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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变故(4)


惠科医院大厅内,保洁刚把最后一块沾了血迹的大理石砖擦的明净铮亮,一双皮靴的泥印又落了上去。

        一抬眼,皮靴主人已兀自朝里走去,只留给她了一个冰冷的背影和一串笔直的泥脚印。

        值班护士赶忙起身:“您好,请问您”

        小姐姐被完美忽略,有点尴尬的目送着这位拎着长柄黑伞的人走进电梯,她看到他捏着伞柄的指节白的发青。

        “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吓我一跳。”保洁顺着皮靴印一路擦到了电梯口。

        护士盯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数字小声问:“姐,你没觉得这人有点奇怪吗?”

        “奇怪啥?”

        “就”护士绞尽脑汁的搜索词汇库:“就不像个人啊,就好像那种掉进冰碴里泡了八百年那种,啧浑身都在冒寒气。”

        保洁阿姨笑着将拖布塞进保洁车:“你这丫头一天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诶对了,今天急诊就刚才那三个半死不活的吗?”

        护士打着哈欠笑眯眯道:“嗯呢,我刚看院长都穿上手术服了,估计要亲自操刀。”

        保洁叹了口气:“你说咱们医院虽然收费高,但明显看起来就入不敷出,这院长图了个啥?”

        护士:“跟院长没多大关系,重点是那些股东不知道咋想的,有钱任性呗,反正给咱们这些打工的工资待遇好就行了,管他呢。”

        “也是,股东什么的我也不懂,”保洁按开了电梯:“我去楼上了,你眯一会儿吧。”

        护士笑嘻嘻道:“好的姐。”

        “叮——”三楼的电梯门打开,保洁刚走出电梯就被一个僵直的背影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刚才那位被“冰碴泡过”的年轻人,也不知道他在这角落里站了多久,视线正木然的盯着走廊尽头的三个字——“手术中”。

        楚昭衍像是被这“叮”的一声勾回了魂,微微侧头看向保洁,但眼神却没有聚焦。

        保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步三回头的匆忙离开。

        楚昭衍动了动发麻的指尖,轻提了一口气,这口气像一根棍子,撑住了他的身体,随即迈开脚步朝走廊深处走去。

        手术室门外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看到楚昭衍后低头道:“少爷。”

        楚昭衍没有回应,将伞立在长椅边坐了下去。

        他将双肘支在膝盖上盯着地面,沉默了一会儿后问:“进去多久了?”

        高个黑衣人回:“有一会儿了。”

        楚昭衍依旧盯着地面,

        俩黑衣人对望一眼,默契的摆正视线成为了两根电线杆。

        空荡悠长的走廊里回想响着某个病房内电子仪器的“嘀嘀”声,隐约还能听到大厅传来的小提琴曲。

        楚昭衍看着伞上的雨水不断的往伞尖处汇聚,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认为自己此刻应该去思考一些什么,或者逗逗俩黑衣人打发时间,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但他完全不想。

        即便他目前的状态会通过这俩电线杆,或者通过走廊右上方的监控传到楚锦波眼前,但他没力气装了。

        那一刻他蓦的想起了尤夏,想起尤夏冷眼问他——

        「你是什么货色你心里不清楚吗?你还要害他到什么时候?」

        楚昭衍打了个冷颤,自嘲一笑。

        手术灯灭的时候,地板上正好凝结出了一大团圆圆的水渍。

        一个护士走出来躬身在楚昭衍耳边说:“您好先生,吴院长请您去办公室等他。”

        楚昭衍瞥了一眼护士,懒懒的勾了勾唇:“挑香水的品位不错,很好闻。”

        随后起身朝院长办公室走去。

        护士小姐姐脸倏地一红,但转而又立刻变得惨白,她今天没喷香水啊,反倒是一身的血腥味儿

        楚昭衍打开“院长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他瞥了一眼办公桌上的铭牌“吴常”。

        他记得吴常第一次来他家,在餐桌上他问:“无常不是索人命的鬼么?”

        那一刻吴常的脸上肉眼可见的一惊,继而看向楚锦波,然而楚锦波只是笑而不语的切割牛排。

        吴常见状只好笑道:“名字只是个代称,叔叔是从鬼手里拯救人命的医生。”

        楚昭衍相信那一刻吴常说的是实话,只是

        门“吱呀”一声打开,楚昭衍回头,吴常举着湿漉漉的手走了进来,笑道:“少爷来了?”

        楚昭衍“嗯”了一声坐在了窗边的软皮沙发上:“情况怎么样?”

        吴常瞄了一眼楚昭衍,从桌上扯了两张纸巾擦手:“肋骨断了两根,好在是没伤到肺,不然就有点麻烦了,右腿”

        楚昭衍垂着眼皮打断吴常:“我问的是另外两个。”

        吴常手里一顿,紧接着将纸团丢进垃圾桶,走向饮水机:“另外两个伤势太严重,我们尽力了。”

        吴常将一杯水放在了楚昭衍面前,见楚昭衍面色阴沉,不由的坐在了对面:“少爷,我知道那两个兄弟是你们的人,就这么死了你心里不好受,但姓严这小子下手实在是太重了”

        楚昭衍撩起眼皮看着吴常:“不用编了。”

        吴常愣了愣:“啊?”

        楚昭衍都替吴常觉得累,伸手端过纸杯看向窗外瓢泼的大雨:“我爹都跟我说了。”

        吴常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楚昭衍,揣摩着这句话的真假。

        楚昭衍将纸杯递到嘴边,想了想又落了回去。

        “严莫坤活,另外两个死,”楚昭衍将视线挪回吴常脸上:“我爹是这么吩咐你的吧?”

        吴常脸僵了一瞬,继而咧嘴笑道:“阿昭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们的死亡报告你会怎么写呢?”楚昭衍学着吴常咧嘴一笑:“救治无效?”

        吴常的笑容逐渐消失,生硬道:“既然先生都告诉你了,那这些问题你应该去问先生。”

        楚昭衍放下水杯起身,淡淡道:“你现在还是把人命从鬼手里拉回来的吴常吗?”

        吴常额上青筋一跳,直到身后传来关门声,这才抓起桌上的纸杯狠狠砸在了门上,他不怕楚昭衍听到。

        楚昭衍自然听到了,他料到了吴常的反应,他没能提起自己的衣领大骂自己已经算够能隐忍的了。

        毕竟逼他从“吴常”变成“无常”的人就是楚锦波,而楚锦波是大鬼,他楚昭衍就是小鬼,都是十恶不赦祸害众生的魔鬼,反过来却讽刺别人为何不做人要做鬼。

        楚昭衍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自嘲的笑了笑,心道:楚昭衍啊楚昭衍,刚才那句话你是怎么舔着脸问出来的?

        不过无妨,吴常心里也会问这个问题。

        楚昭衍来到vip病房门外的时候,两个黑衣人仍旧站在门外扮演着“谁动谁小狗”的游戏。

        一个护士刚好出门,手里端着一盘空了的药剂瓶,看见站在门外的楚昭衍开口就问:“您是家属吗?”

        不等楚昭衍回答,护士继续说:“病人还在昏迷,陪床的话请尽量保持安静,另外,如果发现病人发热什么的麻烦立刻通知我们,当然了,我们每隔一小时也会”

        “我不是家属,转一圈就走。”

        楚昭衍不等护士把话说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护士:“”

        病房很大,是个套间,若不是消毒水的气味和“嘀嘀”的仪器声,说是五星级套房也不为过。

        病房内光线很暗,只开着一圈柔和的地灯,严莫坤就躺在套间内宽大的病床上,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他一上一下轻微起伏的胸口。

        楚昭衍在门口伫立了许久,回手反锁了门,随后走到窗边拉起窗帘的一角往上一扬,窗帘稳稳盖住了墙角上方的摄像头。

        完成这一切,楚昭衍这才感觉脚跟一软,浑身的气力仿佛被这一扬手给扬散了,他扶着窗沿喘了几口气,这才走到了病床边。

        没有想象中缠满绷带的画面,伤口都隐藏在干净清香的病服下,脸上有划痕,额头鼓起了一个大包,颧骨也肿成了馒头,干裂的嘴唇裂了一道缝,还在渗血。

        楚昭衍咧出一个惨烈的笑。

        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想要怎样才能在密室里把严莫坤吓个半死。

        一般这种看似“铁头”的硬汉通常很吃怪力乱神这套,他都脑补了一万遍严莫坤强装镇定站在他身后偷偷拽他衣角的画面了。

        想到这儿,楚昭衍胸口蒙上了一层令他窒息的压抑和痛苦。

        他只想哗啦一刀干脆利落把自己的肚子剖开,所有的器官一把抓出来,红的热的,淌着血的,活蹦乱跳的,全都捧给对方。

        他根本不在乎“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也不在乎楚锦波和什么狗屁家业,他在乎的只有他的小叔。

        他只是恨严莫坤当年就那么轻而易举的丢下了他。

        可是这些恨历经了十年的挣扎抵抗,缱绻撕扯,不但没有平息,却变本加厉的发酵成了更浓烈黏稠的情感毒物。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对小叔的占有欲,被尤夏激发而起的胜负心,还是别的什么,但这种无法言说的渴望却无时无刻不在咀食他的骨髓和皮肉。

        举起刀的那一刻,小叔有没有一瞬间想过自己的承诺——“这辈子我都管定你了”。

        这是十年来楚昭衍咂摸过无数遍的问题,他不知道答案,亦或者不愿知道答案。

        因为当年躲在门缝中的他清晰的看到,那把杀死老油条的刀银光锃亮,落下时,在死寂阴黑的空气中划出了一道寒光,力道劲飒弧线优美,执刀人亦冷静决然,就像在杀一只鸡,没有一丝犹豫或迟疑。

        至少在那一刻,他没有想起他,楚昭衍心想,否则他怎么会不管不顾的落刀?

        窗外,大雨漫帘,天地苍穹被城市灯光映射的恢宏通透。

        病床上,严莫坤冷峻刚硬的面庞笼上了一层灰朦,锋利的线条被钝化,竟徒增了几分平和与安然。

        楚昭衍俯身,指尖抚过严莫坤下巴上一根根坚硬短小的胡茬:“小叔,咱们扯平了。”

        他的声音很轻,生怕吵醒对方似的:“我不恨你了,真的。”

        中央空调的发出几不可闻的嗡嗡声,楚昭衍深吸一口气,加湿器散发的微潮水气,裹挟着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钻进鼻腔,横冲直撞砸进肺里。

        他想起刚才在天桥上——“当年你爸和坤叔为了那东西争破了头”。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指腹掠过对方温热干裂的唇,楚昭衍手下一停:“它既然那么重要,为什么你当年不拿我去要挟楚锦波?”

        说完,楚昭衍突然将头埋进臂弯里无声的笑了起来。

        要挟?

        谁他妈要挟谁啊,在这方面还有人能比楚锦波更天赋异禀?

        当年楚锦波抓着他的肩膀,一脸焦急:“阿昭,告诉爸爸,你小叔往哪个方向跑了?他现在处境很危险,爸爸要找到他才能保护他明白吗?”

        “轰隆”一声巨响。

        病房内霎时亮如白昼,严莫坤匿入黑暗中的半张侧脸被照的惨白。

        ——“坤叔在跑路的时候被你爸设了套,这才落到警方手里的。”

        楚昭衍看着自己覆在严莫坤唇上的手指,乐了半天,眼里笑出了一层暗红色的莹光,像是被人往眼球上戳了两刀似的。

        当年就是自己这根发育还不完全的手指,指向了庞大夜幕中的某处,从而将严莫坤送入了牢笼,同时也把楚锦波送上了地下王国的宝座。

        楚昭衍抬起指尖,微微一蜷,将手抽了回来。

        听过利用别人家儿子要挟老子的,但老子利用自己亲儿子去要挟别人还真是头一份儿,关键病床上的这位冤大头似乎浑然不觉,导致某老子屡试不爽。

        他又想笑了。

        否则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承受自己心脏被生生剖开,捣碎,血肉横流的痛楚。

        当年是他不够强大,不但帮不到严莫坤,甚至还被楚锦波摆了一道搭进了严莫坤半个人生。

        可是现如今他依旧不够强大,更无法和楚锦波抗衡半分。

        楚昭衍看着病床上的人,像是要把那张轮廓描摹下来,压进皮肉里,刻在骨缝中。

        “你想我怎么做,小叔。”

        回应他的是仪器“嘀嘀”的声音。

        “要不,我干脆捅死他得了。”

        “轰隆——”窗外一声巨响。

        楚昭衍垂眸,疲惫的笑了笑:“开玩笑的。”

        “轰隆隆——”

        楚昭衍:“”

        “我发誓。”

        像是为了配合这位悬崖勒马的失足少年,暴雨终于在两声惊雷之后,见机行事的偃旗息鼓了。

        “咔哒”一声,病房门轻轻关合,楚昭衍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如决堤的巨浪随轰然退却,窗外平静成了一汪死海,世界像是沉入了海底,只有病房窗边孤零零的盛着一抹月光,显得清冷而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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