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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相对


  谢殊心下一顿,  继而缄默许久,面上照旧波澜不惊的举杯向绫华道贺。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知她因何忽然倒戈相向。

  “瑜娘,  这便是你思虑后给我的答复么?”

  前一刻的郎情妾意倏尔消散,接踵而至的是下一瞬的两相对立。

  自黑羽令到了谢殊手里后,傅翊那边形势急转直下,孟清禾亦是被软禁谢府严加看管起来。而今谢太后已然看过怀帝遗诏,  更是不可能无动于衷,  放任皇位落在其他人手上,  徒增威胁。

  “谢大人此言差矣,  阿瑜本就是烈性女子,樊笼困不住她,  大人又何必强人所难。”

  绫华含笑接下谢殊敬过来的薄酒,  眸光志在必得的在傅珵身上逡巡扫视了一圈儿,  面露轻蔑之色。

  “是么?那殿下定然不知粉肌嫩骨,  缱绻入味,男欢女爱非在一方,瑜娘你会离开我么?”

  男人压下眸底余波,心头原本的点点在意霎时化作一汪清泉,指腹的薄茧摩挲在她的腕间,在众人看不见的一隅,  冷白修长指节上的力道惊人。

  谢殊笃定以孟清禾对自己的病态执着,  纵然选择站在绫华那方,  定不会放任自己在她视线之外亦或是完全弃傅翊于不顾。

  面对男人外表下春风拂面、不痛不痒的质问,  孟清禾同样回以淡淡一笑,  这男人城府太深,  这般放任下去已然脱离掌控,  权欲熏心、欲海难填,他与容景衍皆是一丘之貉。

  “自是不会的,妾身是清砚的妻,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她眉眼盈盈含笑,底下素指轻挑用了一个巧劲,转而反扣住男人的手,轻折入香袖中。

  “瑜娘甚是懂我,还请殿下就此收手,太后定然不愿见你如此行事。”                        

                            

  谢殊眉目间不辨喜怒,位极人臣自然不愿侍奉一个如先帝一般的君主,太过明察秋毫终搅得人心惶惶,披着仁德外衣下的残暴,于国于民皆是无益。

  绫华手段过人,近年来赈灾收拢人心,又深得辅国将军池家支持,若非当年出了‘凤鸣槐上’的卦象,也不会被先帝忌惮,早早的迁去了封地。

  提及谢太后,绫华与顾泠朝霎时沉默不语,暗沉的脸色足以浸出一片阴影来。

  最忌讳绫华的不是先帝,恰恰是她的生母谢太后。当初她离京的圣旨亦是谢元昭自怀帝那处求来,亲自宣读于绫华跟前的。

  “母后久居深宫不清楚外间局势,难免会生出如此迂腐陈旧的想法。”

  绫华尤且记得谢元昭在傅珵未出生时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可当傅珵这个弟弟出生的那刻,一切都变得和以往大不一样了。

  她开始同寻常闺阁女子一般读起《女戒》、《女德》这类无用之书,马场骑射更是严令禁止不得沾手,蹬在脚上的麂皮小靴也被嬷嬷换成了绵软的绣鞋。

  “我大燕又不是未出过女帝,本宫一身皇家嫡出血脉,又为何不可一试?”

  女帝槐生性残戾,是大燕史册上人人谈及色变的暴君,可她也曾在疆场上带领着数万将士厮杀征战,向死而生,从番邦蛮夷手上护下大燕数十年的安宁。

  傅珵眉头一紧,女帝槐在燕国史卷上的名声并不大好,一旁标注着‘牝鸡司晨,有违天道’,另一面她的荒淫残暴更使后世帝君们深深为之忌讳。

  “皇姐慎言,今日酒桌之上为戏言,我就当不曾听过吧……”

  “皇弟因何想要这天下,你本无称帝之心,碍于母后、谢大人、容将军亦或是形势所迫?”                        

                            

  绫华支颐,拈了一缕垂下的发丝绕在指尖把玩,她脸颊微醺,此言一出倒是将傅珵问的生生愣住了半晌,这才缓过神来。

  “自是为了燕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傅珵的回应的声音软绵,像是棉花砸在岩石上,毫无气势,不足以令人信服。

  孟清禾懒懒的睨了谢殊一眼,实在搞不懂他与容景衍存了何种心思在里头,她阿弟傅翊认真起来尚有几分傲气可寻,傅珵显然还需得经过一阵世事打磨。

  “傅曜余党尚未根除,众位倒是有闲心讨论帝位之争,陛下还在在龙椅上坐着,你们‘谋逆’的心思合该收一收了!”

  正堂内的槅门一开一合间,透出两缕彻骨的冷风来,男人的大氅边上沾上几丝莹白冰晶,周身裹挟着一股寒气向众人袭来。

  顾泠朝听着门外那熟悉的脚步声心头一紧,倏尔抬眸,视线与之迎面撞上,容景衍的凤眸危险的眯起,她早已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女子,因何梳着成亲前的发髻。

  绫华本能的挡在顾泠朝身前,望向来人的目光不善,容景衍这段时间都在城外操练军队,他秘密离京私调了军队折返归来,途中又将禁军收入囊中,手握六十万大军的他,早已今非昔比。

  “泠娘,许久不见,你愈发美艳动人了,怎的在我身侧却摆出那般面如死灰,消极厌世的模样来?”

  南露上前接下自家将军脱下的大氅,又极为有眼色的吩咐了下人在席间多添置了把椅子。

  小铜锅里汤汁咕咕沸腾翻滚,容景衍特意挑了个傅珵身侧的位置,仿若有意为之一般,他的右手边就是顾泠朝。

  顾泠朝并未过多理会,只垂头自顾小口吃着瓷碗内刚捞出来的蟹膏。怎奈容景衍向来蛮横霸道,即便在人前也未有过多收敛。                        

                            

  只见他旁若无人般的执起玉箸给她夹菜,不一会儿功夫,就将顾泠朝面前的瓷碗内填的满满当当,菜色堆叠的如同一座小小的山丘。

  见男人这般行事,顾泠朝再装聋作哑不下去,谢殊与傅珵皆是谦谦君子,断然不会在人前厚颜无耻的干出强迫人的事情来,可容景衍仿佛是天生的主宰者,他的控制欲极强,恣意妄为亦从不会在意身处何地,或是需要顾及谁的颜面。

  “端王殿下安然回京,容景衍,我已不欠你什么。”

  顾泠朝没想到会在谢府遇到容景衍,自离开容府后,她每每出门都会遣人提前探听消息,堪堪避开过他两三回,却未曾想还是在这里碰着。

  “泠娘近段时日似乎是在躲着我,兆京这么大,我们的缘分应当不会只有这么浅!”

  男人尾音咬字极重,他掌心徘徊至桌下,本能的欲要去捉那只素手,几次都被顾泠朝有意无意的躲开。

  “容将军近几日在城中大肆搜捕璟王旧部残党,手段狠辣过犹不及,真真是令人胆寒呐~”

  绫华思及朱雀大街上贴满的告示和贼首的肖像,他丝毫不顾及皇室颜面的,将一个戴罪的王爷,生生扣上了匪徒强盗的罪名。

  “沉煜,皇家的颜面还是要顾及一些的。”

  谢殊好心提醒了一句,可事实上,包括谢太后在内,他们谁都没有对容景衍的这种做法有过什么微词异议。

  “怕是如今在谢太后心中,璟王比之匪徒更加十恶不赦了。”

  孟清禾在谢殊耳边轻笑,任谁看了先帝如此绝情的遗诏都会恨到发疯癫狂,数十年的夫妻恩爱成了一场笑话,俨然是撕开谢元昭最后一块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外头又开始洋洋洒洒的落起了小雪,容景衍此刻来寻谢殊确实有要事相商,从沛文口中得知宴上有旁的贵客在,故而特来一看。

  槅门一开,他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绫华身侧的顾泠朝,脚下又仿若生了根,一来二去索性顺理成章的留下来入了宴席。

  席间都是相熟的面孔,谢殊、孟清禾、傅珵、绫华还有怀淑,他们自幼时起就在皇城中一同长大,虽相差了些年岁,却也曾在互相间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

  他与谢殊幼时处境艰难,两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他们一文一武的掌控着朝局,甚至不用管那龙椅上坐的是谁?

  傅珵于危时救过他们,纵使不具帝王之才,亦能保他稳坐帝位。与他们而言,大燕的君主只是一尊面无表情的佛像罢了。

  八仙红桌完全被划分成了两派势力,容景衍自腰间拿出黑羽令,当着众人的面交到傅珵手上。

  “既是要下注,那本将军压在端王殿下这里!”

  顾泠朝面色微愣,旋即拿出手中的阳燧鸟纹白玉扳指,与之前孟清禾放过来的并于一处,两相一合,递到了绫华面前。

  “那我便跟着阿瑜将注码押在绫华这里。”

  她尚未抬头就能感觉到容景衍那股灼热的视线,他总以为自己不敢忤逆,皇室欠了他们容家的,都要到自己这里来讨,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容家不生二心的情况下。

  眼下谢殊与容景衍挟天子以令诸侯,谢容两家的不臣之心就差明晃晃的写在脸上了,端王仁德,定然镇压不住这两头猛虎。

  孟清禾执起玉壶,拿出女主人的姿态来,下了席位,逐一替众人斟满了面前的杯盏。                        

                            

  “今日收到皇城内加急送来的密报,先帝遗诏外泄了出去,诸位可知其中写了什么?八方诸侯蠢蠢欲动,现已举兵各自出发来京探明虚实,这局棋已重新为你们开局,夫君这回可要好好下才是——”

  孟清禾驻足在谢殊身侧,她面上噙着盈盈的笑意,眼底却是冰凉一片。鱼死网破的小伎俩罢了,谢元昭手上的假遗诏本就出自她手,既是伪造的赝品,自然不会只有一份。

  绫华手上的二十万大军目前确实无法与容景衍持久抗衡,但若是加上那些暗藏着着狼子野心的八方诸侯呢?

  “阿瑜方才说的,正是本宫开口要说的,皇弟你也该独当一面起来了,事事依赖这两位,时日渐长,终归不是明智之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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