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上

　　当下也不好追问文觉的来历，便带着三人和邬思明告别之后，骑上骏马，离开了北京城迤逦南行。

　　一路上平安无事，五天后到了河南地界的一片黄河故道，我在马上手搭凉棚极目望去，但见沙丘连亘直追天际，断垣死檐丢弃在只露出屋脊的沙窝中，偶尔见一两只野狗在沙地里刨着腐烂的尸体争食，远近不见一个村庄人烟，愈走愈是荒寒，在这炎热的夏天，竟然有一种悲凉之感油然而生。

　　心中一阵难过，不知道地方官吏如何安置那些被大水冲垮了家园的难民流民的，长叹一声催马急忙离开了这悲凉之地。

　　夜色渐渐降临，我看了一下天色，对狗儿说道：“前面看上去大概是个镇子，今晚就宿在那里好了。”

　　走近跟前，才见偌大一片镇子死气沉沉，家家关门闭户，连灯火也极稀少，只远处偶尔一两声犬吠显得一点烟火气息。在一家简陋的客栈住下之后，稍微洗漱了一番，站在客栈的院子里，见文觉和尚也走了出来，回头对他颔首一笑，也不说话，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清静。

　　文觉却好没眼色的低声诵了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四爷似乎有心事？”

　　我长叹一声，说道：“文觉大师游方在外，想必见得这凄凉多了，我在北京听外官们表白，一概都是“熙朝盛治，河清海晏，家不闭户，路不拾遗”的话头，身历其境，才晓得都是些扯淡的套话，精致的马屁！哈哈哈哈……”

　　说着，想起来白天所见的一幕一幕，好好的泱泱上国竟然沦落到如此的地步，后世生活在太平盛世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清朝的中国是这样一个荒野遍地的凄惨，说到最后，我压抑着嗓子凄厉地狂笑起来，那种笑声里说不出的诡异悲凄，连文觉这种得道高僧也直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文觉往我身前走了一步劝道：“四爷是性情中人，潜心向佛，他日也可为黎民百姓多做些善事。”

　　听他这么说，似乎也是看出我的心思了，心想反正这是公开的秘密，也不必瞒他，刚想说话，见李卫和性音和尚也走出房间，招呼他们二人过来，说道：“你们也都看见了，李卫更是深知其中凄苦。他从前就是个叫化子，被我救了回来。可我没想到有这种让人目不忍睹的不堪境地。”

　　李卫上前劝解我道：“主子，这又不是您的过错，都怪黄河发大水……不去想他就是了。”

　　不听还好，一听更是生气，我勃然怒道：“放屁，这是天灾吗？这是黄河肆虐吗？这是人祸，这是那些乌龟王八蛋的贪官污吏生生造出来的人祸，若不是大小官吏贪污河工的银子，造出来一摊摇摇欲坠的破烂大堤，若是他们都能把黎民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怎么会有黄河泛滥，怎么会有饿殍枕藉，荒野连天？”

　　越说越是怒火中烧，终于还是在保持了一丝灵台清明，没有踢向李卫，飞起一脚踢在身前的一棵碗口粗细的大树上，那无辜大树硬生生被我踢得连根横移了一米多远，在地上裂出一道深沟，才“喀嚓”一声断成两截，幸亏性音眼疾手快扶住断下来的大树放在一边，不仅李卫吓出一身冷汗，就是文觉、性音也是骇然不已。

　　只怕是明天客栈掌柜问起来，不好交代了。

　　我犹自恨恨不已地指着李卫骂道：“你也是要出去做官的人，现在都已经开始忘本了，将来如何体恤百姓，如何做天下可怜百姓的父母官？难道要大清朝就毁在你们这群只知推诿责任的无能官吏身上？”文觉、性音二人齐呼佛号，心下却对我刚才的举动已是诧异万分。

　　说着就在院子里面四处搜寻木棍要杖责李卫，性音急忙上来扯住我的袖子，劝说道：“四爷息怒，这李卫也是少不经事，尚不明白四爷的一番苦心，看在他年少无知，饶过他吧。”

　　其实他们也都明白我是见了白天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悲凄场面，找不到地方官吏问责才拿李卫发火。我冷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磕头不已、面色惨白的李卫，鼻中哼了一声，看着夜空中那一弯漠漠弯月，长长出了一口粗气，才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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