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鱼浮

裹衣理容，阑珊劗跙跑出府门，但见太子车驾已锵然驶远。

        封逸辰虽身高位贵却喜好万事从简，平日于应麓书院进行学业时更是无多余排场，但香车宝马行走在万道滟芒中俯瞰众生之气势，只消一眼，天家阶级感无形中淋漓尽显。

        竭力追赶，一番搜身毕，确认好来人，书潼隔窗启禀，“殿下，阑珊到了。”

        少焉，男人琅然的音色透过车與帷裳传出，“让他进来。”

        爬上马车，撩开幽帘，内部，极致的考究让阑珊重晃了目。

        车内空间比外表看上去至少增大一倍，三面开榻，上铺以青色夔龙锦垫与下面的浅紫波斯毯交相辉映。车中央钉死的鎏金翘案上搁置一九孔錾金熏炉，青烟淡袅，吞吐着上品沉香。两侧轩窗挂开流光嵌贝隔帘，沿边钉置琉璃冰鉴，细碎莹光点映，美观，又阻了外面热意，伴携清香，沁人心脾。

        马车内，太子闪闪生光闲适倚靠，一袭绀青华服滚着银边，清隽如晨昀碎雪。虚虚抬高的俊眉下，男人一双桃花眼清浅氤光，乜看着她，蕴匿似笑不笑的好整以暇。

        紧下一口唾液，阑珊屈前，稳声询问，“殿下，您唤小人来，是有何事？”

        唇际几不可察一挑勾，封逸辰明晰如玉的指悠悠撂了手边《六朝史》。

        这人，见主子第一眼不知请安，称呼不当，出口敢直询主人唤他为何。行衣拖沓不整，立容乱发不洁，短短须臾里就犯了多许应传之罪。

        偏他还没有丝毫自察，大喇喇立于车厢中央与自己直面相视，一副不矜不伐，洗耳恭听状。

        卑恭屈节之人入眼尽是，这般莽到出奇的，猛然遇见，倒也觉新奇。

        懒与人提点，封逸辰长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言淡语，“现今，对于你自身的处境，你也该有个判断了。”

        一点即通，阑珊立刻回应，“殿下放心，俗语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就算殿下不曾以药物掌控小人，只凭殿下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小人从此甘为殿下，俯首称臣。”

        泛泛之词，不知所谓。

        浓黑眸子随着眼尾挑动微微上眄，封逸辰长指屈向案几，简明扼要，“若孤没料错，你现在已经是颗弃子，想活命，就以伴读的身份跟在孤身边。当然，孤这样做另有目的，你有多少价值，值不值得孤继续留你，全赖你今后表现。”

        话落，车厢阒静，只剩浮沉在光束里无声息起舞。

        虽然对原主境况一知半解，但这些天经历的一系列反常事件，再加上太子此刻浅谈辄止的几句提点，直接给阑珊心中的猜测助力上肯定。

        她穿入的这个炮灰，身份绝对有疑，说不准，原主的死也另有隐情。

        至于太子所言的弃子，阑珊虽不甚理解却也知道，所谓弃子，下场只有一个。

        目光沁出慌乱，一股无名恐惧突罩，骇的阑珊一下子抬眼，无处可归的目光直直撞上太子一双漆若燧石的眸。

        很神奇，那一瞬间说不清道不明，偏偏阑珊心里涌现的恐惧不安如卵碰巨石，被男人骄易持重的眼神瞬化烟消云散。

        跟着重新还原冷静，阑珊猜测道，“殿下，您的意思，是打算要小人做双面间谍？”

        一时无语，封逸辰掀眼皮睇着异想天开的阑珊，心有薄嘲。

        还双面间谍，这小子对自己定位倒挺高上，并且人看过来的眼神，坚定不移，一瞬不眨，那信赖依附模态，就如同一名将要随将军上阵厮杀的死士，把他的身家性命通盘交予自己手中一样。

        这诡异的联想引得封逸辰持平的唇线向上提出来细小的弧，声音也染了点稀薄笑讽意，顺嘴反嘲，“你倒挺有自知之明，行了，退下吧。”

        遣完，男人拾起案前未阅尽的书籍四平八稳翻读，一目十行掀过去一页，眼梢余光却不经然扫到一角阴影。

        把书本下移，入眼，便是阑珊面有踟蹰的神色。

        不知礼数过了头便要惹人生恶。眉间一滞，封逸辰耐心宣读告罄，“还有何事？”

        阑珊是在犹豫要不要顺便交代她性别一事，可这一刻，太子冷漠高鄙的神态如汤沃雪般，泯散了她鼓动半天的勇气。

        “回殿下，小人无事了。”

        算了，以后还是趁太子心情好时，再找机会交代吧！

        朱门绿瓦，重兵把手，重入书塾，恍若隔世。

        没空伤春悲秋，追寻前方那抹光亮，阑珊跟随太子，一前一后步入学堂。

        循例等待的西席清咳一声，待太子落座，启声开讲，所有一切，一如既往。

        耳边听着讲台上老头抑扬顿挫的督导声，阑珊心境逐逐趋向安定。

        关于自己的女人身子，既然她已经被太子收于麾下，这个问题暂时也无关紧要了。

        不妨再等些时日，待到自己立下功劳再寻恰当时机向太子坦白，说不准到时候，太子还会帮自己脱去女扮男装混入学堂的杀头之罪。这样一劳永逸的真香成果，可是实打实诱人。

        一时辰讲业在阑珊畅想中虚度，放课休憩间隙，顶着腹鸣脑重的身体，得到准允后，阑珊抓紧空闲摸公厨方向奔去。

        学堂内，封逸辰闲闲倚坐，并不着急行去，男人悠悠扬着手中象牙骨玉扇，如画的眉眼不免高凛，有一搭没一落与人闲谈。

        “殿下，您的伤好些了吗？”

        “皮肉伤，已无大碍，劳烦尔等挂忧。”

        目见太子今日极好说话，谈兴正浓，众学子将人团团朝围，嘘寒问暖声一片里，有人插入一耳朵询问。

        “殿下，那个不知死活胆敢谋害您的凶手，找到了吗？”

        循音望去，提问者乃封茗独子，封然。

        目光落在人面上微微一定，封逸辰噌一下收拢手中扇柄，声线琅越，半真半假，“暂未查明，但此事已移交大理寺，相信不日便有所进展。”

        谈笑生风中，似突感意兴阑珊，男人再不言二话，抬腿先行。

        另一处，安抚好辘辘叫嚣的肠胃，阑珊才回归她的栖身小寝室，未料刚一推门，屋内凌乱的景象登时把阑珊前进的脚步搁止。

        眼前，本就没多少摆设的房间当下混乱一团，桌椅掀翻，书籍乱洒，就连被褥也被抻下重摔在地，实实在在一幅遭人洗劫的破败场面。

        脑内火花砰洒，少顷，阑珊勉强维持着镇定，若无其事的阖下门，接而调转方向，紧着步子于太子寝庐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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