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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药膏


沈鸢跟着岱钦巡视了另外两个子部后,回到了上都大营。

        撒吉和玉姿看着岱钦护着沈鸢骑马奔来,在大帐前停马。

        “带王妃回去,好好照顾。”岱钦对奴婢说,转头去了大帐。

        玉姿奔上来,帮沈鸢拿脱下的帽子:“殿下累了吧?”

        “还好,拿点水来。”骑了一天马的沈鸢又热又渴,进了帐里顺手解开衣领透透气。

        “呀!”玉姿惊呆了:“您的脖子怎么了?”

        那晚扼出来的淤痕还未消掉,颜色从绯红转为淡淡的暗红。沈鸢这几日特地拉高衣领遮住,为的就是不让人看出来。

        沈鸢按住玉姿:“没事,是他不小心弄的。”

        玉姿立刻明白了,收住话头,只是心里还气恼:多少次了,这个男人为什么都不知道怜惜公主,甚至还变本加厉弄出这么严重的伤来!

        撒吉淡定地拿出一个小盒子,沾取少许膏药,在红印上轻轻抹开,清清凉凉让沈鸢的皮肤瞬间起了疙瘩。

        “活血化瘀的药,涂上很快就会消肿。”撒吉道。

        沈鸢点头。

        玉姿忍不住开口:“他,他什么都没说吗?”

        沈鸢沉默。

        说过什么吗?她只记得那晚岱钦松开她,神情有一刻忪怔,他定在那儿怔住,最后还是要她首先开口说她没事。除此之外岱钦再没说过太多,只是有时会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叹息。

        玉姿脱口而出:“好歹是大周朝过来的公主,他怎么能这么对待!”

        撒吉瞪了玉姿一眼:“不要口无遮拦!”

        沈鸢拉了一下玉姿让她住口,玉姿自知失言可还是愤怒,脸涨得通红。

        撒吉叹道:“男人会这样的,特别是这草原上的男人,使用暴力惯了,对女人难免粗鲁,还是要辛苦娘娘多忍耐。”

        她还不够忍耐吗?沈鸢心想。她被送过来一路忍耐至此,在这里得不到平等相待,没有夫妻间的举案齐眉,必须谨言慎行以免犯汗王的忌讳。这里没有一处是她理想的生活,都需要她忍耐才能度过。

        沈鸢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角有些湿润。

        撒吉察言观色知道沈鸢的委屈苦楚,但她也着实做不了什么。正如她所言,男人对女人的怜惜总是难能可贵。她从年轻到年老,伺候过好多位王后王妃,看过太多女人的苦楚了。

        撒吉只能给了玉姿一个眼神,让她跟自己出去,留沈鸢自己静静。

        独自一人的沈鸢坐在铜镜前,解开发辫,乌黑秀发垂落散开,再不受任何束缚。

        她望着铜镜,发现自己的雪白脸蛋上已划出泪痕,忙用袖子擦了擦。可泪水又多又满,却突然止不住了,她一只手扶着脸颊一只手在妆台上摸索,摸到一张帕子,拿起来给自己擦泪。

        眼前一片雾蒙蒙,她凑近镜前想看清眼睛有没有哭肿,却什么也看不清。只好走到门口掀帘让日光投进来。

        “殿下?”

        沈鸢眼前一亮,帐外一个熟悉的身影路过,看到忽然出现的沈鸢停下脚步向她行礼。

        只杨清元再一抬头,又立马移开目光。

        沈鸢突然反应到自己松开了一节衣领,披头散发还双眼哭的通红,就这么毫不端庄地站在外臣面前。她十分窘迫,忙扯下帘子钻回帐里。

        真是丢脸!自己憋屈的样子全给这个人看了去,指不定他正在心里怎么笑话自己呢!

        竖起耳朵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沈鸢觉得杨清元应该是自觉走远了,她稍稍送了口气。

        跟随岱钦的这几日她一直挺着气让自己显露不出任何愁怨,好不容易憋到现在,才稍稍在玉姿和撒吉面前展露了一丝情绪。剩下的本想独自化解,却不成想在杨清元这里被撞见了个明明白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看见自己的低落,沈鸢只觉得憋屈不是滋味。

        一低头,却见到手里攥着的帕子,竟是初见那次杨清元赠予她的。白色帕面上红梅盛放,被她的泪水染湿了一片。

        沈鸢走到镜子前,将帕子摔在妆台上,坐下来,手支起脸颊,独自沉思。

        “殿下。”外面传进杨清元的声音。

        沈鸢心头一震,他怎么又回来了?

        “臣有事求见。”杨清元道,语气恭恭敬敬,听不出来任何嘲笑。

        沈鸢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扣好衣领,把头发随意收拢别在脑后,又拿清水洗了洗眼睛,弄好一切后才走到门口去见杨清元。

        杨清元耐心地在外等候,见到沈鸢终于出来,面容上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但是神情淡淡目光不与他对视,明显还在强撑。

        “杨大人因何事求见?”沈鸢问。

        一只小巧的锦盒展现在眼前。

        “这是清玉膏,能活血化瘀,是从臣祖上传下来的配方,效用甚好,殿下不妨一试。”杨清元将锦盒放到沈鸢面前,俯声说道。

        沈鸢脸上飞红更加窘迫。原来他都看到了,看到了自己脖颈上的瘀痕…

        杨清元却面容平静:“臣知道殿下跟随汗王左右,难免受到些对待。只是事不如意十有八九,还请殿下为着大周子民着想,务必安定心神勿受困扰…”

        “杨清元!”

        杨清元愕然抬起身子,看到面前的公主脸色铁青,双眼噙着泪,情绪激动不已。

        “杨清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对谁说吗!”沈鸢咬着牙责问道。

        他特地跑回来看她笑话就罢了,居然还这么直截了当地将夫妻之事说出来,言语中还满含对她的指责和不信任。

        她在朔北人面前得不到尊重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在同族人面前也受到轻视吗?

        “你只是一个外臣…”沈鸢气的发抖:“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我就算来了这儿,也是你的公主!”

        杨清元愕然而立,顿了半晌后,再次俯身行礼:“是臣一时忧心,说出无礼之言,望殿下恕罪。”

        不远处的守卫被沈鸢的斥责声吸引,以为是杨清元得罪了王妃,扶着腰刀朝这边走来。

        沈鸢定了定心神,朝守卫伸手止住他:“这边无事,你下去。”

        守卫应了一声,转头回了原地。

        沈鸢注视杨清元,语气平和不少:“你走吧。这膏药你带回去,我不需要。”

        杨清元关切地望她:“殿下,臣刚才所言,只是怕您受到困扰损伤凤体。”

        沈鸢咬着牙摇头:“你觉得我不懂这些道理吗?你觉得我在这儿这么久却还没有做好准备吗?杨清元,我凭什么还需要你来告诉我应该做些什么?”

        她一路走来,所见之人无不告诫她、教育她、训导她,她记着他们的话,许多委屈都自己咽下了,可为什么还有更多的人来对她指指点点?

        还是这个不算是周臣的周臣。

        沈鸢落泪:“任何一个大周的子民都可以来训导我,只你不能,你没有资格代表大周子民同我说话。”

        杨清元目光黯淡下去。他明白,他早已不是周臣,怎么有资格去说为了大周子民如何如何。

        “是臣的错。”杨清元道:“您说的没错,是臣有时还将自己错当周臣。”

        沈鸢诧异望他。这话在朔北境内说出,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交于听者手中。

        只杨清元并不在意,垂下脸黯然苦笑,继续道:“公主为了大周子民勇于献身和亲,着实要比臣有勇气千万倍。臣怎敢训导您?不过想给您一些支撑,帮您在这儿坚持下去。”

        沈鸢缄默,看着他的苦笑,她的怒意渐渐消退。

        杨清元目光闪动:“只臣想让您知道,无论如何您在臣面前都无需困窘。”

        他望向天空:“异国他乡少见同族人,臣是您的同族,就是您的支撑。若有需要,臣可赴汤蹈火。”

        朔北的土地上,一位身着裘衣称岱钦为王的青年人,毫不动摇地向周朝公主表明心迹。

        沈鸢注视杨清元望天的眼,心里五味杂陈。

        ……

        撒吉被岱钦召唤到了大帐内,她看到岱钦高大的身躯负手而立背对着她,听到她进来,只是问她:

        “王妃怎么样?”

        撒吉答:“娘娘很好,只是一路奔波累着了,回来就歇下了。”

        岱钦颔首,默然了一会,又问:“她没说什么吗?”

        撒吉不明其意,却也不能把她和玉姿的对话禀报出来,只能回答:“娘娘身体疲惫,没有说些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撒吉看到岱钦的背影挺拔地立着,背着的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右手指上戴的金戒被他缓缓转动。

        撒吉看着岱钦长大,对他的肢体语言都很熟悉,她知道他这个动作是在思考。

        她听见岱钦的一声叹息。岱钦转过身,对她道:“王妃受了点伤,你拿些药膏给她用一用,好好照顾她。”

        撒吉略略惊讶,但还是应下。

        岱钦又道:“这几日我就不回卧帐了,想必她也不想见到我,你回去和她说,让她暂且安心。”

        撒吉惊诧得微微张口。

        岱钦偏过脸望着地面,眼神些许晦暗。许久之后,他一声长叹。

        “我实在是不会对待女人。撒吉,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好好对她。”

        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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