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犬吠声时远时近，德尔慌不择路，跑得满头大汗。这时，他已经翻过了山梁，朝人迹罕至的华家岭西南麓行进了。西南麓几乎全是榆树，榆树的花瓣状如铜钱，人们都叫它“榆钱”。山风过处，满山的榆钱在风中哗哗作响，像无数的小手在拍。德尔着实累坏了，放慢了脚步，边走边捋下一把榆钱塞进嘴里，大嚼起来，那味道着实可口，又鲜又嫩又甜。

        在华家岭西南麓脚下，是一条狭长的峡谷。德尔顺着一条羊肠小径走进峡谷。峡谷两旁高峰林立，怪石嶙峋，一条流水从高处潺潺流下，清澈见底，水中游鱼怡然自得。两旁的山峰遮住了阳光，峡谷里布满阴翳，人一走进，顿时感觉浑身冷嗖嗖的，像变换了季节。

        “喂喂喂……请小心点，你走路踩到我脚趾头了！”突然，从德尔身后的崖壁上，传来一声低沉粗嘎的声音。

        德尔吓了一跳。回头环视半天：“咦，明明没有人呐！”

        “请问，是谁在说话？”德尔搔搔头，以为是听错了，纳闷极了。

        “我就在你身后。”那个声音又说。

        “咔嚓”一声巨响，许多砂石“哗啦啦”从崖壁上滚落下来。德尔本能地跳到一边，感觉身旁的巨岩竟然动了一下。

        “你又踩到我脚趾了！幸好它很硬，全是石头做的，感觉不到疼。”那个低沉粗嘎的声音又出现了。

        “你到底是谁啊？”德尔感觉自己被捉弄了，有些气愤。

        “嗨，小家伙，我在这儿，往这儿看！”突然，一只粗大的指头从石壁上伸出来，将德尔轻轻推了推。德尔却感觉对方力气很大，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哇！好大的石头怪！”德尔惊叫道。

        只见一个巨大的石头怪物从岩壁里走下来，身躯庞大，足有五个自己那么高，身体是用坚硬的石头做的，石头皮肤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粗糙不堪。脑袋光秃秃的，连眼睛也是石头的。他虽然长着人的模样，但那石头身体只要往石壁上一靠，就会奇迹般地和石壁融为一体，谁也分辨不出他的模样来，只会把他当成一块普通的巨石。

        德尔往脚下一看，刚才还真不偏不倚地踩到了石头怪的脚上。他将石头脚伸到路上，还与一块扁平的石头无异。

        “石头怪听起来可吓人咧！人家明明是小石头嘛！”石头怪憨态可掬地说，带着与他庞大身躯大相径庭的羞怯。他只要一张嘴说话，嘴里的砂石就会扑簌簌往下掉。

        “哈哈，你小？你还真够小的！”德尔乐了，随口嘲弄道。

        石头怪眯缝着眼睛，傻笑起来，一小撮砂石从咧开的嘴里溜了出来。

        “你好，我叫德尔，是一只树精。”德尔直爽地说。

        “你好哇！很高兴认识你。”石头怪说。他动作迟缓地伸出手来，想和德尔握手。德尔只得快速地摸摸石头怪粗壮的手指，生怕被他握在手心里，那样会捏断他的骨头的。

        两人正说时，从他们身后葱茏的榆树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异响，接着传来几声令人心悸的熟悉的犬吠。

        “不好了，它们又追来了！”德尔惧怕道。他已经没力气再跑了，背着一袋沉重的树籽，体力早就透支了。他看了石头怪一眼，心里突然燃起了希望。

        “嗨，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德尔仰着头问石头怪。石头怪个子太高，德尔必须直直仰起脖子和他说话。

        “我正愁没有朋友呢！”石头怪喜出望外地说。

        “我也是呀！”德尔开心地说。

        “嘻嘻，我太高兴了！我在天井峡一个人孤单单矗立了五百年，终于交到朋友了。”石头怪由衷地高兴，乐得嘴都合不拢。他那石头做的眼睛里竟然飘起了泪花。他因为开心而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震得身上的小石块乱纷纷往下掉。

        “原来这个峡谷叫天井峡啊！”德尔朝峡谷深处眺望一番，果然地势深陷，形如天井。“哎哟，哎呀！快别跳了，小石块快要把我埋了。”德尔连忙劝道。

        “噢，对不起！”石头怪觉得自己都有些得意忘形了，连忙道歉。

        “那要是有人欺你的朋友，你会坐视不管吗？”德尔用试探的口气问道。

        “石头怪可不会让任何人欺我的朋友。”石头怪用诚恳而笃定的语气说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有两只讨厌的狗一直在追咬我，你会帮我对付它们对吗？”德尔问道。

        “哼！石头怪可不会让狗咬我的朋友！”石头怪憨憨地说。

        两人话音刚落，那两只凶恶的猎犬已从森林里狂啸着飞奔出来，径直向德尔扑去。

        “呀！快救我！”德尔惊叫一声，连忙躲在石头怪身后。

        “快爬到我肩膀上来！”石头怪将一把将德尔攥住，轻轻放到他高高的肩头。

        猎犬扑闪着翅膀，吠叫着，要往石头怪的肩膀上爬。石头怪见状，猛然挥动他那粗壮有力的石臂，将跳在半空的猎犬打落在地，坠落在地的猎犬疼得发出“呜呜”的哀嚎。另一只猎犬从石头怪身后扑上来，差点将德尔连同他的树种一齐叼进血喷大嘴里。石头怪笨拙地将厚重的脊背往后一靠，刚好将那只突袭的猎犬压在了石壁上。那千斤的重量任谁都无法承受，只见那只猎犬“嗷嗷”地叫了两声，便摔落在地上，跛着一条腿远远地逃走了。

        那只击落在地的猎犬看到同伴受伤，顿时畏惧起来，对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束手无策。它龇着钢铁一般锋利的尖牙，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它绕着石头怪顺时针走了三圈，又逆时针走了三圈，还是没有无处下嘴。

        石头怪攥紧了两只拳头，与这只猎犬面对面周旋起来，嘴里不住地念叨：“石头怪不会让任何人欺我的朋友，石头怪不会让任何人欺我的朋友……”

        “石头怪小心呀，这个坏家伙顶会咬人！”德尔站在石头怪又高又宽的肩膀上，提醒道。

        这猎犬非常狡猾，看到石头怪身躯庞大，行动笨拙，便伏低身子，朝石头怪的小腿咬去。没想到一口下去，硬生生咬在石头上，磕掉了好几颗牙齿。它夹着尾巴，趴在地上，嘴里流血，疼得“呜噜噜”直呻吟。石头怪看到它那副可怜相，再也凶不起来，便朝它大吼一声。他的吼声震山价响，吓得那猎犬夹着尾巴逃跑了。

        “哇，石头怪好棒啊！”德尔站在石头怪肩头，一面欢呼跳跃起来，一面朝逃走的猎犬作鬼脸。“哼！让你再欺负我！”

        石头怪平生第一次交到朋友，第一次被朋友赞扬，嘿嘿笑着，不禁害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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