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黛千寻少见地愣了几秒，柊泽雪柊继续垂头说：“黛前辈，看起来没有精神。”
虽然黛千寻几乎永远都是一副兴趣缺缺的丧气模样，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如果大家都是某部热血少年漫里的角色，只有他被恶趣味的作者故意抹去高光似的。
本来就稍显黯淡的灰色眼眸看不出半点十七八岁少年该有的青春活力，即使偶尔露出笑容也很难从眼里看出笑意，更像是为了让面部表情显得不那么僵硬做出的纠正动作。
估计这卷小说今天是肯定看不完了，黛千寻合上书，回道：“还行吧。新上任的部长是个无敌怪人，个性不太合得来。”
这种纯主观评价多少有背后说人坏话的嫌疑，不过因为他说话的语气实在坦荡得过分，反而像是单纯陈述客观事实。
被黛千寻的形容勾起了兴趣，柊泽雪柊稍稍侧头问：“无敌怪人？”
“是啊，各方面都很厉害，但就是让我觉得不舒服的人。”原本只是随口吐槽，没想到柊泽雪柊还会继续问他，黛千寻挑了挑眉：“你居然会对这种八卦感兴趣？”
柊泽雪柊点了下头，黑色的发梢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轻晃，“为什么不会感兴趣？我觉得很有意思。”
“那我倒没看出来。虽然是以貌取人，但我觉得你是那种对什么都不会感兴趣的类型。”黛千寻如实说道，侧头看了眼柊泽雪柊。
他本想看看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可惜只能看到挡住她侧脸的头发。
柊泽雪柊不置可否，淡淡回道：“不能因为我冷淡的表情，就否认我对生活的热情。”
黛千寻：“……”
黛千寻：“你还挺押韵？”
重点当然不是押不押韵的问题。
黛千寻伸手揉了揉眉心，总觉得自己听了个不太好笑的冷笑话，“你也知道你…冷淡的表情？”
虽然是事实，从她口中听到这种确切的自我认知，难免会有些微妙的感觉。
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柊泽雪柊问：“所以，是因为那位‘无敌怪人’部长，黛前辈才没有精神？”
黛千寻仔细琢磨了一番柊泽雪柊的表述。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因果逻辑也算合理，但听起来就是不对劲。
“是这样没错。”想到早上惨无人道的训练，黛千寻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补充：“顺便说一下，这个称呼只是我随口瞎说。我还想平安度过高中最后一年，务必不要外传。”
听到黛千寻如此慎重的语气，柊泽雪柊似乎有些疑惑：“如果被那个‘无敌怪人’部长听到，他会把你立刻赶出学校吗？”
黛千寻：“……”
黛千寻：“你平时是喜欢看极道校园么？”
柊泽雪柊抬起头，理了理额前的刘海，“那个‘无敌怪人’部长脾气很不好吗？”
黛千寻沉默：“你可以不用特意强调这个称呼。”
然后他一手扶额，说道：“也不能说脾气不好。甚至相反，待人处事非常有礼，在特定的方面还有点自来熟——当然不是真的自来熟。”
“但是有时候，即使是被他看上一眼，也会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球场上的篮球赛将近尾声，四周的欢呼声络绎不绝。
初夏的阳光从天窗照进场地，在浅黄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影。
柊泽雪柊侧过头，漆黑色的眼眸对上黛千寻的视线，她问：“我们学校有这样可怕的人吗？”
黛千寻却是无声笑了下，“不如说，只有我们学校有这样可怕的人吧。”
可怕的人吗？
柊泽雪柊思索着，手里提着双层便当盒——是早上毛利兰给她的营养午餐，穿过中庭的长廊。
两旁的草坪上有不少围坐着分享午餐便当的情侣友人，她独自转过走廊尽头的拐角，走上楼梯，直达三楼。
右手边是学生会室的大门。
正要抬手敲门，意外发现看似紧闭的大门虚掩着，柊泽雪柊于是轻声推开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
正值午后，室内的光线不算阴暗，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楚看见中庭里的景象。
柊泽雪柊往里走了几步。
茶几上摆放着熟悉的将棋棋盘。
沙发上，少年微低着头，一条腿屈起，右手手肘搭在膝盖上，向来笔挺的脊背微微佝偻着。
站在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略薄的唇形，高挺的鼻梁。
至于那双存在感极强的异色双瞳，则被额前的碎发遮挡，隐没在阴影里。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少年周身锐利的气息变得柔和，全然不见盛气凌人的压迫感。
甚至由于独身一人的缘故，在空阔静谧又略显昏暗的环境里，少年微微佝偻的脊背透出一种孤寂的味道。
“只有…我们学校有吗？”
这个限定词未免过于夸张，柊泽雪柊的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这个‘无敌怪人’部长，是我认识的人吗？”
黛千寻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表情复杂地对她说：“没想到你套话的技术如此拙劣？”
对于黛千寻直白的评价，柊泽雪柊并不感到气愤。
她看上去有些疑惑，好像无法理解黛千寻话里的意思。
赤司征十郎是可怕的人吗？
柊泽雪柊停在原地，再度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真要说起来，她的确从来都没有认为赤司征十郎是个可怕的人。
柊泽雪柊想起国二的时候，应该是黄濑凉太加入篮球部后不久。
某天放学后，她作为班级值日生负责扔垃圾。
刚走到篮球馆门口，正好看见从里面出来的灰崎祥吾。
对方神色阴郁、一言不发，看上去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度不爽的事情。以至于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扭曲，连带着走路的姿势也有点奇怪。
她并不认识灰崎祥吾。
只是之前偶尔听桃井五月提到，知道对方也是篮球部的正选之一，和新入部的黄濑凉太不怎么对付。
算是勉强能将名字和脸对上号的程度。
顺带一提，灰崎祥吾不久前曾当众给黄濑凉太难堪，疑似抢走黄濑凉太的新女友。
虽然黄濑凉太再三向她说明，所谓的新女友只是女生自说自话，他已经大半年没交过女朋友了。
被迫听完老套的古早漫画剧情，她也对黄濑凉太提出合理性建议：“黄濑君，既然黄濑君还没有退出哲学研讨社……虽然我不知道黄濑君为什么还没有退部。”
黄濑凉太：“？？？”这个梗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她继续说：“我建议黄濑君可以利用休息时间，广泛阅读美学著作。例如黑格尔《美学》、亚里士多德《诗学》、贺拉斯《诗艺》等，有助于提高审美能力。”
黄濑凉太一度认为她是在变相讽刺他审美能力低下。
还是回到她去扔垃圾。
可能因为太过愤怒或者懊恼，灰崎祥吾走得飞快，甚至不耐烦地一脚踹飞挡路的空罐子。
她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心想，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不管在男女关系上进展如何迅速，本质上还是没有长大的小孩。
正准备去旁边把那个可怜的空罐子捡进垃圾袋一起扔掉，她又看到赤司征十郎从篮球馆里出来，被踢扁的空罐子刚好掉在他面前。
赤司征十郎弯腰捡起，举手投足间显示出绝佳的教养。普通的学生制服穿在他身上就像高级定制的手工西装，自带滤镜加持。
赤司征十郎的脸上原本是有些淡漠的神情，赤色的双眸微微敛起，有一种陌生的距离感。
抬头时，似乎是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她，他勾起唇角，露出她熟悉的温和的笑意。
赤司征十郎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如实回答：“扔垃圾，路过。”
赤司征十郎顿时失笑。
他走上前，准备从她手里接过垃圾袋，她后退一步，他疑惑地看她。
她说：“谢谢赤司君。今天是我负责扔垃圾，不好意思麻烦其他人。”
赤司征十郎接受了她的理由，于是说：“那我们一起去吧，正好我也要扔垃圾。”
他稍微拿起手里扁扁的空罐子。
因为距离近了些，她发现赤司征十郎的衣领皱皱巴巴的，很不符合衣服主人一贯完美的调性。
她没有强迫症，单纯觉得皱起来的衣领不好看。
她指了指自己领口的位置，还没开口，赤司征十郎就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低头看自己的衣领。
他用没拿罐子的那只手稍作整理，可惜该皱的地方还是皱着，“现在好了吗？”
她点头道：“好了。但是和没好一样。”
赤司征十郎无奈，“那就是没好。”
他只好继续整理皱起来的领口。
她看着他动作难得有些笨拙的模样，垂着眼睑，好看的眉也轻轻皱起。
被眼前的画面取悦到，她也伸出另一只手，耐心地帮他抚平衣领的皱褶。
赤司征十郎稍稍一愣，即使没有抬头，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
他像是在仔细观察她。
但是很显然，他不可能从她冷淡的表情中看出她的任何情绪。
于是他稍微有些挫败地——应该是她的错觉，毕竟在赤司征十郎的观念里，他永远不可能与失败有任何关联。
他，总之暂且用复杂来形容，轻轻叹气，垂眸看着她说：“如果我说，我做了一件我认为很正确，但是对他人来说也很残忍的事情，你会怎么想？”
“我会想，如果我再不去扔垃圾，垃圾运输车就要走了。”
“……”
饶是赤司征十郎也不免被噎到。
看到他眉间的阴影或多或少消散了点，她收回手，问他：“你后悔吗？”
他毫无犹疑：“当然不。”
她说：“如果是我，我会觉得，我不后悔就可以。”
“不过，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就好比，每个人遵循的人生准则也不同。”她抬起眼睛，对上他微垂的赤色双眸，“虽然是自我意识过剩的说法，我还是认为，自己不后悔就可以。”
听到她这样回复，赤司征十郎无言半晌，然后不觉笑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眉间的阴影已全部散去，笑道：“我当然不后悔。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是以后有什么传言，连你也觉得我是什么冷漠无情的可怕的人，那我也只能默默伤心了。”
她沉默了下。
接着她真心实意地赞美道：“不愧是赤司君，连这种尴尬到脚趾扣地的台词，也能如此完美地说出口。”
赤司征十郎：“……？”
后来正如赤司征十郎所言，没过多久灰崎祥吾申请退出篮球部，有人传言是赤司征十郎强制灰崎祥吾退部，篮球部一时气氛诡异。
大概是因为之前有过类似的预想，柊泽雪柊从桃井五月口中听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
桃井五月偷偷对她说：“雪雪，我完全没想到，赤司君平时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然还会有这么强势的一面……可能是因为反差太大，我觉得有点可怕。”
“当然说到底还是祥吾君的问题，而且赤司君这样做也是为了篮球部。唉，感觉好复杂哦，毕竟是昔日的伙伴，还是会有些难过。”
她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因为她完全不觉得惊讶，也并不觉得赤司征十郎可怕。
她甚至在想，赤司征十郎就算做出如此强势的、连他自己也会觉得“残忍”的举动，内心究竟还是如此温柔。
这样的他哪里可怕了？
如果这样就算可怕，那她……
“你来了。”
少年声音冷厉，语气却是温和的。
他转过头，一缕阳光正好从落地窗外照进来，落在他金色的竖瞳中。
就像是熠熠闪光的猫眼石，足够让任何看到的人都无法移开视线。
柊泽雪柊自然也没有移开视线。
她看着赤司征十郎，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想了想，她又说：“关爱空巢老人，从我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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