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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玉佩


咸京惊变的前一年,庄王十六年。

        也是一家人在咸京平安生活的最后一年。

        当时宋遥瑾九岁,大哥宋怀瑜十五,小弟宋遇琦五岁。

        那一日,程婉正坐在院子里看着年幼的两个孩子。宋遥瑾捧着一卷书坐在树下,慢慢读着,宋遇琦坐在姐姐身边,拿着一节柳枝,编着卷着,自己玩的欢快。

        蝉在树上鸣着,个别院子已经升起了火,准备起晡食来了。

        “善人,施舍给我点水喝吧,我实在太渴了。”伴随着叩门声,一道嘶哑年迈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程婉站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老头。

        老头佝偻着腰,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陶碗,面上有如同沟壑的纹,黄褐色的皮肤叫人想起阳光下暴晒的麦子,风吹日晒,斑纹遍布。

        侧身做了个请进的动作,程婉说道:“老伯,请进吧。你在席子上先小歇一会,我去给你打些水喝。”

        “好,我就在这等着善人。”老头慢步走进了门。

        过一会,程婉拿了块饼,又端来了一碗水,让老伯吃点东西。

        “你从哪里来的,老伯?”程婉问道。

        喝了几大口水,老头回答道:“我是南边来的,也没个住处,就四处乞讨靠着善人们的施舍过活。”

        “那你家人呢?”

        “我家人?早些年我们村子有一场瘟疫,全家都死了,就剩我老头一个还苟活着。”

        发现问到了老伯痛处,程婉也十分歉意。

        “善人不要自责,这已经是许些年前的事儿了。”老头摆了摆手,并不在意。

        “那老伯若不着急赶路,可用了餐再走。正巧饭也快准备好了,老伯不如再坐一会儿。”程婉热情的请老头留下吃些东西。

        摇了摇头,老头谢道:“善人如此对待我,我已经很感恩了,等下用餐就不扰你们了。”

        之前坐在树下的两个小孩走了过来,向老头问好。

        看看矮点的小男孩,又看看高点的小女孩,老头缓缓点头,对程婉说道:“善人这一对儿女倒是不一般,有这两个孩子,你也不用愁了。”

        听见人夸自己的孩子,总是高兴的,程婉笑道:“老伯难道还会相面?”

        “今日因遇善人,也算是一份善缘,老叟略会些相人之术,善人要是不介意,我就给你说说。”老头也笑呵呵的对程婉说道。

        “自是不介意的,老伯请讲。”

        “你家这小儿子,日后也是个没烦恼的,运气好得很,正是个福气满满的孩子。”说到这,老头又有些犹豫,“你家女儿,我倒是有些不敢确定。她要是个男儿,必定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只是”

        “只是什么?”程婉问道,颇有些急切。

        “哎,可惜是个女子,未来之事如何分晓也不得而知。”老头叹道。

        程婉也轻叹一声,说道:“我不求孩子封侯拜相,只求他们能平安长大,无病无灾,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又看了看程婉,老头补充道:“对了,善人是否还有一子?”

        “正是,老伯如何知晓?”程婉又问。

        长子并不在家中,却被人说中,程婉也颇感新奇。她本对这老伯所说之言似信非信,将信将疑,毕竟行走江湖,说些吉祥话讨个彩头也是常有的。但这老伯竟猜出她还有一子,若不是观察多日,就是确有些真本事的。

        吃完最后一口饼,老头说道:“不论善人相信与否,也请听老叟一言。你家长子兵戈之事要少沾,才得平安。而近两年你家中恐有变故,还望善人能早做打算。”

        程婉正欲仔细询问是什么变故,老头却只字不提,道了句谢,就匆匆离开了。

        当时也只当是个奇事,程婉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一年后家中发生如此变故,程婉才知那老伯所言非虚。

        只是大儿子宋怀瑜自幼立志报国,那老伯来之前,长子就已入傅籍,报名参军,无论如何也阻拦不了。

        况且如今战事吃紧,交通往来不便,一两年才能有音信传来。程婉曾以为要怀瑜远离兵戈,不过是因为他会受些伤,但想着男儿建功立业,身上有些伤疤也并非大事,却不曾想世事难料。

        程婉思及此处,已然是泪满衣襟了。

        “娘可是兄长有什么消息?”宋遥瑾声音有些颤抖。

        看着哭的不成样子的程婉,宋遥瑾心下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可她并不愿意让猜测成为事实,她们一家人不能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了。

        “还请节哀。伯仁他已舍身报国了。”坐在一旁穿着军甲,脸上有一道伤疤的男子哀痛地说道。

        说完,他拿出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方形白色玉佩,一面刻有“瑜”字,另一面有着浮雕花样。

        莹白的玉佩温润有光泽,却让宋遥瑾压抑着的泪水崩溃而出。

        这同样的玉佩,宋遥瑾也有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当初父亲得了块白玉,虽不算名贵,却也很是温润好看。家中几个孩子名字里都有玉,父亲就将它剖为四块,都雕上了浮纹,分别刻上几个孩子的名字。而兄弟三人也都随身带着,很是珍视。

        遭逢流放,与父兄相隔万里,宋遥瑾常常拿出自己那块玉佩,看着便能想起与父亲兄长在一起的日子,就好似仍与他们在一起一般。

        而今宋遥瑾终于再一次看见属于兄长的玉佩,却不是由大哥带在身上的,而是被战友以遗物的身份带到眼前。

        物是人非,故人遗物。

        当年咸京一别,八年未曾聚首,与兄长一同游玩的场景犹在脑中。只是如今再见,却连尸骨也不能收敛。

        离开咸京以后,宋遥瑾就渐渐学会了如何压制眼泪。生活万般苦,她不能说更不能哭,还要照顾母亲和弟弟,自己是家中唯一的依靠,又怎么可以软弱。自从到了蜀地,即使日子再难,宋遥瑾也没流过一滴泪。

        而此刻,搭建了多年的坚强外壳被强行卸下,宋遥瑾悲痛交加,泪水倾泻,甚至不能言语。

        一旁的肖烽也默默拭去泪水,这些天他在路上没有一日不思念故友。昼夜奔波疾驰千里,就是为了赶紧到达蜀地,给伯仁的家人报个信。

        伯仁正是宋怀瑜的字。

        并肩作战多年,私下兄弟相称。伯仁为人忠义,对战友诚心相待,在战场上,阵杀敌也毫不畏惧。曾经肖烽无数次在战场上命悬一线,而宋怀瑜对他从来不离不弃,袍泽之谊,如何相忘?

        肖烽站了起来,对程婉说道:“伯仁与我多年情谊,更有救命之恩,伯仁之亲,就也是我的亲人。如今战事吃紧,我也要抓紧回营。但是从今往后,只要得了空闲,我便会来此处帮忙,倘若你们想要什么,我也会尽我所能。”

        “不必烦劳了,壮士奔波辛苦,若不嫌弃,就在这里先歇歇吧。”程婉心中感动,却也委婉拒绝了。

        军务紧急,不可耽误。呆了大半日休整了马匹,肖烽就启程赶赴回军营了,临走前还留下了半袋圜钱。

        天色昏暗,阴阴沉沉,空气闷得仿佛天地之间被罩上了层盖子,叫人喘不上气来。

        “阿姊,大哥再也不会回来了,对吗?”宋遇琦跑过来,哭着问正看着玉佩出神的宋遥瑾。

        将玉佩收好,宋遥瑾说道:“遇琦,大哥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让我们不被战火波及,他会永远驻守在边关,与千万英雄的魂魄一起,成为坚不可摧的高墙,保护着我们。”

        “我知道了,阿姊,等我再长大些,我也要去边关,像大哥那样保护天下百姓,保护你和娘。”宋遇琦说道。

        拍了两下弟弟的肩膀,宋遥瑾就起身去隔壁找李坚。

        等到李坚、程婉都坐在席子上,两人都看着宋遥瑾,不知她要做什么。

        宋遥瑾站在两人对面,不再有丝毫犹豫,直直跪下。

        见状,李坚吓了一跳,忙说:“瑾儿,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说完就伸手去扶宋遥瑾起身。

        “仲父莫急,请听我说完。”宋遥瑾说道。

        “娘,兄长辞世,家中悲丧,孩儿此刻本不当言此事。然而今晨苟豁唤我前去,说我流放之身却意图逃窜,藐视君恩。更以娘与遇琦相逼,要我嫁与他做妾,不若就要治我违逆之罪。在他府中,我与他周旋一二,加以顺从,以归家告知母亲之由,他方肯放我归家,宽限两日进府。”

        又是兄长新丧,又是威逼强娶。李坚听了这段话,内心五味杂陈,如此之事都降临于一家,实在是艰难。

        “不可,无论如何,你也不能从了那狗官,去了便是坑害了你。”李坚说道。

        而程婉更是说道:“你不要担心娘,不管那狗官会对娘和遇琦做什么,我不会让你受这等委屈的。”

        “娘、仲父,此事都是苟豁见色起意所致,如果因为我的缘故,他为难于你们,叫我如何忍心?”宋遥瑾对两人说道。

        为了让宋遥瑾宽心,李坚说道:“你且寻个脱身之法,你母亲与弟弟自有我来照料。苟豁之事,你也不要忧虑,我在这里,定然会拼尽全力护她们娘俩安全的。”

        “瑾儿,苟豁只宽限你两日。今晚你就走,离开这里!别管娘,快点跑别再回来。”程婉越想越觉得时间紧急,担忧时间太短宋遥瑾无法脱身。

        摇了摇头,宋遥瑾并不同意:“我若直接跑了,苟豁必然不肯善罢甘休,我怎么可能看着娘和遇琦遭此灾祸,而自己悠游自在呢?”

        “唯今之计,只有孩儿不在人世了,苟豁才不会牵连与你们。”宋遥瑾补充道。

        “你要寻死?!”李坚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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