们在哪？”洛清华回答之后，重复了一下刚才自己的问题。
“哦，是洛清华啊，我们已经不在星盛了，我们在星河湾国际商城。”班长听到名字之后，反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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