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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太学


  皇城内秩序严苛,  内廷的太学书塾与外廷的翰林院仅一墙之隔。

  谢殊行至廊下,原本躲藏在四下偷瞄谢嫣然的那群世家子弟霎时间一哄而散。

  他们皆与那些苦读数载,为博取功名考入翰林的寒门贵子不同,  皇室宗亲里得以承爵的侯门嫡子,大多一出生就被帝君赐下相应品级,纵学业不精,将来在父辈的提携下,  也是可以步入仕途的。

  “谢太傅,  贵妃娘娘是你的妹妹么,  她长得可真好看。”

  谢殊衣摆微沉,  旋即被一只小胖手拉住了他的袖口。

  “柳霄明,你当在王太傅处修习礼乐,  而非是此处。”

  男人面色板正,  脊骨挺拔,  颇有严师之风。昔日一条白缎,  掩去了他凌厉锋芒的眸色,一众学子只觉谢太傅为人温和儒雅,故在他跟前形似泼猴般,漫无拘束。

  柳霄明是礼部尚书嫡幼子,他母亲宝安县主乃恭亲王一脉独女,算作是谢太后的一门远亲。

  “可…太后娘娘让我多跟谢太傅亲近的。”

  天真奶气的童声传入耳畔,  谢殊视线下移,  最终缓缓落到了这个身量刚及他膝盖的小团子身上,  不过是个刚到垂龆之年的幼童,  怎么这般胆大,  倒懂得把太后搬出来压他一头。

  “那又如何?你现在应该在那边。”

  谢殊嘴角轻勾,  抬手指了指庭院槅廊下另一侧的静室。

  谁想眼前拦路的小胖墩不仅没离开,  反倒双手叉腰,一脸无惧的与谢殊对视了上去。

  “谢太傅我不怕你,我爹说了,谢相要入翰林招婿,你现在就是只纸老虎!”

  柳霄明是太学里出了名的纨绔,许多老太傅不愿沾上麻烦,同宝安县主交恶,故而对他的种种睁出格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殊本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欲多管,谁曾想这小子横的紧,硬是拦下他的去路,在他面前撒泼打滚,嚷着要去见传闻中宠冠六宫的谢贵妃。

  恰在这时,打钟的小仆拿着木槌,走到庭下挂器的青铜编钟旁轻敲了两下。少顷,静室内喧哗一片,王太傅手拿戒尺长卷,推开竹门缓步走了出来。

  迎面遇上礼部尚书家的小祖宗,年过耳顺的王太傅,面上的花白胡须忽而一颤,将要与谢殊寒暄客套的话尚未出口,就生生咽了下去。

  匆匆疾驰了两步,待到相隔甚远一段距离后,王太傅方才气喘吁吁的摆手示意,用苍老粗粝的声音喊道“谢太傅,下半堂的通典讲授,要劳烦你啦~”

  因着谢殊平日不大来太学授课,故而被定下的是补职,其余太傅分科别类的讲学,若是有缺席、或身体抱恙半途而退的情况,需得由他来接替续讲。

  “谢太傅,你就应了我罢~”

  小胖墩手脚齐用的攀附在谢殊腿侧,骄纵的模样颇为令人头疼。

  “太后若是知道你在太学如此作为,定然是要寻你母亲来的。”

  屈腰将他的小胖手从自己身上拨下,一墙之隔的外廷翰林书声琅琅,传至谢殊耳侧,他忽有些哭笑不得。

  谢铮衡看重这些寒门子弟,无非是为了防着自己吧。为了姚氏他当真是煞费了苦心,甚至不惜违抗家族,来扶植新的傀儡。

  “父亲,清砚对您当真无用了么?”

  谢殊心底怅然,眸下晦涩,手中一沓厚厚书卷蓦然坠地,发出一阵巨响,还在他身侧胡搅蛮缠的柳霄明瞬间萌生了一股怯意,撒腿远远的跑开了。

  沈尧安将傅翊的旨意传至太学时,已近日暮。                        

                            

  谢殊一动不动的独坐案间,手下细毫沁了方砚浓墨半悬空中,浓稠墨色滴落在宣纸上,晕出大片刺目的黑云。

  天色昏沉,屋内却并未明灯。几位老太傅讲授完课业,早早的便开始归家饮茶,含饴弄孙,只他一人独留静室内,思绪冗长。

  “下值了,不早些回去,清禾会担心的。”

  一抹拂尘残影遮蔽了窗楣漏下的少许光晕,沈尧安一袭浅色飞鱼纹官服闯入谢殊眼帘,他屏退身后跟随的小太监,孤身一人立于案前,折身放下一卷明黄的圣旨。

  “谢殊,陛下重用你,是为了清禾,莫要让她寒了心。”

  沈尧安蹲下身,双手交叠拢在袖中,凑近谢殊耳侧低语道。

  谢殊坐在案前,半边脸埋在阴影中,将手中的狼毫细笔架在璞玉雕饰上,冷白的长指拂开那卷明黄,傅翊此举是以他为饵,要彻底折下谢铮衡的羽翼。

  “圣上的意思,是要谢太傅担任主考监,换言之,这条为朝廷广纳贤才的道路,任重而道远呐!”

  沈尧安凤眸微眯,他与谢殊可以说得上是老相识了,昔日未进宫前,京都官宦子弟大多承学于兆京南郊私塾,当时来回路途遥远,少有学子既无车马,亦无年长的管事仆从在近前侍候。

  谢殊在南郊私塾常被世家子弟欺凌,他那会儿不是嫡子,能进学塾亦是求了谢铮衡饶久,怎奈姚氏不松口,区区一个外室子怎配挂上相府的名头,故而只得徒步前去。

  沈尧安那会儿与谢殊是同窗,曾出于善意载过他几回,谁成想一段时间后,大理寺拨下来查案的御史,就在沈府的车架内查到了私通敌国的文书,随后圣上下旨,沈氏满门获罪,秋后执行。                        

                            

  “沈大监当是恨我入骨,今日的这般好心,谢某恐是无福消受了。”

  谢殊抬眸,正对上那双压抑黯淡的眸光,沈尧安指节泛白叩在他身前的桌上,隐忍之色尽显。

  “我心知你欲将我千刀万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当初那个人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你又如何提防的住?”

  他神色平静,恍若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这种变相的承认更激起了沈尧安的怒火。

  “你做惯了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只要身旁能利用的人绝不会姑息半分,又何必在此伤感谢铮衡招婿欲要替代你的位置?”

  沈尧安揪起他的衣襟,强按住他的手,逼迫其接下圣旨。

  明黄长卷在两人猛烈的争执中铺散垂落,谢殊任他动作自不还手,就在前边圆领被扯下的那一刻,左肩伤患纱布包裹处,多了几道尖锐的划痕,一直蔓延到后背骨脊处。

  沈尧安恍惚间停下动作,他虽不能人事,却并不意味着不知晓谢殊身上的痕迹自何处而来。

  “谢殊,你是在羞辱我么?”

  周边冷氛一瞬凝固至冰点,他这一生的苟且皆是拜谢殊所赐,从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沦为手握权柄的御前大监,这条路他走得极为艰难,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谢殊不语,仰面瘫倒在竹席上的神情透着浓浓的讥讽,似是在自嘲又似在嘲笑眼前人。

  他单手拂起额前碎发覆于眼上,下颌骨轮廓分明抖动不止,那发狂的笑声后透露着无尽的苍凉和悲哀。

  那是他在南郊学塾第一次有人对他伸出手,沈府的轩车并不华美,反而有几分破旧。在颠簸的车内,沈尧安热情的将自己的吃食分予自己。                        

                            

  结果第二日,谢铮衡得知此事就喊他去了书房,沈家清廉常年外派,身居管制异国番邦海运的要职,谢家有意结交藩王获得他们在朝堂上的支持,自然要先把沈家的人从那个位置上的人拉下马。

  谢狰衡承诺此事一成,就将他带回相府。

  “沈大监如今身居高位,岂是我一介夫子敢折辱的。”

  谢殊偏过头去,将整个身子彻底沉入阴影之中,他舍弃感情作为谢狰衡的夺权工具活了这么久,比之沈尧安,自己仿佛才更像是那一个‘残缺不全’的人。

  沈尧安是他在私塾里结识的第一个朋友,而自己却利用了他的好心,陷他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自谢殊出生起,他的歌姬母亲便教导他,待日后寻到那个京里做大官的生父,要千方百计的想法子让她入府做主子,她受够了这般任人欺凌践踏的日子。

  妹妹病逝那一年,他的母亲再不曾对谢狰衡那个男人抱有过一丝期望,当天夜里收拾好包袱,连夜便离开了。

  谢殊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内为数不多的金器玉饰,通通消失不见了,与其一同失踪的还有他的母亲。

  那个平日里对他动辄打骂,要以他患病为由,让下人去府上请谢狰衡来的母亲也终是抛下了自己离开了。

  记忆渐渐聚拢,倏尔脑海中孟清禾那张稚嫩的娇颜稍纵即逝,他动了动僵直的指尖,疲惫撑起身子,自桌案下捡起那卷明黄,搁在自己与沈尧安之间,宛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谢殊,你好自为之。”

  ‘嘭’一声脆响,竹门被用力阖上后复又弹开,就这样在谢殊跟前晃了几息,方才止住。

  既然傅翊要把这个烂摊子丢给自己,显然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水至清则无鱼,这位君主到底是年轻了一些,尚不懂得权衡削权,就妄图与世家正面叫嚣,事已至此,无论成败,他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于不利的境地。                        

                            

  谢殊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前脚刚要在宫门落钥之前踏出玄关门口,迎面就遇上了从翰林外门出来的谢狰衡,他一身暗红官袍,头戴乌纱,乍一见谢殊骤然顿住了脚步。

  “我听闻今日圣上已然下旨,授意你担任主监考,可有此事?”

  谢殊垂首应是,眸中平淡无波。

  “胡闹,傅翊这个竖子,真当我谢家好欺不成?”

  谢狰衡孟一甩袖子,下巴上的络腮胡气的直发抖,小皇帝这是拐着弯要插手他谢府家事,想要扶植谢殊,以便借机拉拢谢氏一族,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

  作者有话说:

  谢太傅与人类幼崽的极限拉扯,battle~

  男主过去是很扭曲的,故而他不懂也没办法很快爱上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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