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鲜活
夜色浓郁，像是被人泼了墨。
院子里的芙蓉已经开始凋谢，冷白的月光落在白色斑点的大理石桌子上。
温廷均给温叔做完针灸，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了自己放在床铺上的手机。
他始终没有养成随身携带的手机的习惯，他常年住在山里，需要联系的人并不多，即使有事情需要处理，也都是温叔出面转达，再不济就是把人接到山里面谈。
十六岁他跟着父亲进山后立下了不入世的誓言，便再也没踏出过一步，如今母亲已离去，父亲也随之离开，整个温家只剩他一个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守着这个无意义的誓言，也许是为了纪念父亲最后的遗愿——保护温家的手艺，宁愿失传，也绝不被玷污。
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做事风格，也只有他的父亲能做到极致。
屏幕解锁，白色的光散发，落在温廷均修长的手指上。屋内没有开电灯，而是点了一盏油纸灯。
灯身是他在去年向外输送的木材里挑选的松木制作，是他闲来无事消遣的产物。
橘黄的光线显得室内变得柔软。
温廷均目光落在微信对话框上的一行字上，嘴唇抿起，露出一个很轻的弧度。
他的小徒弟问他有没有打过篮球，还附赠了一张男孩子投篮的照片。
蓝白相间的球服在飘逸，停留在照片上的这一瞬间。
温廷均仔细回忆了一下，尽管岁月遥远，他还是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因为学习成绩游戏，跳级考入临川一中。
高一那年，他意气风发，不管是学习上，还是颜值、家世等外在条件，都使得他毫无意外成为了临川一中最耀眼的存在，也就是学生们口中所说的天之骄子。
上半学期的夏末，学校组织了一场篮球赛，他运动细胞还行，但可能过于优秀的原因，导致班级上的男生似乎不太待见他，没人找他，他便自己主动报了名。
记忆中，那场球赛打的十分胶着，他最开始只是替补，由于对手的攻势又猛又烈，被迫犯规，罚下当时的主力队员。
就在这时，温廷均上了场，一路力挽狂澜，赢得了那场比赛。少年人的热血和冲动都隐藏在那时砰砰跳动的心脏里。
后来，他就成了“男女通吃”的人物，女生对他花痴，男生对他崇拜。
似是被回忆勾起了心动，温廷均想到这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再次看向手机屏幕，慢慢地打下几个字：“打过，水平一般。”
放下手机，他看着床边，双眸中映着淡黄的光，他陷入了不知名的情绪中。那些被他尘封的回忆，总是能悄无声息地被陶安格揭开，让他意识到，原来曾经的自己，也是那么鲜活的少年。
气温急转而下。
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腊月。
学校提前一周放出了元旦的放假安排，张贴在一楼的公告栏中。三天的假期，周迎早就提前做好计划，准备好大吃大喝。
陶安格每年元旦都不进山，那天是跨年，假期又短，温廷均让她老老实实地在家陪父母，顺便好好准备期末考试。
陶安格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手里抱着刚接了热水的热水袋取暖。
班主任老陈即使是看自习课也能做到压堂的水准。他站在讲台上，双手在背后交握，戴着眼镜，还是一副学者做派，说话的节奏都有文人那味：“还有十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你们都收收心，元旦假期是让你们休息放松的，不是让你们散漫放纵的。”
放学的铃声已经响完快五分钟了。
老陈终于做完了演讲，然后拿起讲桌上的卷子，抖了抖，说：“来，把这个发下去，假期做完，回来我要收上来。”
全班都是哀号声。
正在发卷子，陶安格和周迎坐在窗边的位置，眼睛一抬，就看见宋天冒出来冲她们打手势。
陶安格做口语：“你先走吧。”
宋天摇了摇头，指了指后门，意思是他在后门等她们。
陶安格点了点头。
终于熬到老陈离开，学生们如同解了禁一般，疯狂地逃出教室。
陶安格把卷子收到书包里，周映也一边收拾一边抱怨：“人家理科一二班都不压堂，我们文科班怎么这么惨。”
陶安格笑了笑：“你就当是修行吧。”
周迎眼尖，视线落在陶安格压在数学书下面的粉红的笔记本子上：“哎？你什么时候买的新本子，真好看，送我吧。”
陶安格立刻说：“不行。”
周迎暧昧地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凑近：“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啊，少女心事？说，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
朦胧的心事被捅破，陶安格立刻紧张起来：“没有，胡说什么呢？”
周迎看她不自然的反应，不信，准备翻来笔记本，要探查陶安格的“秘密”。
“你还我。”陶安格伸手去抢，没抢到。
两人在座位上因为一个本子而打闹起来。宋天和杨安安在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从后门进去三班。
看见周迎和陶安格打闹，宋天笑着走过去，打趣地问：“你俩干啥呢，斗鸡呢。”
周迎立刻把手里的笔记本扔在宋天怀里：“快看，陶安格她思/春了，那里有她的秘密。”
宋天的笑僵在脸上，低头看手里粉红色笔记本。
杨安安也惊讶地睁着眼睛：“安格你喜欢上谁了？哪班的男生，我们认识吗？”
陶安格说：“你俩别听周迎胡说八道。”她向宋天伸手，“宋天，把笔记本还我。”
宋天犹豫了一下，眼神里明显藏着不爽，他把笔记本冲着陶安格脑门扔了过去，“啪”的一声，特别清脆。
“好像谁关心你喜欢谁似的。”宋天故意嘲讽，“就你这样的，谁能看上你。”
大家对宋天的嘲讽不以为意，毕竟他那张嘴向来吐不出什么好话。
周迎插嘴道：“你怎么就还给她了？”
宋天舔着嘴唇：“没兴趣。”
陶安格揉着脑门，瞪着宋天，对他的人身攻击十分不满。周迎趁着她不设防，又把笔记本抢了过来，这次她速度很快，直接翻来看。
上面记录了密密麻麻的写着木材名字，木材颜色，木材特性，已经各种保存条件，和适用性。
周迎看不懂，只觉得壮观：“我的天啊，你这写的是什么啊？”
陶安格坐回位子上：“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作业。”
杨安安说：“所以不是安格的暗恋日记啊。”
陶安格哭笑不得：“我能暗恋谁啊。”
宋天的神色一瞬间从阴转晴，不动声色地偏头抿唇，制止上扬的嘴角。
“那你干什么不让我看啊？”周映继续欣赏这本壮观的笔记。
陶安格无情吐槽：“给你看你也看不懂，浪费时间。”
得，这误会闹得。
宋天一个暴栗赏给了周迎：“没事你瞎猜测什么呢，我就说陶安格那样的，七情六欲少了六情六欲，她有那脑筋开这种小差？”
周迎捂着自己的脑袋：“我这不就是一时误判，一时误判。”
乌龙总算结束，一行人离开学校。
周迎搂着陶安格的胳膊问：“我一直以为你学木雕就是学着玩的，没想到你这么认真？”
陶安格笑笑，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认真。
仿佛这件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师父说了，她就做了。
想到师父，不知道跨年他有什么安排？
会和温叔一起看晚会吗？还是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看看书。
周迎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陶安格蓦地回神：“怎么了？”
她问完，移动目光，看着宋天和杨安安用同样的疑惑的神情看着自己。
宋天问：“你想什么呢？”
陶安格心虚地结巴了一下：“没……没什么，一会儿我们去吃什么？”
明天是元旦假期第一天，在周迎的计划里，早就商量好了跨年之前要一起吃顿大餐。
周迎说：“去吃烤肉吧。”
宋天矫情道：“一股油烟味。”
“你一个男生怎么这么事多？”周迎忍不住吐槽，又说，“那火锅？”
杨安安小声说：“我最近脸上起包了，不能吃辣的。”
“火锅不吃辣的，哪还有灵魂！”周迎哀号道，“跟你们吃饭怎么这么费劲，这不能吃，那不想吃了，要不然散伙算了。”
宋天和杨安安没说话。
陶安格没反驳。
结果这顿计划了好几天的饭局以吃什么谈不拢而临时解散。
陶安格和宋天结伴回家，准备开锁进家时，宋天叫住了陶安格。
陶安格转身看他，问道：“干吗？”
宋天挠了挠头，耳边的黑色碎发挡住了他慢慢变红的耳朵：“晚上别那么早睡。”
陶安格蹙眉，不懂他卖什么关子，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今天跨年，她肯定睡得晚。
吃完了晚饭，八点钟，陶安格和父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晚会。
这几年晚会的明星阵容原来越卷，流量明星，实力演员，综艺之神，还有喜剧达人，节目虽然丰富多样，可内容却越来越无聊。电视台似乎只是为了争奇斗艳，并没有真的把心思放在节目内容上。
电视机正是某个流量歌手唱着几乎没人听过的歌。
陶安格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捧着手机，屏幕上是和师父的对话界面。犹豫了很久，才决定给师父发一条微信。
她本不想打扰师父，也想着这个消息发过去，也许今天都收不到回复。
可她就是忍不住，想时刻和师父聊天，哪怕说一些没营养的闲话也好。尤其是在这个即将迎接新年的时刻，她更想和他一起。
忍不住的心情越来越强烈，这种几乎可以称之为“可怕”的念头，在她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慢慢地在淹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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