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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密集的雨丝打在脸上身上,冰冷冷的寒意一直渗透到骨子里。

  虞兰将天一心法运行到极致,跟在小白身后一路疾行。

  邹上到底没有留在客栈把午饭吃了。强撑着将虞兰领到祁丰山前,便脸色惨白的倒了下去。

  雨越下越大,前方的视野一片模糊,一路上邹上所说的话却愈加清晰的在耳边响起。

  邹上说,王爷以往打仗时向来是沉着稳重运筹帷幄,这一次却反常的激险冒进。行军之前便有将军提出,螺旋谷地形复杂,可能有诈。但王爷依然坚持出兵。并下令在一个月内,将西夏荡平。

  其实只要再等三个月,再等三个月,我们就能趁敌军粮草枯竭,不战而屈人之兵。

  邹上说,三个月前,暗部查探陆荷消息的时候,除了得知宜阳的那一颗,还发现西夏皇庭里也珍藏着一株陆荷。

  邹上说,王爷对这次的胜利志在必得。早早地就拟好了对方战败后的合约书。其中一条,就是必须把那株陆荷进贡给大秦。

  王爷不准任何人将这件事告诉你。两军交战后,连小世子也被禁止再给你写信。

  邹上还说,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打仗是因为西夏人入侵边境主动挑衅。但这个所谓的因由,不过是发动这场战争的借口。

  小白已经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圈。雨水的洗刷让空气中的气味变得十分浅淡,也让搜寻变得更加困难。

  虞兰悬浮在小白身边。只觉得全身冷得厉害。唇角扯起来,却不知道是告诉小白还是告诉她自己:“别着急,会找到的,我们会找到他的。”

  小白终于认准了一个方向,虞兰纵身跟了上去。太多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让她脑子里昏昏沉沉几乎成了一片浆糊。而这片浆糊里,有一个人的记忆,却清晰如昨,始终不依不挠、霸道又不讲道理的一遍遍重现:

  百花苑的大殿之上,他望着她笑意盈盈:“请问这位小姐,为何要带着面具?”

  王府里,他将那块重于性命的玉佩交给她:“永乐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红纱江边,他以为她被江木春伤到,颤抖着将她死死扣在怀里:“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宜阳城外,面对沾之即死的疫病,他静静看着她:“你去,我也去。”

  悬崖之上,他说,放下你,除非我死。于是任手掌被匕首割得鲜血淋漓;他说,我信你。于是放开匕首坠入万丈崖底。

  崖底的洞府里,他为了救她经脉干涸差点丹田尽毁。淮安一行,他费尽心机只为了护她周全将她从赵府的泥潭抽离。

  他说,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失去你。

  他说,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他说,无论是脸布绿斑还是容貌倾城,我所倾心的,都只是那个蕙质兰心独一无二的你。

  他说,君泽对天地父母起誓,此生唯卿一人,至死不渝。虞兰,你可愿嫁我为妻?

  ……

  那么那么多的记忆,此时却直让人心痛得难以呼吸。

  虞兰喉咙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胸口处激荡的灵气翻腾不休,激得她一双眼睛通红如血,满是令人心惊的决绝和冷意。嘴角轻轻弯起,在这漫天无尽的蒙蒙雨幕中呢喃道:

  李彦玦,你果真是个好样的。

  螺旋谷之所以叫螺旋谷,那自然是有原因的。整片山谷面积极大,就算立于半空中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其中石壁蜿蜒旋转九曲十八弯呈螺旋状分布,完全是一片天然的迷宫阵法。

  虞兰降下身形,谷中战后的惨烈景象便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西夏军滚落的巨石凌乱散布,底下压着早已支离破碎的躯体。残缺的刀剑散落一地,大秦和西夏士兵的尸体四处横陈。血迹混合着雨水,在山谷里汇成一条赤红的血河。

  她稳住颤抖的身体,声音轻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小白,找到了吗,他在哪。”

  小白拍着翅膀,忽然长鸣一声,朝着一个方向箭一般直冲过去。

  虞兰立即跟上去。转过一道石壁,突然身体猛地一晃,从半空直直栽落下来。

  三十米外的地上,小白停下来的地方,躺着一个人。一柄长剑当胸穿过,毫无生息。

  虞兰从地上爬了起来,刚踏出一步,便一晃又摔倒下去。地上的血水漫过她的手掌,将她的一身衣裳也染上一层血光。

  雨下得越发急,一阵阵扑打在她身上,那么冷,那么重,那么痛,如同泰山压顶,让她喘不过气。

  她爬起来踉跄走了两步,眼前模糊得看不见东西。便笑道:“小白,我有些看不清,你莫不是弄错了罢,那怎么会,怎么会是威武潇洒的永乐王爷。快别闹了,帮我好好找找,帮我找到他好不好。”

  小白歪着头叫了两声。跳到那人身上。

  虞兰喉咙又是一阵腥甜。她跌跌撞撞走到那人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用力擦了擦眼,又用力擦了擦眼,可是没用,雨水像是突然全都跑进她的眼睛里,怎么擦都擦不完。袖子上沾的血水顺着她的眼睛流下来,竟像是泣血一般。

  她摸摸那人的脸,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扯开嘴角笑道:“李彦玦,李彦玦,不过是和西夏人躲个猫猫,你怎么倒躺在这里了,快醒醒,和我一起回去吃午饭,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人没有一点反应。

  虞兰轻轻碰碰那柄插在他心口的长剑,恍惚觉得这剑其实是插在自己心口上的,不然,自己的心怎么会痛得这么厉害,支离破碎不成形状。

  “你别睡了,别睡了好不好。快些起来。你还要回延康的,我们一起回去,我再也不走了。你睡着了,焕焕怎么办,太后怎么办,皇上怎么办。我,我怎么办?”

  她趴下来抱住他。像是多年以前碧鸩毒发一样,全身刀割一般无处不痛,痛得无法呼吸。不,比那还要痛,比那还要痛好多好多倍。

  “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君泽,我求求你不要死。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没有走,我一直在客栈等你。可你那么坏,你坏得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你做了那么多事,吃了那么多苦,却一点不给我回报的机会,从来不给我留余地。”

  她在他唇上一次次亲下去。那从来只会对她上扬的唇角,如今一片青白,毫无生气。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早该告诉你的,君泽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上你了,求求你,醒来好不好。你不是说要娶我的吗,你不能言而无信的。快点醒来,醒来我嫁给你好不好……”

  “咳咳,”抱在怀里的身体突然动了动,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虞兰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僵直着慢慢抬起头,便看到那个刚刚还毫无生气的男人,正一脸温柔的笑望着自己。

  这一场说来就来的夏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缕阳光穿过云层,倾洒在满身狼狈的二人身上。

  虞兰愣愣的看着他,慢慢的眨了眨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便珍珠一般接连滚落下来。

  她似是怕极了,颤着手小心的触了触男人的鼻息,待指尖感受到一阵温暖的气流,便再也支撑不住,一把抱住他埋头在他颈边,嚎啕大哭。

  直到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一般,声音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虞兰才松开他抬起身。这才想起来,还有把剑插在他身上。

  李彦玦恋恋不舍的松开怀中的温香软玉,看着她一双通红的眼睛却又心疼得不行。

  “我没事,就是中了一剑,腿也摔折了,走不了。”他说,“因为怕西夏人会先找过来,所以就暂时摒了呼吸。谁知却吓到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虞兰沉默着不发一言。只从腰间取下针带,刷刷几针将他伤处的几处大穴封好——幸亏他之前给自己点了穴止血,不然怕早就失血过多了。

  “虞兰?你怎么不说话?你不知道我听到你的那些话,心里有多欢喜。你说的要嫁给我,可是真的?”

  虞兰依然没理他。从旁边捡了根木头塞到他嘴里,“咬住,忍着。”然后双手握住长剑的剑柄,狠心往外一抽,便将长剑拔出了他的身体,只留下一个冒血的窟窿。

  李彦玦一声闷哼,脸色就又白了几分。

  虞兰颤了颤,将那长剑扔到一边,迅速的给伤口撒上药,撕下衣袖包扎好,又将腿摔断的地方用树枝绑住固定,最后给他喂了一颗药丸。

  “你派到我身边的那几个护卫是跟着我来的,虽然比我慢些,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到了。”

  说完唤回小白,转身就走。

  “虞兰!”李彦玦大惊失色,忙从地上爬起来,一不小心扯动伤口,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虞兰的脚步立刻顿住了。

  李彦玦见她停了下来,忙忍着痛追了上去:“虞兰你怎么了?你生我气了是不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其实一点没事,不信你看……”

  “看你妹啊!”虞兰忍了几忍实在忍不住,猛地转过身来爆了一句粗口,“你知不知道那把剑是从你心脏上擦边而过!你知不知道那处伤口有多惊险多严重!要不是你之前吃了我给你的回元丹,你早就死了!”

  李彦玦讪讪道:“这不幸好有你给的药丸……”

  “闭嘴!”虞兰眼眶通红,眼中又有晶莹的水光浮了上来,“在你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误会是不是。你说你欢喜,那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躺在那里,看到你一动不动毫无生气,我有多绝望,多痛苦,多害怕!你怎么能……”

  李彦玦走上前一把抱住她,虞兰挣扎起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在这挣扎里又渗出了血迹,他闷哼一声,却依然死死抱住不松手。虞兰滚烫的眼泪滴在他脖颈处,让他的心都快碎了。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我要是死了你会有多害怕。所以那么多敌人冲过来的时候,那么多刀剑刺过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下来,活着回去见你。我还要娶你做我的王妃,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虞兰停止挣扎,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甲,哭得喘不过气。

  李彦玦放开她,极温柔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俯身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这么伤心,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虞兰,原谅我好不好?”

  虞兰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更用力的吻了上去。

  这一刻,尘世中所有的纷纷扰扰尽皆远去,两颗跳动的心脏经历山水千程,终于紧紧依靠在一起,岁月静好,阳光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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