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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无缺


周迎嘴上拒绝,其实早已耐不住山上的无聊日子,听陶安格说已经安排好了车送他们下山,周迎便也没拒绝,于是他们简单的收拾行李,吃过早饭后,便准备启程回临川。

        “你不跟我们回去吗?”宋天见陶安格没收拾行李,于是问道。

        “你们先回吧。”陶安格想起一会儿还有考试,便说,“我过几天再回去。”

        宋天微微皱眉:“这里没什么好待的,我晚上带你去看电影,要不去你最喜欢的游乐园也行。你跟我一起走吧。”

        陶安格最喜欢去游乐园,小时候总缠着陶映辉带自己去。她休学两年,刚从山里回临川的时候,特别想去游乐园,一周去一次都不嫌烦,那会儿陶映辉工作忙,李春华身体又不怎么好,没人陪她去,陶安格就想拽宋天去,但这小子特别混账,每次都撒腿跑掉和其他男同学去打游戏机了。

        现在想用游乐园献殷勤,陶安格才不上那个当呢。

        “你们别废话了,司机等着呢。”陶安格推他们几个,“到家后群里打个招呼,有事没事都不要找我哈。”

        周迎叫喊道:“这么无情吗?”

        陶安格把他们推到大门口:“还有更无情的呢。”

        宋天蓦地转身喊她:“陶安格。”

        陶安格:“干吗。”

        “我有话对你说。”宋天眼神有些飘忽,好像是有点害羞。

        陶安格完全没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觉得这人今天像个八婆一样啰唆,盯着他,无奈道:“那你快说。”

        周迎和杨安安也看着宋天。

        被三双眼睛同时盯着,宋天的话像是被堵在了嗓子眼,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最后泄了气一般地说:“上次你想看的漫画我买到了,在我家呢。”

        陶安格此时真的很想锤宋天,敷衍着继续推他:“行了,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后去你家取。”

        “不是这个,”宋天“哎呀”一声转身,眼神在陶安格身上漂移,说,“我们班女生也找我借呢,你现在不跟我回去,我就借她了。”

        陶安格嘴角抽动,在心里吐槽幼稚,宋天你怎么会这么幼稚?

        没等陶安格开口拒绝,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安格,时间不早了。”温廷均穿过庭院,走到陶安格的身旁。

        陶安格闻声转身,见一身白色长衫的温廷均出现在自己身边,温柔的眉眼聚拢了晨间清淡的光,一下子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本能地喊:“师父早。”

        “早。”温廷均笑着,偏眼扫了一眼宋天,对方似乎眉头微皱,似乎在纠结着,见到自己时,神色里似乎还有一些敌意。

        但温廷均并不在意,扫过目光,又看着周迎和杨安安,问道:“这是准备回临川了?”

        周迎和杨安安同时觉得有点尴尬,毕竟当初是吵着让陶安格带着过来,结果只待了一天就耐不住这山中无聊的环境便要走了。

        说实话总有一种嫌弃这里的意思。

        于是,周迎主动道:“漂亮师父,我们还有寒假作业没做,所以就不留在这打扰了。”

        温廷均自然听出这是小姑娘掩盖真实想法的漂亮话。

        他只是笑了笑:“你们回程注意安全。”说着他转过身对陶安格说,“送完同学,来仓库找我。”

        陶安格点头:“知道了师父。”

        温廷均走后,陶安格继续赶人:“你们快走吧,这是师父常年聘请的司机,开车比老陶要稳当多了。”她偏过头对司机师傅说,“陈师傅,我这几个同学就拜托你送了,辛苦。”

        陈师傅是老司机了,给温家开了很多年的车,主要是工作都是负责接待来见温廷均的人,其次的任务是负责接送陶安格。

        陈师傅笑道:“安格客气了,几位同学上车吧。”

        周迎和杨安安先一步爬上了车,宋天神色复杂地督着陶安格,他很不想留在这无聊的山中,但他更想把陶安格给拐回临川。

        宋天欲言又止,刚想开口,陶安格抬手打断他:“宋天同学,你今天真的很啰唆,赶紧走吧,别让周迎她们等着。”她用食指指着他,“漫画给我留着,要是知道你借别人不借我,咱俩这青梅竹马的轻易也就到头了,听见了没?”

        许是被“青梅竹马”这几个安抚到了,宋天某种不安的情绪平静下来,认命道:“好啦好啦,知道了,罗里吧嗦,怎么还像小时候那么霸道。”

        陶安格一听,立刻吹胡子瞪眼:“我可比以前温柔多了好吧。”

        宋天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哼”了一声:“温柔这两字,和你陶安格就不沾边。”

        没等陶安格伸手,宋天迅速钻进了车里,陶安格的手扑了个空,愤愤地收回手。

        车窗降下,露出三人的脸庞。

        周迎摆手:“那我们就先走了。”

        杨安安也摆手:“安格,我们走了。”

        陶安格应着,让她们路上注意安全,记得吃晕车药。

        宋天微微侧头,少年轻扬着头,眸光很亮,他收敛了不正经的表情,目光紧缩着陶安格,语气是鲜有的认真:“我在临川等你回来过年。”

        每年过年,陶宋两家都是一起过的,碰上宋天的父母如果过年赶不回来,宋天就会在陶家过年。

        陶安格冲他摆手:“你少和我抢饺子吃我就谢天谢地了。”

        车缓缓开动,掉了一个头,陶安格目送车影消失,松了口气,然后往仓库奔去。

        温廷均站在那些木材面前,身材挺拔,长衫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摆动,他正在细细打量着面前的木材,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擦着木材的边缘。

        陶安格督了一眼,便认出了温廷均摸的木材,她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走近,说:“《本草纲目》的作者李时珍曾说:‘桃为辛气恶,故能厌邪气’。”

        温廷均转头看她,目光熠熠地听着她说。

        “颜色呈深红色,”陶安格走到木材前,伸手摸了摸,随后又低头闻了闻,又说,“木质细腻,木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这应该是桃木,我说的没错吧?”

        陶安格胸有成竹,满脸自信,前段日子除了要应付那些写不完的卷子,她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在那本笔记上了,如今纸张上的黑子都印在了她的脑袋里面。

        温廷均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桃木可以辟邪,又称之为降龙木。”

        “这名字真好听。”陶安格说。

        温廷均往前走了两步,将手搭在另一个木材上:“这个木材叫什么?”

        陶安格跟了过去,用手摸了摸,仔细打量,眼前的木材纹理特别的细密,但又不像楠木那样柔软,在陶安格的印象中只有生长在江南一带,产量较少的山白杨。

        珍贵的木材总是让人爱不释手。

        陶安格抬头,看向温廷均的眼睛,说道:“百年才成才,量虽少,却能展现出它别无二致的独特,就像有些人一样。”

        温廷均的看她的眼神越发的深邃,往日温柔的目光好像迷了一层淡淡的雾。

        接下来,温廷均继续挑出了很多木材,让陶安格一一认出来,她应答如流,每个木材的模样似乎都在她脑海中一般。到后来,所幸是温廷均直接说出木材的名字,让陶安格对应的说出木材的特点。

        温廷均站在仓库的正中心,陶安格闲不住,一边应对答案,一边以他为中心绕着圈圈。

        温廷均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她今天穿着一件两件套的呢绒背带裙子,里面套了一件白色的羊绒衫,裹住了脖领,拖着她精巧的下巴。

        黑色的中长发半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半丸子头,剩下的黑发垂落在肩头,随着她边走边手舞足蹈的动作不断晃动着,少女的面容素净鲜活,像他在梦中幻想过在寒冬中依然盛开的一朵清纯的芙蓉。

        这一瞬间,温廷均看着绕着自己转的陶安格,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异样的情愫,也在恍惚中意识到,当年那个来到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成少女,再过不久要成年了。

        十八岁,正是一个人的人生里最美丽的阶段。

        “柏木的材质细密又坚实,纹理虽然很直,但是却比较粗糙,不适宜做精致的木雕作品,更适合大型粗矿,在线条方面不需要太过讲究的作品。”陶安格应对完温廷均提出的问题,本能地看向他,等他出下一道题。

        温廷均却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陶安格停下脚步,在他面前挥手:“师父,你怎么了?”

        温廷均开口道:“没事,就是忽然想到……”微亮的眸子与她撞在一起,竟不自觉顿了话语。

        陶安格眨着眼睛,忽然有些紧张。

        “忽然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温廷均继续说。

        陶安格有些失望地抿唇:“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我长大师父不是最清楚了吗?”

        温廷均垂眸笑着:“是啊。”

        陶安格忽然想问一个问题:“师父,看我今天考试表现还不错的份上,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心里很忐忑,声音放得很轻,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从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不会永远留在山上,不能陪在温廷均身边的那一刻开始,这个问题就在她心里盘旋了许久。

        “你说。”温廷均看着她。

        “师父有没有想过……”陶安格抿了抿嘴唇,犹豫着开口,“有一天离开这里。”

        温廷均轻轻垂着眸,眼神复杂,似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陶安格很是紧张,心脏不由自主的在胸腔中狂跳,她很期待,也很害怕。

        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又害怕这个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过了许久,温廷均再次抬眼时,开口道:“你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

        他说的是实话,从他十六岁进山后立下誓言,他便把在这里生活当成了一种习惯。在这里生活,还是在临川生活,都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所以他从来没想过“离开还是不离开”的问题,他只是习惯了现在,习惯了守着那个誓言。

        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离开的话,必定是有一个充足的理由,让他义无反顾来打破这个习惯。

        温廷均的回答既不在意料之中,也不再意料之外,陶安格得到一个无解的答案。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陶安格垂着眼眸,有些沮丧地抿着唇。

        “今天的考试还有最后一题。”温廷均忽然说。

        “啊?”陶安格抬头,抱怨道,“还考啊?”

        温廷均笑笑,问:“你知道水曲柳吗?”

        陶安格转了转眼睛,努力从她的大脑库里搜索关于水曲柳的信息,但她好像没见过这个木材的名称。

        温廷均缓慢地动作,抬起的手中捏着一根黄褐色的木质发簪。

        陶安格看着那根发簪,发簪样式简单,上面刻着两朵简单的芙蓉花纹。

        “这是?”陶安格问。

        “这是水曲柳做的木簪,其实它只适合做大型作品,做成这种小件物品,着实让我用了不少心思。”

        温廷均靠近她,抬手,双臂从她的头两侧环绕,那股淡淡的檀香气味包裹住了陶安格,她忍不住心跳加快,面前是温廷均的喉结,她只要仰头,就能蹭到他的下巴。

        温廷均一边帮她戴上,一边说:“水曲柳因为平庸而被人渐渐遗忘,但它朴实而美丽,是一个没有缺点的木材。”

        陶安格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温廷均插好木簪,退开,那阵清淡的香气也跟着散开。

        陶安格感觉到自己耳朵在升温,她缓慢地抬头,小心翼翼地用目光去触碰温廷均。

        “没有缺点?”陶安格重复他的话。

        温廷均“嗯”了一声:“山白杨有独一无二的特别,水曲柳是没有缺点的美丽。”

        “那这是送给我的吗?”陶安格问。

        两人对视一会儿,温廷均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像潮水涌进她滚烫跳动的心脏里。

        在这一刻,她像是被点化了,那些反复的、酸涩的、无所适从的怅然和欣喜,好像有了清晰的条理,在她脑海中慢慢铺开。

        良久,陶安格听见温廷均说:“这是你今天考试的奖励。”

        隐藏的情绪在积蓄了许久后浓烈的爆开。

        她终于全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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