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一夜之间，华家岭山林闹鬼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城镇。

        第二天清晨，林间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像雪白的绸缎飘在空中。露水湿漉漉的，空气清新冷冽，到处都是鸟儿欢乐的鸣唱。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疏疏落落地洒下一道道金黄色的光柱。

        德尔像往常一样，正在林中享用他的早餐。清晨草叶上晶莹的露水，野花的蜜腺里分泌出的花蜜，还有那香甜可口的野草莓，都是德尔的最爱。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吃早餐，他那跳来跳去、嘻嘻哈哈的样子，与其说是吃早餐，不如说是在跳舞或是做晨操。

        只见他举起盛满露水的绿萝叶子，昂起头，浑圆饱满的露珠便滴溜溜滚进他的喉咙。看到绽放的绣球花，隔着老远，鼻子猛地一吸，便将花蜜吸进嘴里，接着咂吧咂吧嘴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他随手摘起脚边灌木里红艳艳的野草莓，高高地抛起，身子在地上翻个筋斗，突然一仰脖，野草莓正好掉进他嘴里。他大嚼起来，红色的草莓汁便从嘴角溢了出来。

        突然，静谧的林间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原来是工头带着一大群伐木工人，还请了当地赫赫有名的猎人，气势汹汹地来到森林里。

        那猎人眉须皆白，目光锐利，一脸凶霸霸的横肉，穿着冲风衣，脚下蹬着一双长筒皮靴。他背着长管双筒猎枪，身后牵着两只红色的猎狐犬。两只猎犬东嗅嗅西嗅嗅，仔细追踪着树精德尔的气味。

        工人们跟在猎人身后，神情警戒，眼睛四处睃着，随时等待猎人把那林中妖精揪出来，好让他们暴揍一顿，出出气。

        德尔悄然爬上附近最高的树上，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突然，那两只猎犬朝德尔的方向吠叫起来。猎人放开猎犬，任它们朝德尔追去。德尔一看不妙，攀援着树枝，在空中疾速跳跃，转眼便消失在茂密的树冠里了。猎人紧跟在猎犬后面，跑了二里地，猎犬追丢了目标，只好原地等主人到来。

        “咄，竟然让他跑了！”猎人来到工头面前，丧气地说。

        工头一听，便命令工人们继续开工。于是，树木们又遭殃了。抡起斧头砍啊剁啊，拉起大锯切啊割啊。森林里充满了大树们疼痛的呻吟声。

        德尔听到树们的惨叫，便又折回来到工人砍伐的地方，在暗中捉弄起他们来。工人们被搞得晕头转向。他们刚要削去杂木，一扭头却发现斧头不见了。好好的锯子，两个人才要开拉，一用劲便断成了两截。绞盘机刚把砍好的木头吊起来，绳索就断了，木头重重地砸在地上。这一切让工人们倒吸一口凉气，都觉得这片山林越来越邪乎。

        “一定是他在捣鬼！他还没有走！”昨晚那个被旱烟烫伤屁股的老头不禁大喊起来，战战兢兢地朝四处察看。

        “老猎人，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那妖精跑掉了吗？”工头气急败坏地说。

        老猎人慌了，他朝林间凝望片刻，突然看见一抹灰影从眼前晃过。他牵着狗紧追上去，终于看到了德尔的庐山真面目。

        “原来是一只树精啊！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这次你跑不了了！”老猎人猎枪上膛，双手平举，瞄准德尔，将他逼到一棵五人合抱的山毛榉树下。两只猎犬左右夹击，封住了德尔的退路。伐木工人们也紧跟着追上来，手中挥舞着斧头、铁锹、长锯和木棒，将德尔团团围住。

        德尔背靠大树，走投无路了，看到众人恶狠狠的样子，吓得浑身直哆嗦。众人平生第一次看到树精，被他的模样吸引住了，全都瞪大了眼睛打量他。只见德尔长得像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瘦男孩，没有穿衣服，浑身的骨节处生着一圈叶子，身体呈淡绿色，脸庞倒是很俊俏，只是神情古里古怪，脑袋上原本该长头发的地方，长满了翠嫩的枝芽，绿意盎然。

        看到树精这样一个世间罕物手到擒来，老猎人心里不禁打起小算盘来。要是把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树精抓到手，绝对能卖个好价钱，这比他打几十只野熊、几百只野猪都赚钱，这下他下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了。老猎人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讶异地望着他。

        面对众人的围攻，德尔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满口告饶，双臂紧紧抱着山毛榉树，好像树是他唯一的亲人。众人看到这个整天装神弄鬼的树精也没什么可怕嘛，于是壮着胆子一步步逼近他。

        那个驼背老头气忿地想：“这家伙扮鬼吓我们，害得我的屁股都被旱烟烫伤了，这次一定要狠狠朝你脑袋瓜上敲一烟锅！”

        老头的助手逃跑时被斧头砸肿了脚，到现在走路还一跛一拐的，他暗自发狠：“看我朝你屁股上重重踢两脚！”

        那个被吓得满地乱爬逃走的工人攥紧了拳头，气恼地想：“你可让我出尽了洋相，那样狼狈不堪，这下可要让你这瘦身板好好吃一顿我的老拳！”

        众人纷纷摩拳擦掌，要将德尔揍得满地找牙，出出这两天的闷气。

        “快，抓住他！”

        老猎人一声令下，众人不管德尔的告饶，一拥而上，扑向德尔。他们一个摞着一个，活像一座人肉筑的塔。他们以为已将树精牢牢地压在身下了。谁知，这时，半空传来恣肆的哈哈大笑声。

        “来呀！来抓我呀！哈哈，就凭你们是抓不到我的！”

        众人愕然地抬头一望，德尔一手攀着树枝，高高地吊在空中，身体轻飘飘地荡来荡去，好像没有重量似的。

        人们刚才都被德尔给戏弄了。他刚才吓得浑身发抖、连声告饶，原来都是故意装出来蒙大家的。人们开始明白，树精确实有一番能耐，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凭你们是抓不到他的，你们让开，让我来！”老猎人对工人们说道。他说完，举起猎枪，几乎瞄都不瞄，便朝德尔连开两枪。德尔还没回过神来，手里抓着的树枝便断了，脸上也火辣辣得疼起来。他重重地从空中跌了下来。

        “走！”猎人朝两只猎犬打个唿哨。猎犬们会意，疾速扑向德尔。

        就在德尔眼看着掉落地上时，低处的树枝救了他。德尔牢牢抓住树枝，朝下望去。他实在没想到老猎人竟然是神枪手，百发百中，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枪，不仅打断了他手里的树枝，还将他的脸擦破了一个血口子。德尔吐了吐舌头，吓出一身冷汗。

        那两只猎犬猝不及防地高高跃起，差点被咬中德尔的脚。德尔身轻如燕，立马跳到树干高处，在空中攀着树枝，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一路呼啸着，从树巅向远处逃去，两只猎犬在身后紧追不舍。

        德尔如猿猱般攀树而行，凌空飞渡，脚不沾地。他轻轻一跃，就跳上了数丈高的树枝，两腿一蹬，便从一棵树飞越到另一棵树上。两只猎犬嗅着德尔的气味，吠叫着，从一棵树下飞奔到另一棵树下，健步如飞地腾挪着四爪，德尔跑到哪里，它们就追到哪里。德尔竟被它们追得慌不择路了。

        森林里，一会儿从东到西，一会儿又从南到北，传来一阵阵的唿哨声和犬吠声。

        众人一看，作怪的树精已经被猎犬追得落荒而逃了，便又投入到紧张忙碌的伐木中去了。仅仅两天时间，原本树木葱茏华家岭南麓就像被剃子剃过一样，变成光秃秃的一片荒坡了，只留下一根根数不清的树桩，如同大地的疮疤。

        枝繁叶茂的大树被锯成一截截光溜溜的椽檩，被运材汽车一车接一车拉走了，也拉走了华家岭的美丽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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