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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来信


这信函本身并无特别,封面上也无白府亲启的字样,便是那封口的蜡也是最为普通的。白筱翾原本以为阿兄的信这般快就回了,兴高采烈地拆了信封,一袭上等宣纸的清香便扑鼻而来。

        “阿兄竟舍得用这般上好的…”然而未等她话音落下,拆开折起的信纸,她的手僵住了。

        吴乘垠刚进前厅,一张纸好巧不巧地啪地落在他的脚边,却是见眼前女子用尽全力将那信纸狠狠摔在地上。他不明所以,正准备放下手中东西,上前询问。却不经意瞥见那纸上内容:吾爱筱翾,见字如晤。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云初。虽只是短短的两句,但却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眼。

        “云初是哪来的浑小子?!末将去杀了他!”

        白筱翾也未想到吴乘垠这般激动,身边的心蕊见状只得轻声细语道:“云初公子是…小姐未来的姑爷…”

        “心蕊!什么姑爷!”

        “对不起小姐,是心蕊说错话了。”

        “抱歉,我不该吼你。是我太激动了。”

        元国长公主的未婚夫,赵国太子顾北麒,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

        吴乘垠如鲠在喉,都没意识到手上捧着的一袋糖炒栗子,已经散落了一地。是了,自从他住入白府,虽只是同庄老先生他们住在一厢,但近日他能见到小姐的频率,明显比之原来高上太多。而且小姐经常会在他过于辛苦时,留他喝上一杯茶,吃上些点心。有时碰到重大的喜事日子,还会留他和庄老先生在府上一同用餐。

        他做的一切原本就是白将军的命令,他也未曾想过得到回报。但白府对他的付出却是用心记在了心里,这让他如何不感念于怀。故而,除了更卖力地操持白家事务,每每他运货途中见到的新鲜玩意,也不论贵贱,一律买回去给小姐一赏,纯当逗个趣儿,给小姐解解闷也是好的。白府小姐,元国公主,什么精致玩意没见过,更何况他也没那资本买得起惊世奇物,小姐也不稀罕那些珍宝。所以每每入府给庄先生汇报时,他或是带点高门士族平日里吃不到的街边摊食,或是捎点民间手艺人做的精巧玩意儿,倒是每每让小姐乐得开怀。

        本来以为今日也会一如往常,但这“一纸相思”却是脆生生地打破往日平静的安稳。

        吴乘垠那愤怒的话语被生生卡在喉咙,却不能宣之于口,拳头紧握,却不能伤那人半分。这种感觉他只觉得此生不想再体验第二次,因为他明白了,什么叫没有资格,什么叫毫无立场。自大点说,他不过小姐的朋友罢了。便是老夫人见了,也不能说上半句。他俩是上天都祝愿的眷侣,明媒正娶,举国为聘,天子赐婚,天神庇佑。堂堂正正的公主未婚夫,遥寄相思,便是传于天下,人们恐怕也只会叹一句公子情深。

        “将军将军,撒了撒了!哎哟,小姐最爱的糖炒栗子,真是可惜。”心蕊赶忙去接吴乘垠手上还在滚落而出的食袋,却见这吴将军跟个木头似的,无意识地死死拽着还不撒手。

        “将军,将军?你可还好?”白筱翾轻声问道。

        吴乘垠终是回神,松了手便低身去捡那散落满地的栗子。那些黄褐色的圆滚滚的小玩意,落于掌中尚还留有余温,但他却觉得这仿若一颗颗石子,啪嗒啪嗒地砸在的不是地上,而是他的心间。

        他被当头一棒,将他砸的彻底清醒。名花已有主,遑论云泥别。

        “小姐,乘,乘垠先回去了。”留下一个踉跄的背影。

        白筱翾本就心神不宁,自是没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异样。她抓着心蕊的手,低声开口:“心蕊,原本我以为我已经能坦然接受,但是今日一见,我还是做不到…我终究还是不能接受…心蕊,我该怎么办?我当如何是好?”

        心蕊蹲下身子,环抱着小姐,只是一直轻拍她的背。主子可以说的话她不能随意说,她也无法安慰,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小姐,至少婢子会一直陪着你。会没事的…都会过去的。”这些日子,她听到最多的便是这一句“会过去的”。父兄离世时,亲朋好友前来哀悼,亲近之人如是说。接到赐婚圣旨时,懂她心意的蜜友如是说。胞兄下狱,她前去探望,胞兄亦如是说……时间是治疗一切的良药,但那是疗心的灵芝,还是麻痹的毒药?

        “心蕊,会过去的…我知道的,我知道…我会接受,我就当白筱翾死了,嫁过去的只有元国公主…只有两年了…心蕊,你愿不愿意,陪着筱翾最后肆意地活一次?”

        心蕊点头如捣蒜。她俩相视而笑。

        后来人们经常见到,白府小姐或是跟知己友人曲水流觞,或是随家中管家一同跑单算账,或是去马场肆意地挥洒汗水,亦或是同世家子弟们混在一处听夫子大儒讲学……她将许多世间女子被禁锢的东西,统统都打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顾北麒的这封信只是个开始,往后每月里都会如时寄来一封,他也不因得不到回应而终止。前几个月,多是情诗,越发往后,顾北麒写下的笔墨愈发多,许多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如数家珍,纷纷落于笔下。

        只是这些白筱翾都看不到,顾北麒并不打算隐藏,每次用的信封蜡油一模一样,而白筱翾见了连拆都不拆开,便丢给心蕊,说是让她烧了去。若是白筱翾自己烧了,心蕊绝无二话,但这些沉甸甸的信丢到她一个小小婢子手里,她是断然不敢自作主张真的烧了去。但她也不敢真让小姐见了心烦,就好好保存到箱底,想着再过些时日也就自然淡忘了。

        自从她寄给阿兄的信却久久未得音讯,就连顾北麒的信都来了两封的时候,她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急急忙忙又书信过去,却都是石沉大海。

        她再也顾不得那些,跑去找吴乘垠,诉说了情况。吴乘垠亦是大惊,赶忙差人快马加鞭前去那雕殷关。只是这路途遥远,便是一路不停,靠驿站接力,来回最快也要月余。

        “小姐也莫要太过心慌,边关闭塞,一时收不到消息也是常有的事,可能是那送信的太马虎,丢了信件。亦或是军队要塞,普通书信难以送达。再或者,只是那信差偷懒,脚程上满了两步,也是可能。小姐,乘垠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最多不出一月,定有消息。”

        没等她这厢得到阿兄的回音,平静了数月的白府,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只是瞧着面色,似乎来者不善。

        若不是此时他登门造访,白筱翾真要忘了那茬去。平静了数月,也没见南州府再有动作,就连唐玖卿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思虑过度,那绸缎案真是巧合了。

        “南州府徐程潜见过公主殿下。”

        “徐公子请起。心蕊,看茶。”

        等徐程潜坐下,白筱翾这才好生观察了一番,嫂嫂口中十恶不赦的南州府二公子。徐程潜不若她想的那般,长得丑恶凶狠,恰恰相反,是位极为俊美的公子,那手投足间的气质亦是非凡。毫不夸张的说,这位徐公子是白筱翾见过的最美又最俊的男子,其貌比之在她心中认为的天下第一俊的三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一位谪仙般的人,又怎会是嫂嫂口中的恶徒?

        “程潜此番前来,正是来向贵府赔罪的。前几个月因家父病重,程潜得侍奉左右,抽不开身。这才耽搁到如今,还望贵府高抬贵手,切莫与我等小门小户一般见识。之前那出乌龙案,是鄙人失察,实在愧对贵府,这几个月来,无一日不辗转反侧,自责于心,还请殿下责罚!”说罢起身作揖。

        “徐公子请起,只是不知公子口中那乌龙案又是为何?”

        徐程潜叫人将那赔礼的礼箱一箱箱地往里搬,抬手回话道:“殿下之前所抓的刘忻确实是鄙人先前的奴才,但是鄙人早在半年前就将他辞退,连卖身契都交还了他。怕是这刘忻怀恨在心,才有此闹剧。”说罢又将那卖身契和辞帖等一干文书证明,恭敬地递到白筱翾面前。

        她反复来回查看一番,确实是真实有效的文书,便是上面的公章指纹也是难以作假,一时间确实挑不出什么错处。

        “请殿下明鉴,那夜本府的一批绢丝也在那处卸货,只是不赶巧,临时出了点岔子,没有按照计划入那租用库房,而是用车架先行运走了,但这或许就是酿成惨剧的阴差阳错。刘忻知晓鄙人原先的安排,依原地点前去毁绢,却未想坏了贵府的生意。这刘忻知道自己坏了事,怕是贪生怕死,故而攀咬本府。”

        说着连官府查案的口供证词和一干证物等,都呈给白筱翾。

        这般缜密的证据链,正是因为过于全面,天衣无缝,反而让白筱翾心中忐忑。但面上却还是保持了疏离的礼貌,客气地回应着。

        “早闻殿下大气明理,今日一见,名副其实!还望殿下切勿因这般恶奴而坏了二府的情分才好。”

        “徐公子说哪里话,误会解开了便是极好。”

        冤家宜解不宜结,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前,哪怕心中怀疑丝毫未减,也得做出和善亲近之态。

        二人正你来我往,交谈融洽之时,一声惊雷落于耳后。

        “徐、程、潜!你滚啊!”这声不是唐玖卿还能是谁。

        “小姐小姐,奴婢前面见徐公子造访,就封锁了消息,也不知道大少奶奶从哪听来的风声,这急忙跑来,婢子们拉都拉不住,请小姐恕罪!”

        “徐程潜,你这次又想干什么!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还不够吗!啊!”

        听着唐玖卿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话,让白筱翾心肝震颤。“还不赶快扶嫂嫂先下去休息!”

        “五姐儿,你莫要拦我,今日我唐玖卿便是与之同归于尽,也断不能叫这衣冠禽兽得逞!”

        “哦?这位便是白夫人吧?鄙人不知是哪里冒犯贵夫人,能担得上如此罪名,还请夫人明说,若真是鄙人的过错,夫人要打要骂,任君处置。如此这般,夫人,可还满意?”语气不紧不慢,那镇定自若的仪态,反倒衬得玖卿在演独角戏。

        旁人看不出,但唐玖卿与其相处过一世,见其眼中神色,哪能不明白,这根本就是上一世的徐程潜!他回来复仇了!意识到这一点,唐玖卿惧极攻心,当场昏死过去。

        “嫂嫂!”

        “对不起,徐公子,您还请先行自便吧。”

        “鄙人告退,是鄙人惊扰贵府,来日再登门谢罪。”

        这位徐公子毕恭毕敬地朝白筱翾作揖退下,转脸却是换了表情,一双极美的眼,却被眼底浑浊的阴狠破坏了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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