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那时
“晓萧，咱们走吧，继续跟他待下去我做不到。”将背包甩身背在身后，方静怡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哎，静姐……”看着方静怡的背影，王晓萧咬了咬牙，回头看了一眼周泽，叹了一口气，“班长…我先去看着她……”
“等下。”少年的脊背微弯了些许，声线颤栗。
走到巷口的方静怡顿住脚步，静怡地听着身后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身形也跟着僵硬起来，终究是狠不下心，“你还有什么想辩解的吗？”
“我告诉你……”那是他最不愿提及的往事，周泽的脸色泛白几分，唇角带着一抹冷嘲。
时间回到两年前。
周泽还在读初中，叛逆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却又无法克制，为此闹了不少事，老师总会免不了请家长。
车间，周宏海身上的工作服早已脏乱的不成样子，他好像甚无察觉，将手中的工件落入台虎钳中，进行一次又一次地操磨，一旁的李默看的焦急，“师傅，难道这个零件还不够……”
“别说话，专心”狠狠地瞪了一眼徒弟，本就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冷意，周宏海继续将配件放上去，测量，“航空发动机的燃烧室和涡轮下处的温度可以达到1600c到1700c，那是发动机最复杂环境最恶劣的部分，哪怕是仅仅一微米的豪差，都有可能导致航空发动机在飞行时发生故障！”
“你要我怎么说你？你又不是第一天来到这里的萝卜丁，在着手这些零件的时候，我难道跟你说的还不够吗？”将工件重新放进测量，周宏海所有的耐心都用在手中小小的工件上，“17道，617……还是差点……”
老一辈的师傅们喜欢把这个叫为“道”，百分之一毫米就是一道。
李默被教训的埋下头，涨红着脸什么话也不敢说，可又有些不甘……“师傅，我考虑配合的时候，感觉摸准了。”
“摸准？”听到这个词，周宏海扭过头来，静怡地看着自己的徒弟，那双眼里泛着红丝，透露几分困倦，依旧泛着光，“我教过你这个词吗？”
被这么盯着，饶是李默的心理素质再强，这会儿也承受不住双腿微微打颤，哑口无言，“我……”
“既然你来到了这里，就得好好耐下性子，这些工件达到合格的条件不仅仅是精确，还得精益求精。”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中叹了一口气，周宏海不厌其烦的重复着，“配合的间距是002，你要考虑如何调整，不管是往上调还是往下调调到它最细，它才算合格，师傅每次跟你重复这些细节，都是为了让你记住。”
垂下眸子，李默知道这次是自己失误了，他紧咬下唇，“我下次会好好注意的。”
就在周宏海将工件进行最后一步加工的时候，有员工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周主任！你手机响了！”
周宏海的手机放在工作室的桌上，不管是在进行基础操作时，还是任何工作的环境下，他都要求工人不能使用手机，避免干扰因素，而他自己更是以身作则。
“我知道了。”淡淡地回复一句，周宏海转身继续跟徒弟补充，“在加工一个配件的时候，加工的时间得保证在五到十分钟以内，而百分表的一小格就是001毫米，相当于头发丝的八分之一到十分之一，所以你更加得去精准衡量这个配件到底合不合格。”
“李默啊……”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周宏海鼓励着他，“我知道你对这些掌握的已经很好了，但是偏偏你的性子急，总会把一些细节忽略到，钳工是精细活，要仔细再仔细。”
“咱们钳工在这里，就得对的起钳工两个字。”
看着师傅离开的背影，李默羞愧地低下头，摸着冰凉的工件，陷入沉思，这是李宏海已经在他的基础上完成好的配件，他好像……感受到了与师傅之间的差距……
回到休息室的周宏海，才进来，就听见桌上的手机震动不停，点开原来是班主任电话，“老师，对，我是……是……”
“周家长，你那里有点吵，麻烦你换个环境我跟你说下最近周泽的情况。”电话里的班主任说话还是很有礼貌。
“不好意思，工作环境是有点……”工作室的里间，起到了足够的隔音效果，周宏海能字字句句听清班主任的声音。
“是这样的，其实咱们周泽呢，成绩在班上还是挺好的，但是学校觉得家长应该督促一些孩子学习，我知道周先生的工作确实挺忙的，毕竟是给国家做事，但是呢，我希望，如果可以的话你能辅导一下孩子，最后的冲刺阶段有您辅导肯定能更上一层楼。”这次电话主要是一个家访电话，班主任很了解这对父子的情况，尴尬地笑道，“我也是跟家长一样，希望孩子都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其实班主任也是无意打这个电话的，主要是这临近中考，每次模拟测试虽然周泽的成绩确实挑不出毛病，但是每次家长会，班上就只有一个课桌上没坐家长……
沉默了许久，周宏海没有说话。
班主任再次尴尬了：“那个……周先生你还在吗？”
“好。”应了一声，周宏海等对方挂了电话，心中五味陈杂。
“师傅，去哪？”李默撞见周宏海离去的背影，惊疑地问了一声，然而后者没有回他，他摸着后脑勺惊疑极了，平常这个时候，师傅都还在车间泡着呢。
貌似……好像……师傅24小时都待在车间……都没怎么回过家吧……
莫非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这一路上，两侧的风吹的周宏海的两鬓翻飞，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其实家离厂里根本就不远，但是他这些天因为接手航空发动机的新任务，怕车间里的那些人不认真，他不敢离开，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不曾回过家。
钳工在手工装配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周宏海万万不允许自己的人有什么差错，当然，这其中也遇到了很多困难，在技术方面都是考究。
如果不是今天班主任打的这通电话，他怕……还没意识到……
匆匆回到家中，周宏海连掏钥匙的动作都有些陌生，方一打开门，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开着，各种零食的包装袋乱成一堆，而方桌上摆着电脑，里面正停留在游戏界面，游戏的bgm声在客厅里回荡着。
一点一点地刺激周宏海的耳膜，他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喜欢玩这种游戏，界面上乱七八糟地晃的眼睛疼，难道看书不好吗？
厨房里有水声，一个稚嫩的身影拖着拖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捧着冒着热气的一桶方便面，吃的正香，埋头嗦了一口长长的面，忽觉客厅里有抹不寻常的气息，像是侵略了自己的领地。
当看到客厅里突然出现的男人，周泽整个人都顿在原地，手中的方便面微晃，喉结滚动，将唇齿之间的那口面吞咽，至于是什么味道，很烫，直接烫到了心底。
“你每天都吃这些？”眉头微拧，周宏海弯下身子，从一堆零食里挑出几个包装袋，类似于垃圾食品，隐藏的几分怒意在眉宇之间流动，“每个月都给了你那么多生活费，在吃的，用的，穿的这些方面，我从来没有少过你的，你就给我吃这些？”
“我不吃这些，难道吃什么？”他有很久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了，父亲能回来，周泽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欣喜，可是这一切在周宏海开口的那一刻化为乌有，他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将手中的方便面放在桌上，继续吃了起来，一边操纵着电脑，好像对旁边这人熟视无睹。
可是他的心里是紧张的，用眼角的余光探视着那人，在故作不在乎。
周宏海的心里有些不悦，他身上还穿着蓝色的工装，肥大，上面黑黑点点的几处还有机油，各种看不出来什么物体的斑点，他在门口换上了拖鞋，拿着扫把将客厅里的一切收拾好，妥当。
期间，那个孩子让人很陌生。
比起这种聒噪的游戏声，周宏海觉得还没厂里车间的金属声好听，起码安心，他也跟着坐在地上，冰冰凉凉的感觉，如同心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明明都是一些孩子，带的那几个徒弟还能让他知道怎么开口，能长篇大论，而这个孩子，他好像……找不到一点语言。
“你们老师跟我说了，让我督促你的学习。”看着这电脑页面上的人影晃动，周宏海神情古怪，暗含着隐藏的几分不悦，“你的作业写完了吗？你不懂的题目可以问我，我可以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键盘在桌面上狠狠划过，随着游戏里的gameover，游戏已经结束了，周泽起身合上电脑，准备回房间。
“你给我站住！”愤怒地声音爆发。
唇角带着几分轻蔑的冷笑，终于忍不住暴露真面目了是么？周泽站着那里不动。
“你们老师说你成绩在班上还行，看看你这个样子！抱着笔记本玩游戏！我无法想象你们老师说的成绩到底是什么样！”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周宏海的脸阴沉地像狂风暴雨，“我衣服都没换，往家里赶，你知不知道我厂里……”
“厂里厂里，既然他们这么需要你，你就回去啊，你以为我需要你吗？”扭过头来，少年强忍着泪水，死死地咬牙，“你能帮我补习什么功课？你是高学历吗？让我好好学习，你不就是一个技工，你凭什么说我？！”
技工……
周宏海的肺被气吹的满满的，整个人就要炸了，微抿着泛着青色的唇，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门被砰的作响。
他真的走了……
果然……
周泽跌落在地，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刺激着他的神经，可能他真的还没那个人的工作重要。
中考成绩一下来，周泽的成绩考的还不错，至少他周围的同学还有老师是这么认为的，在所有人的艳羡中，他们都以为周泽会报一个好高中，但周泽的选择，让人万万没有想到。
他并没有如同大家想的那样去好高中，他在怄气，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男人离开时那决然的背影，不是想让他好好学习，考个好高中？
那他偏偏不如那个人所愿，他要去职高！去看看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钳工专业到底有什么好！
当时可能是一种报复心理，当职高报名选择以后，电脑的光落在少年的眼里，成了落莫，他大喘着气，躺进电脑椅里，心口微微泛疼。
直到进入职高，周宏海好像就是一颗石子丢进大海没有一点波澜，学费生活费他照样打在银行卡上，再也没回来过，好像对周泽已经不闻不问。
周泽也没想好巧不巧，自己进入的也是钳工专业，他有点点后悔，还有点莫名的情绪，这两年来，父子形同陌路，好像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如同进入钳工以后，这里是一所职高，无法做到像那些大学生一样，有多好的未来，他的路已经注定会如此坎坷。
但是周泽的心里一直有个梦想，如果能在钳工这条路越走越远，那么总有一天，那个人会看到自己吧？
回忆到这里，周泽不知道如今是何种情绪将这番话说完，他永远不能忘记，前不久，第一次进入车间，周宏海给他的那般震撼。
他们之间差了很多，周宏海确实……
如今，周泽意识到，这个父亲虽不是好父亲，真的能对不起他的称号，也是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周宏海一直是接触的这些……
属实，他心里是有一点骄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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