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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南迁


楔子

        鬼地方。

        这可能是每个人心里的咒骂。

        “师妹,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生死门前,圆脸男子问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

        她身量很高,与男子几乎齐头,挺鼻长眼,神情肃穆。

        “我的名字,甲姝父亲将我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把愿望寄托在我身上,培养我十七年,就是为了通关这个阵,可等了一年又一年,师门的人进入里面,没有一个回来,父亲越来越害怕

        这种害怕让他变了一个人,他已完全不是从前的样子,遇事裹足不前,还把我和你困在山上没办法了,只有把这鬼阵挑了,才能一劳永逸!”

        话落音,甲姝跳进门内,男子牵着她的手,呼喊了一声,也被扯了进去。

        “你敢负我,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有母亲的小孩,长大会不会像你一样,折磨她的父亲可惜了,我把她教得那么完美。”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一时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这个声音好生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对了,师兄!

        她想起来了,师兄,就在她身后,突然就不见了,她知道停下来去救人是没用的,只好忍着悲痛继续前行然后,也轮到她了。

        拼尽最后的力气,眼睛几乎脱框,才垂下半分,首先看到自己的手与脚,维持着挣扎的姿势,却裹着一层僵硬的灰色,然后,那抹灰色出现在眼角。

        从没有过的巨大恐惧击中了她,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身体动不了,眼睛却能动。

        因为脸是她全身最后被吞噬的地方。

        “不——”绝望的呼啸并未来得及发出,她长大嘴,鼓着眼,静止了。

        在她前方,万物归于宁静。

        第一章南迁

        秦岭以北,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灾祸连绵不断。

        除人口稠密的关中地区,北边疆域多为高地,寒冷物干,黄沙漫天,南辨四季,直到秦岭,景象大异,山峦起伏,一伏一季,山上针叶覆盖,山下是丛林茂密,那人迹罕至的沟壑地堑,万物争奇斗艳。

        人们逃避战祸,进入荒山,许多人湮灭在莽莽山间,数年之后,人烟撒向了秦岭以南渺茫山川与湖海。

        有一年护家卫国的神勇将军领兵抵御蛮夷侵袭,立下关中破即家破的誓言,率领精锐带着妻儿奔赴北疆,却遭遇大败,退守途中又遇埋伏,终在秦岭七十二峪外最北峪力竭身亡。

        将军之子战死高地,将军夫人不敢独活,当夜就随了将军而去,十万士兵连带将军一家无一人返还。

        一时间山谷阴风戾啸,秃鹫遍布,方圆百里无人烟。

        将军之妻是名罕见的异族美人,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将军身逝在初夏,昔日一名将军麾下老士官如今住在秦岭西部,正要举家向南方的盆地迁徙,听闻将军战败,本来武人战死沙场黄土裹尸是常事,但那如花美眷竟也跟着暴尸荒野,令老士官心中唏嘘,更难忍蛮夷作风,恐其辱尸,念及昔日军中旧情与将军生前豪迈气魄,老士官只身翻越百岭,钻甬道,淌沙河。

        正值盛夏,路上兽群噬尸,老士官凭一腔孤勇和奇思异想,潜进陇县,在一片乌压压的尸首中,翻出将军的尸身,又在几里地外军帐里找到伪装成小侍的夫人尸首,由于士官离军之时,将军子嗣尚幼,寻到少将军的尸身也无法辨认,老士官只得放弃成全将军一家团聚的打算,一边感慨夫人贞烈,一女不侍二夫,早早了断丢下肉身,任其在炎热高温下腐烂变坏,不然凭那异瞳异发,终归会被蛮子揪出,一边将二人尸首并排一起,点火将之埋葬在黄土之上。

        老士官回到家中,状若无事,家里人还道他外出寻亲遇见流匪已经了账,见人回来,家中人连称侥幸,让其之后勿再脱离家族,勿要单独行为。

        然而不知是不是北边荒野曝尸怨气遮天,直至第二年初春,天不落一滴雨,太阳炽烈,阳春三月本该阴冷的山岭之间,穿薄衣也体感发烫,幸而秦岭以南河流众多,只要肯动身,离南边近上一段距离,总会遇到一条流支。

        士官有一女儿,名为胜男,乃是士官对传宗接代之子殷殷期许,求而不得,无奈而取之。平日士官对女儿不管不顾,忙碌生计之后总会将自己关在书房,女儿全由幼妻看顾。

        士官妻小士官二十岁,乃是私塾夫子之女,但那夫子从来没踏出过州县,没几滴墨水,教出的女儿自然也非书香之后,倒是一手算盘拨得漂亮,给一家当铺做盘账师,颇受掌柜倚重。

        举家搬迁前的一个傍晚,夕阳西下,山影漆黑,背后的天却是红艳艳,士官书房窗棂前停了一只纺织娘,通体绿油滴翠,似走累了路好不容易找到一歇息之处,人到了面前,也疲懒不飞走。

        士官将它轻轻逮住,出了书房,见女儿立在灶台旁,目不转睛守着母亲烧饭,心想我儿平日少言少语,就对吃什么格外看重,眼见一张鹅蛋脸,肥垂耳,再食人间烟火不过了,日后必定跟她母亲一样,身体如吹了气一般膨胀,难逃一介村妇之命,老天垂帘,让他老来得女,谁说平常不是福呢?

        士官唤来女儿,女儿一见纺织娘,眼睛瞪得老大,眼神倒是活起来,兴奋得如同见了碗里有肉,老士官不禁退了一步,生怕她从他手中抢来将虫子吃了。

        待到夜里入睡,老士官和妻子在隔房商讨完南迁之事,转进来放蚊帐,却被女儿铜铃般大眼吓了一跳,早过了睡觉时间,她仍将装纺织娘的竹筒放在枕边,一动不动盯着,就是不肯合眼。

        之所以要放竹筒,是这愚笨丫头害怕虫子,母亲特地为她做了竹筒,将虫儿束之起来,可外面也看不见虫儿,只能晃动玩耍,那颠簸小虫能受得几何,早就魂归山林了,她这是不依不饶个什么劲

        士官拿起竹筒,这才发现纺织娘并未死,如来时模样,静静停在竹筒底,想必是女儿拿到竹筒后,就静守了一晚上,那双铜铃眼瞪得老士官都有些毛骨悚然,似乎不看到小虫死就不罢休。

        士官揭开竹筒封盖,对女儿说:“爹去放它回家好吗?”虽是征询意见,士官却不等同意就将无盖竹筒放置窗棂上。

        幸好女儿并没有哭闹,反问道:“那它知道回去的路吗?”

        “外面那么大,到处是它家。”士官本想这么答,见女儿恋恋不舍,便轻声道:“睡吧睡吧,它会回来看你的。”

        待到举家南迁,士官犯了难,一向老实的女儿起了邪性,怎么都不肯走,妻子好说歹说不顶用,老士官气得回灶房抽出一根柴芯,迎面打在女儿头上,小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忘了疼出哭,此时外面高喊:“山匪!山匪!”

        屋里人大惊失色,老士官拽起家眷就往屋外跑。山匪多为逃兵流寇,平日都在交通要道上打劫生事,战事一起,官道来往的只有军队,小兵遇大将,哪有山匪劫财的份,只能逃之夭夭,落得个颗粒无收的下场,天长日久,吃不了饭就打本地人的主意,逢年过节就出来抢掠,高门大户早就逃了干净,老士官这样的虾米已经算逃得晚了,他如何不急?

        随着逃难人流涌进当地的一家寺庙,寺里有几个武僧把守,还和老士官曾经是同僚,一时半会儿土匪还不敢进入,老士官歇了一口气,发现手上拽的完全是个不认识的女娃,才知道慌乱中把女儿弄掉了,顿时和妻子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特别是妻子,她知道士官一心想要儿子,害怕士官趁此丢下女儿,迭声唤女儿的名字,大有不见女儿自己就不活了的意思。

        士官将女娃放回寺庙人群中去,安顿好妻子,子夜时分偷偷跑出去寻人,见路边已无人烟,知道山匪已走,从今以后这儿再也不会有人家,指不定山匪也得南迁,士官心中慌如乱麻,恐怕胜男已遭不测,而自己茫然找寻,还会耽误南迁,便隐隐有掉头的打算。

        老士官突然想起女儿今晨的异状,想起旧屋,心想去看一次免得后悔,赶回去后,就见屋里屋外漆黑一片,哪有什么人影?

        他停在自己书房窗前,心中酸楚,正要举步,屋里传出低声:“爹爹。”

        定睛一看,窗内一颗圆头颅慢慢冒出,正是胜男。

        原来路上跑得太急,胜男是八岁小儿,脚程没法跟上,慌乱之中也牵错了爹,待到发现,就被扔在民荒人乱的半道上。

        “你这丫头,怎么往回跑,为何不跟着人多的地方走?”

        士官嘴上虽这么说,但也知道女儿真要被人流带走,很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再见面了,这家就得散了。

        找到人了老士官也脱了力,脚耙手软转进屋内,打燃火折子,跟女儿一起坐在窗前。

        屋外霜气蔓延,如烟雾缭绕,远处山的剪影清幽,寒鸦凄叫,天地间冷清不可言语。

        “爹爹,是它吗?”

        不知何时窗棂上伏着一只小虫,老士官辨认了半天,心中惊奇,那是一只纺织娘娘。

        这虫儿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何偏偏此时出现?他看向女儿,胜男一双大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丝毫没受到白日惊魂的影响,手舞足蹈,想碰又害怕。

        他哭笑不得,女儿平日看着老实,甚至还有些愚笨,却对外物占有欲极强,从而频繁引发逾越之举,就这跑回原地的当儿,别人已魂飞魄散地狱里走了一趟,她却相安无事,兴致勃勃精力旺盛。

        老士官不禁缓下一口气,人也放松下来,陪同女儿逗了一会儿虫子,心思转动。

        想自己戎马半生,早年郁郁不得志,离经叛道之事做了不少,后来为求生存隐姓埋名,暗地里仍然做了不少非常人之事,如若不是老天顾念他积下的功德,哪有屡次的有惊无险,便越发觉得过去种种都是神迹显现,只是无心之人看不透。

        原本定居此处,也是由于他早年间听人说莽莽山林,有虫蟒野兽,山魈木魅,也有神仙,多年未曾遇见,早已心灰意冷,如今女儿失而复得,他对神明油然再生敬畏,心地更是一片澄明祥和,看那小虫儿也无比可爱灵性,便起了留作护身之物的打算,让胜男去拿竹筒来装走。

        胜男却道:“放它走吧,爹爹,这样明年它还会来看我。”话毕,竟主动赶飞了小虫。

        老士官哭笑不得,他们此次南迁,再无回来可能,女儿所说的“小虫再回来看我”,不就是刻舟求剑这等妄言吗?却见女儿神情,一派笃定,走到角落抱起大包袱。

        原来等父母回来找她的这段时间,这丫头还有条不紊地收拾了一番东西,包袱打得足足有大半个人高,最后只能老士官替她扛走。

        老士官跟女儿回到寺庙,妻子又哭又笑,把胜男按在怀里打骂了一通:“为什么不肯跟爹妈走?不说我就不要你了!”

        胜男听到母亲不要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我在等你呀。”

        老士官在一边打开女儿收拾的包袱,里面有一部分是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和书典,其他大部分都是些小零碎,甚至还有胜男的一匹缺了腿的木马,家里用豁口的碗,总之都是逃荒路上绝对不便携带的累赘。

        老士官这才明白,女儿居然是贪恋这些无用之物,连命都不要了也要回家去拿,妻子也在一旁看了全部,又是气得打骂胜男:“说,到底是要你爹妈还是要这些玩意儿?”

        女儿抽抽噎噎地答:“都要。”

        老士官白眼一翻,麻利掏出几件自己做给女儿的小物件,其他的全都束好丢角落,连带自己平日爱惜的文房四宝在内,劝住争闹的母女,告别同僚,连夜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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