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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38、真不经逗

  新年前夕,巴立卓的新居装修总算竣工了。验收时,苏敏应邀参加,女主人似的不断抱怨施工方。巴立卓心头热热的,纳闷这个高深莫测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叫他心乱如此?

  装修工程结算已毕,剩下的事情就是定购家具,择时入住。巴立卓与林紫叶看过家具的,基本有谱了。为健康计,房间需要通风换气,但有点困难,现在的气温太低了,不能开窗户的。所以苏敏叮嘱,抓紧去买几样花草回来,吊兰虎皮兰芦荟等植物解毒性最好,能吸收甲醛二甲苯,有绿色净化器之称。巴立卓半是夸奖半是调笑道:“挺有才呀,头头是道。”

  “什么叫做知识,什么叫做经验?这就是!”女人说话时喜欢抬抬手,不抒情却生动,看起来很可爱。

  “我们躲在岁月的背后,只有一切都经历了,人生才充实,才不会后悔。”巴立卓在机关里上班,憋屈坏了,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卖弄,岂容错过。

  “哈,你说话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诗人的境界啊。”其实男女之间的动情点,仿佛一块酵母,哪怕只有一丁点,说发起来就发起来。苏敏不失时机地夸奖了他,气氛很好。

  “境界这玩意儿就像肺活量一样,不是谁想折腾都可以搞上去的。”

  女人笑晕了,笑出了眼泪,笑得直咳嗽。新房子空荡荡的,充斥着各种嗅得见或嗅不见的气体,不宜久留。两人关好门窗,出去庆祝庆祝,饭馆是苏敏选的,店名叫做妈妈手。它不像多数饭店那样,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而是烛火簇簇,桌椅高低错落,人影绰约恍惚。很显然,这里是三两知己幽会的好去处,每位女顾客都会得到一样礼物:一支红玫瑰。刚刚入座,侍者就给倒了一杯大麦茶,捧在手上热乎乎的。

  四周影影绰绰的,置身于烛光里的巴立卓略感不安,他对这样的气氛很不熟悉。趁着苏敏点菜的当口,再次打量眼前的她。应该说,是相当顺眼的,既不妖娆,也不朴素,淡淡地涂了口红,穿一件浅灰色羊绒衫,胸前鼓鼓的,那是趣味无穷的浑圆轮廓,规模适中。从选饭店这个情节来看,她的确花了心思,也就是说,今晚的饭局决不会波澜不惊。

  果然,女人问他:“你今天怎么了?贼眉鼠眼的。”

  “哈,我就是觉得奇怪,女人都是认真的动物。”

  “你还是招了吧,你到底有几个女人?”这话看似脱口而出,实则深谋远虑,不单单是好奇。

  “一把老骨头了,平淡无奇。”

  “不对,你现在可是钻石王老五。”

  “单身并不难,难的是应付那些千方百计想让你结束单身的人。”

  “你不说实话,不可告人吧?”

  “不说也罢,往事不堪回首。”巴立卓苦笑了一下,温和中带着微微的倦怠,得体得水泼不进。

  女人停了半晌,扬起下巴,斜睨着他直笑。

  “你看得我心里发毛,呵呵,汗都下来了。”巴立卓甩了甩手,做了个挥汗如雨的动作,很夸张。

  苏敏这才说道:“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

  “想起什么?”

  “想起刚见到你的样子来了。”

  “哦,那天是我们刘总请客,我的表现还可以吧?”

  “相当机敏风趣,与现在的你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那时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刘总批评我,肉麻之情令人鸡皮林立,现在可不敢了。”

  菜一样一样端上来,还有好几样随菜附赠的小盘小碟,铺满了一小桌。巴立卓吃的是炭火烤牛肉和韩式菜包饭,而女人要了鱿米橙香。鱿米橙香也是一种韩菜,就是把鱿鱼、玉米粒和栗子放在一起的炒饭,好像还加了橙汁。看上去酸酸甜甜的,林紫叶一定喜欢吃。

  巴立卓凛然一惊,暗暗叹息,此生最爱的还是林紫叶啊,而不是眼前的苏敏。圣诞节这几天,又下了一场大雪,路况很不好,长途开车不安全,再三劝阻之下,林紫叶没来。此时此刻,他有些想她。在这个类似于咖啡店的私密环境里,他们面对面地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说点什么,相视一笑,该有多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感觉到有点累。

  “想什么呢?想入非非的男人让人感到奇怪。”

  “你看这些天我忙的,没顾上跟你联系。”巴立卓连连道歉,说的却是实情。综合部经理太难干,不能光伺候好组长,其他副职都要平衡好。这样一来,他白天属于公司,晚上则属于领导,个人可支配的时间太少。如果老大晚上有事,他就得跟着走,即使林紫叶来了,也只能苦守空房。

  “哼,你百忙之中还知道我是谁,我真感动得一塌糊涂了,我算什么呀?”最后这句拖得很长,有点幽怨的味道了。

  巴立卓心里晃悠了一下,却只能装傻。他不了解她的过去和生活圈子,她缘何感情裂变,她现在还有没有别的男人,这些都是未知数。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含糊其辞道:“谢谢你的帮助,不胜感激。”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本来可没这个想法。说说吧,你怎么谢谢我?”

  “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巴立卓觉得自己要是太正经,气氛就不好了,所以笑嘻嘻的。

  女人瞪了他一眼,却不接口,等他继续出牌。她喝的是果汁,他饮的是扎啤,有一搭没一搭地啜吸,似乎都在聆听古朴低旋的音乐,好像教堂里悠长的圣歌。他五脏六腑空空的,有点心慌,有点茫然,还有点什么说不清楚。

  到底是女人坚持不住了,半似认真半似玩笑:“请你深挖思想根源,举一反三。”

  他讪笑,还是所答非所问:“这阵子确实太忙,今天还好,刘组长去北京了,没叫我去机场送他。”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们联通的那点破事我还不知道,不是整合完了吗?”

  “是陆教授告诉你的?”

  “说实话,我很少见到他。”女人撇撇嘴。

  “我总是奇怪,你的消息特别灵通。”

  “谁都无法活在真空里,别打岔,接着说你自己吧。”

  “苏处长,我真没啥可说的。”巴立卓挠挠头,干巴巴地笑了笑。

  苏敏还是气恼:“我算是白跟你认识一场了,吞吞吐吐的,不像个男人。”

  “我这人不是笨么,你有话直说。”

  “你老躲躲闪闪的,怕我吃了你不成?”

  “那你想要我说什么?”巴立卓被逼到墙角了,可说完即后悔,怕对方借梯子上房,穷追不舍。

  还好,苏敏嗤的一声笑了:“算了,你真不经逗。”

  巴立卓心虚,喝了满满一大口啤酒,那样子挺豪迈的。正要说点什么,不知谁的手机响了。在这逼仄的小空间里,很突兀,很刺耳。苏敏从拎包里摸出手机,一看号码,冲他点点头,起身去接电话了,带起了一阵风,桌上的蜡烛忽闪忽闪的。

  世界顿时安静下来,这种安静不是沉甸甸的,而是轻飘飘的,如同浮在半空中的羽毛。巴立卓感到蹊跷,不是已经下班了吗,谁给她打的电话呢,还神神秘秘的?

  正杂七杂八地想着,女人回来了。在巴立卓眼里,她的笑容有些陌生,像刚认识似的,便体贴地问:“不要紧吧,要不要我现在送你回去?”

  “没什么,不急。”女人摆了摆手。

  “你怎么了?”攻守形势发生变化,轮到巴某人锲而不舍了。

  “嗯,再坐一会儿。”苏敏一气将杯子里的果汁喝掉。

  “你也别喝多了,今天就我一个人,背不动你啊。”巴立卓想探寻究竟,但显得有点智力低下或无趣。

  “别逗闷子了,我又没喝酒。”苏敏的眉毛扬了扬,起身要去洗手间,还将搁在桌子上的手机拿走了。

  巴立卓悄然一笑,他料定,这女人装作去解手,其实是为了打电话。

  苏敏很快回来,手还湿着,一脸滟滟的笑。“咱们走吧,下次我请你。”

  他便取了外套,还拾起了那支玫瑰,递给女人。苏敏摇了摇头,没拿。

  门外街灯摇曳,脚下积雪晃眼。巴立卓的捷达车开得很慢,距苏敏的住所不远处,是一处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一辆丰田越野车从眼前拐过,有些面熟。当他来到维纳斯小区门前时,老远就看见那车尾灯闪闪,刷卡之后栏杆抬起,气势雄壮地驶进园区。

  巴立卓刹住车子,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了,这越野车是单位上的车子!定睛再看那牌照,千真万确。老天爷,这可是巫奎的备用车呀,专供跑长途或下乡使用的,才调给刘组长不久。难道,难道……他不敢往下想了,脑袋像被门挤了,晕头转向的。

  女人嘴角动了动,说了句什么,好像还拍了拍他的肩。她拉开车门,走出好远了,巴立卓才反应过来,打开远光灯照亮前路。光束里面,女人低头走着,转弯时没有回头。

  冬夜沉沉,车流稀了,巴立卓把车开得晃晃悠悠的。本以为今晚的故事结束了,却冒出了更离奇的情节,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把他砸懵了。回到幸福小区,躺到床上,犹觉心烦意乱。越野车星夜造访维纳斯小区,意味着什么呢?不会是套牌车吧?在省分筹备组当中,只有年纪大的巫奎配有专职司机,非出差的情况下,其他人都自己开车。而且他确认,巫奎和刘宇的住处都在别处。也许自己想多了,这车是司机开的,恰好叫自己给撞上了。可又不对劲儿,在此之前,苏敏接了一个电话的呀。

  真是越想越糊涂了,他想问问陆教授,摸出了电话,又放了回去,太晚了。不是时间太晚了,而是自己觉悟得太晚了。从前一阵子的聊天来判断,陆教授对苏敏的情况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再仔细推敲,这般知性优雅的女人,竟成了弃妇,背后必有蹊跷。事关领导声誉,怎么可以打电话求旁证,无端泄密,岂不是找死?罢了罢了。

  巴立卓意识到,以苏敏的身份地位,社会交往是高规格的、很广泛的,不像电信圈里的女人,心里只有家庭与单位两个小天地。这么惹眼的女人,又处于空巢期,闲着也是白闲着,会不会与别的男人有一手?以陆教授的观点来看,人只有一辈子啊,她有必要为谁守着贞洁吗?守着也是白守着,谁信呐。可种种迹象表明,对方心里似乎有自己这一号的,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并非无可无不可。可是,人家会看上自己哪一点呢?自己谈不上出众,除了独身之外,别无诱人之处。若论官位,省内厅级或比照厅级的领导成百上千,而相当于处级的男人则成千上万了;若论钱财,遍地都是财大气粗的真假老板,多得可以用扫帚来扫。也就是说,精英与伪精英多如牛毛,自己又算哪一根葱?

  他当然明白,中年男人最需要的是什么,不只是性,而是伴侣。表面上呼风唤雨刀枪不入,实际上都想摘掉伪善的面具,把平日里说不出的话,不愿意吐露的心声都端出来。倾诉给谁?如果老婆不通情达理,只好去找红颜知己了。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尤其是那种仅仅暧昧着的没有危险的红颜知己。

  说不准苏敏有没有危险,倒是巴某人自己先胡思乱想了。苏敏这个女人聪明极致,凡事都熟稔,什么都插得进去,三言两语就切中你的心事,一颦一笑都具杀伤力。这样的女人,非尤物即至宝,天生就是贤内助的好材料,可是他的学者老公为何还要弃她而去呢?会不会与刘宇有什么特殊的关联?想着想着,心里一阵哆嗦。坏了,他运作巫奎的事情,苏敏不仅是知情的,而且还是同谋。如果这女人与刘宇真有一腿的话,枕边之人无话不说,自己可就完全暴露了,躲无所躲,藏无所藏。怪不得,这阵子小张很少与自己联系,看来并非偶然。他越寻思越懊悔,随手给自己一个大嘴巴,还不解气,又来一下,真抽出响来。

  也许是被打清醒了,他忽然笑了。很庆幸,全身而退还来得及,就如同一个暗井,临到跟前赶紧一收脚,谢天谢地,好险!

  黎明时分,巴立卓终于迷糊着了。没过多久又醒了,大概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可他毫无疲惫之感,倒是没来由地精神抖擞。他彻底想好了,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自己还是经得起检验的。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连门外凛冽的空气都分外香甜。他在食堂碰见了刘宇,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恭恭敬敬地让路。刘宇漫不经心地喝着稀粥,虽面无表情,征服之感却在众人聚拢而来的目光中弥漫着。巴立卓早就吃完了,但是没走,他要等一会儿。财务部的裘主任也磨磨蹭蹭的,和刘组长说东道西,再同乘电梯上楼。

  巴立卓尾随着刘老大步出了电梯,走廊很长很长,铺着暗花的花岗岩。从背影来看,刘宇腰杆直直的,连小腹都没有,那年龄一点都没糟践,全变成魅力了。

  正寻思着,刘组长忽然收住了脚步,问:“你的房子收拾完了吧?”

  “是的,昨天刚装修结束。”巴立卓早有准备,有一答一,绝无废话。

  “嗯,不错。”刘组长进了办公室,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后脑勺。

  巴立卓确信,自己从来没和同事说过房子装修的事情,更不会告诉领导。因为,你个人眼里天大的事,在别人那里都是屁大的小事。

  上午的杂事很多,其间接了小岳的电话,怯生生地问主任有时间没有,想来看看。巴立卓当时答复,等不忙了回头叫他。中午补了一小觉,下午才想起这事儿,倒不是忙忘了或故意轻慢,而是还没想好怎么问他。小岳笑嘻嘻地来了,随手将一纸袋搁到他办公桌的后边。

  “兄弟,什么意思?”巴立卓没碰那纸袋,估计是两条烟。

  “小意思,草料。”多年的一号司机,肯给他送礼,很说明问题。

  “咱是哥们儿呀,也扯这个?”巴立卓也笑,做出轻盈剔透的表情,给对方看,也给自己看。

  “是哥们儿,小弟应该做的。”这就是小岳,给巫奎开车10年,如今也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巴立卓起身去给小岳沏茶,却被他抢下了纸杯,自己去接水。巴立卓没有回到桌子后面去,而是陪小岳落座于沙发上。他不说话,亲切而慈祥地望着对方,等小岳开口。

  小岳只字不提自己的来意,仿佛就是来看望顶头上司的。两个人心知肚明,气氛有些高深莫测。巫副组长进入倒计时读秒阶段了,连小岳都想早点靠岸,寻条退路。巴立卓替这个聪明的小兄弟惋惜,如果不是跟着巫奎开车,踏踏实实做些别的工作,他的未来或许是另一番光景。看来,巫副组长下台之日,便是亲信们倒戈之时。

  小岳起身告退时,巴立卓叫住了他:“给刘总新调配过去的吉普车,用得还顺手吧?”

  “还可以啊,没听刘总说什么。”

  “哦,要加强维护保养,领导用车无小事。”

  “谢谢主任提醒,我有什么没做好的,您尽管骂我好了,踢两脚也成。”小岳彻底暴露出虚弱了,开始担心树倒猢狲散的那一天。

  巴立卓应该帮帮小岳的,人家当年有引荐之功,自己还欠他的一份人情,但现在不想说这些,而是轻描淡写道:“昨天,我在街上看见了那辆越野车。”

  “这几天,那车一直在刘总手里。”

  巴立卓手心出汗了,他所祈祷的不过是一个愿望,一个不能托付的愿望。这实在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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