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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觅活


“未报父母生养之恩,未还仲父照顾之情,我怎敢舍此性命?”宋遥瑾说道。

        松了一口气,李坚说道:“你不是要寻死便好,倘若你随着你兄长而去,岂不是要让你娘悲泣欲绝?”

        “你且说吧,瑾儿,娘知道你定是有了主意。”程婉也温声对宋遥瑾说道。

        看向李坚,宋遥瑾说道:“明日一早,还请仲父快些进城,买些丧布、丧幡回来,顺路再买些红布,多买些饴糖。还要一只已经死了的兔子,不要现杀的,死去不久的就好。回来之时不要让人看见所买的丧物和兔子。”

        “好,天一亮我就进城,赶个早回来。”李坚说道。

        “娘,你带着遇琦,明日晌午先去找苟豁。去之前,要劳累娘和女儿一起,多走些人家,把饴糖分给邻里相亲们。”宋遥瑾又对程婉说道。

        程婉一一应下。

        旦日,鸡鸣时分,天色仍如暗纱遮面,月亮也还半悬着。

        就见一人,带好了包袱,手脚麻利,身形高大,似是要出发去哪里。

        而这人正是李坚。

        等到他买完了东西,往回走的路上,迎面遇见了亭佐安寻。

        “安大人。这是也要进城去?”李坚作揖,对安寻说道。

        回礼后,安寻回复道:“我家中少些东西,还要进城去置办。”

        说罢,又看到李坚急匆匆的样子,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露出些红布。

        “家中可有喜事?”安寻问道。

        笑容有些尴尬,李坚说道:“正是。我家遥瑾,这不是被苟豁看中了吗,家中布置喜庆点,也算是送送她了。”

        低下头,安寻又有些内疚,对李坚说道:“请回吧,我也进城去了。”

        二人分别之后,李坚回到家中,把饴糖交给程婉,然后就开始用红布布置屋子和大门。

        分工协作,宋遥瑾,程婉,宋遇琦,三人带着饴糖去给邻里各家送。

        “刘婶子,我家遥瑾过几日就要嫁给苟豁大人了!”

        “朱屠夫!过些时日,我家遥瑾就要嫁给苟大人了,来,吃点饴糖沾沾喜气!”

        每到了一户,程婉就欢欢喜喜的与人讲女儿即将出嫁,对方还是颇有些地位的亭长苟豁。

        就这样走了几十户,宋遥瑾见程婉有些疲惫,就说道:“差不多了,娘,你和遇琦先回去歇下脚,待会还得去苟豁那里呢。”

        “这才几十户,可有效否?”程婉不确定的问道。

        “娘,走几十户人家就足够了。待大家伙得了闲,聚在一起必会讨论我与苟豁之事。十里八乡人就这些,哪家有了喜事,不都是很快就传播了来?”宋遥瑾回答道。

        “也好,那等会你自己上山,可一定要注意些,别真伤了自个儿。”程婉嘱咐道。

        那边程婉带着宋遇琦回到家,准备等会见苟豁的事儿。

        这边宋遥瑾就一个人上了山。

        日上三竿,程婉回想着昨夜宋遥瑾说的内容,又换上了一身颇为喜庆的衣服。准备的差不多了,程婉拿出一罐浊酒,就起身带着宋遇琦准备去见苟豁。

        出门时候,程婉假意侧头,只见昨日下午就在的两个亭卒还在那里站着,一直盯着她家。

        苟豁门前还是如往日那般,站着两个亭卒,双眼放空,看起来很是疲惫。

        “宋遥瑾之母求见苟大人,还请官爷帮忙通禀。”程婉对其中一个亭卒说道。

        进了大门,程婉拉着宋遇琦走进院中,见到了站在小池塘边苟豁。

        上前一步,程婉说道:“大人,草民是宋遥瑾的娘,听闻大人屈尊看上我家小女,草民特携幼子前来感激大人。”说完,程婉就把那罐浊酒双手奉给苟豁。

        “感激?感激什么?宋遥瑾人呢?”苟豁问道。

        听见这话,程婉笑道:“是这样的,按理讲,咱们嫁娶最少也得提前一个月就准备。”

        “一个月?”苟豁不悦地打断道。

        “大人莫急,且听我接着说。寻旧例是这样的,只不过既然我家瑾儿是要嫁给大人,那也就无需拘着这些虚礼。”

        看见苟豁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程婉接着说道:“别看瑾儿性子冷,她其实欢喜得很,今日还与我一同分饴糖呢。本该是我们母子三人一同来向大人道谢,不过她还是感念大人,苟大人不嫌弃我家身份不好,反而愿意迎她入门。因此她方才上了山,说我家贫穷,一壶浊酒家家都能酿,实在不成敬意。她要给大人捉一只兔子,给您补补身体。”

        眼神一扫,苟豁看着身着一身喜庆衣裳,面带笑容的程婉,以及冲他笑着的宋遇琦,苟豁洋洋自得。

        自己就说吧,这世间之女子,有哪个不想嫁给他苟豁这样的男人。看上宋遥瑾,实乃是宋遥瑾的福气,她家那么卑微的身份,能抱上自己这颗大树,还不是自己给她家的恩典。不过她也还算是知趣,竟还知道特意捉些野味送给自己。

        想着想着,苟豁不觉嘴一歪,这一笑显得很是猥琐。

        “既如此,明天宋遥瑾进了门,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们母子俩以后再缺什么吃食衣物,大可以向我讨要。这周边各地,你们也可常常游玩,只要几日回来一次便可。”接过酒,苟豁说道。

        见苟豁已然喜上眉梢,程婉就说道:“大人可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本官说话算话。要是没别的事儿了,你们就回去吧。”苟豁不耐烦地说道。

        程婉两人出门之后,苟豁就叫人,让把宋遥瑾家门口的人召回来。

        “她们家这两日什么情况?”苟豁问道。

        一个亭卒答道:“昨儿快到夜里,她家有个男人骑马离开,二十来岁穿身军甲,看样子是个当兵的。今天一大早,小的们醒来的时候,她家就开始装饰起大门来了,可喜庆了。然后她家三个人出了门,到各家去送饴糖,似乎是讲即将嫁给大人的事儿。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只有老的和小的,年轻的那个不知道去哪了。”

        不知道去哪了?

        联系刚才程婉说的话,苟豁突然想明白了——宋遥瑾是给他抓兔子去了。亭卒说的话与程婉刚才所讲都对的上,听起来很是老实懂事儿。

        苟豁放下了心,吩咐道:“行了,今天不用去盯梢了,明日早点去把她给我迎回来。”

        而与此同时,李坚布置完了屋子,程婉两人也回到了家。

        “怎么样?”李坚问道。

        “亭卒都撤了。”程婉回答道。

        一直到晚上,天色擦黑。

        延续了数日的闷热更甚,也该下场大雨了。

        带着两个包裹,李坚扛着铁锹,与程婉母子准备趁着夜色再次出门。

        而宋遇琦也在此时大喊大叫起来:“娘,阿姊怎么还不回来啊,小琦都快饿死了。”

        “娘这就上山去找她,你不要急。”程婉也大声的回应着,生怕别人听不见。

        山路难行,等三人顺着宋遥瑾做的标记找到她时,宋遥瑾正在一棵低矮的树叉上靠坐着,静静等待着他们,几乎要与树影融为一体。

        “瑾儿!娘来了。”程婉伸出双手想要接宋遥瑾。

        从矮树上一跃而下,宋遥瑾拉住母亲的双手,说道:“一切可都顺利?”

        “果然如你所说,苟豁撤回了监视我们的亭卒。”李坚在一旁回答道。

        把铁锹放在一旁,李坚继续补充道:“等会我们先做个空坟包,以后也会按时来上坟。待回去之后就把红布撤下,换成丧布。等明天苟豁来接,我们就带着死兔子一起,哭着闹着。他要是问起来,就说你从山上滚下来摔死了,连夜就安葬好了,要是苟豁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说尸体残破狰狞可怖,恐怕影响仕途气运。昨夜你说的这些应对之策,我都记着呢。”

        “甚好,瞒过了苟豁,又广传邻里。既已表明我们愿意顺从,并且邻里皆知,如此一来,即使我消失了,寻不到踪影,他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们了。纵然是苟豁,他也不得不相信天命无常。”宋遥瑾说道。

        “苟豁本就愚蠢,做事情也不过头脑,想必瑾儿的一番谋划,必能将苟豁糊弄过去。”李坚说道。

        “此事劳烦了仲父奔波,也苦了娘,为着我还要与苟豁笑脸逢迎。”宋遥瑾看向程婉。

        将两个包袱递给宋遥瑾,程婉说道:“我不打紧,你快些走吧,倘若苟豁生疑,岂不是要派人搜寻?事已至此,便快走吧。”

        听见此话,将手中包袱放在地上,宋遥瑾退后两步,面对着程婉和李坚跪在地上。站在一旁的宋遇琦则过去抱住宋遥瑾。

        “娘,今日一别,恐怕再难轻易相见。多年来,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如今孩儿要离开亲人,远走异乡,再也不能侍奉母亲左右。况兄长新丧,孩儿本该一同悼念,却因为如此之事不得不让娘强颜欢笑,实为不孝。”

        “仲父多年待我们恩情深重,多番照拂,才让我得以立身安命。如今大恩未报却要独自逃亡,又是不义。孩儿不孝不义,当真不配受娘与仲父之恩养。”

        话音刚落,宋遥瑾连叩首三次,眼中似有泪光。

        “瑾儿不必如此,事发突然,你又何错之有?便是要怪,也是那苟豁的错,你万不要自责。”李坚边说着,边扶起宋遥瑾。

        两行清泪滑落,程婉上前抱住宋遥瑾,哭着说:“娘不怪你,娘怎会因此事怪你?天大地大,我所求就是我的孩儿幸福安康。发生了这样的事,即使你不走,我也不会看着你跳入那火坑,就算是赶,我也要把你赶走!”

        “阿姊,阿姊,小琦舍不得阿姊。”宋遇琦也抱着宋遥瑾不愿意撒手。

        毫无预兆的,空中突然下起大雨。

        雨水倾泻而下,击打在叶子上发出噼啪的声音,顷刻间就浇透了几人。

        抬手摸了摸脸,尽是一片湿润,宋遥瑾早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回抱住母亲与弟弟,宋遥瑾说道:“遇琦,阿姊不在,你要好好孝顺娘,不能再贪玩。当年咱家来到这,只带来了爹留下的竹简,那半个屋子的书,阿姊不能再教你,自己也要好好读,知道吗?”

        “小琦知道,阿姊,小琦会好好读书、练剑,会听娘和仲父的话,也不会惹娘生气。”尚显稚嫩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安静了几息,宋遥瑾唤道:“娘。”

        “诶,娘在呢。”程婉轻声应道。

        “孩儿不孝,就此辞去。万望娘亲定要保重身体,无灾无祸。”

        雨势匆匆,大雨滂沱转眼间变成如丝细雨,天空中钩月正悬。

        宋遥瑾每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站在原地的亲人们,直到身后三人的身影愈加渺小,逐渐没入黑暗。

        乘着月光而行,背着两个也被打湿了些的包袱,宋遥瑾踩在浸湿的土地上,每一步都走向未知,不知前路。

        直到走了好远,宋遥瑾却看见路头站着一个人,牵着一头驴子,站在蒙蒙细雨中,不躲不避,好像感受不到雨丝一般。

        走近了才看清,竟是安寻。

        “宋小娘,今日我撞见李坚进城采买,看他行色匆匆,我便知晓你定不会安然嫁给苟豁。因此就去买了头驴子,在此处等着你。”安寻说道。

        “安大人是如何得知我要从此处离开?”宋遥瑾问道。

        毕竟平日里,安寻最是率真老实不过,未必能想到她会选择从这里经过。

        把牵着的驴子送给宋遥瑾,安寻说道:“我心思不灵,又怎能预测你要从这里路过?不过是从众多处里,选了那么几个可能的,再赌上一把,选定一个。于是我就一直在此处等你,倘若明日天亮,我还等不到,那就是我注定不能做些弥补了。”说到这里,安寻露出了轻松的笑,“所幸,我赌对了。”

        “安大人”

        “不要再耽搁了,如今形势紧张,马匹管的愈加严了,没有特殊命令我弄不到。就委屈宋小娘先将就着,用这小驴子赶路,聊胜于无。”

        说完,安寻不待宋遥瑾道谢,就赶紧快步冒雨走了。

        看着驴子,宋遥瑾也不再耽误。安大人专门等候,不能愧对他这份苦心,宋遥瑾翻身骑上驴子,继续前行。

        怀里揣着刻着自己名字的白玉玉佩,想着全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宋遥瑾下定了决心。

        等着我!

        有朝一日,我必定会救出父亲,接出娘与弟弟,洗刷我们家身上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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