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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107章


由于幸北及时察觉,虽然军部和燎原星团的捉捕行动很周密,三人还是险险逃脱了。

        坐在庄培的客厅里,翟洪广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边问幸北:“你不是把卡片扔了吗?”

        唐濯:“有些人表面不屑一顾,心里偷偷背诵。”

        幸北:“……我是运气好正好记住了。”

        唐濯和翟洪广扭过头,表示不信。

        幸北:……这要不是在别人家非得揍一顿不可。

        唐濯低头刷着什么,突然怒气冲冲按灭光脑:“找到我们位置的是龚呈!”

        翟洪广:“啧,不会是幸北给他透的风吧。”

        幸北:“你傻吧,我看是你吃太多产生太多垃圾,被人注意到了。”

        翟洪广嗓门高了一点:“就是你见色忘义,是不是人家找你聊聊天你就忍不住说了?”

        幸北:妈的,开始了。

        幸北努力沉住气:“他有第六感天赋,记得吗?随便走都是对的。”

        翟洪广指着她:“看啊!开始找其他借口了!”

        幸北:“……”

        翟洪广:“就是你就是你肯定是你你个鬼迷心窍的……”

        幸北活动活动手腕。管他谁家,先揍再说。

        正巧此时庄培端着托盘走过来,无形中挽救了翟洪广一命。庄培对三个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充耳不闻地笑笑,将一杯莓子椰果茶放到幸北面前,直起身时,注视着她的双眼:“想好了?”

        “想好了。”

        幸北假装淡定地喝了口茶。

        味道竟然和校长找到那家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庄培这样的人不会像校长那样肆意自如地把小触手挥舞在空中,而是维持着老贵族的矜贵和优雅,凡事都循规蹈矩。

        这是大多数世家坚守的骄傲与格调,大概只有赫连家才会以出格为乐。

        像是赫连堂,又像是赫连莲。

        刚想到这里,男子温润的声音再次传来:“为了让你顺利地适应记忆,我叫了个有经验的人来帮助你。”

        幸北一抬头,微微张开嘴。

        门口走进一人,不甚熟悉的属于女性的身形,却有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赫连莲?!”

        手术成功的赫连莲比之前还要自信,光芒万丈地走过来,朝幸北伸出手:“好久不见。”

        唐濯难以置信地嘟囔:“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不仅能随便出现在庄培家里,还顺便做了个手术?

        幸北握了握女孩保养得细滑的手。

        一个已被证实的播种者,却比她还要自由惬意。看来她选择的这个阵营,势力比她预想中还要强得多啊。

        幸北是半夜三更敲上庄培的门的,庄培安排三人先休息,第二天再融合前世意识。

        恪守礼节的医师给三人分别准备了房间,然而刚转身离开半分钟,翟洪广和唐濯就鬼鬼祟祟溜进幸北的房间。

        住在走廊另一头不慎看到的赫连莲惊呆在原地。

        一直以为幸北小队的桃色流言只是流言,现在看来……

        赫连莲明亮的眼中悄然生出火光。

        前十八年的梦想是成为女人,她做得很好,已经实现了。接下来的十八年,她立志成为幸北这样的女人!

        幸北这边不知道刚踏入女性群体的某人如何被她带上了歧途,唐濯和翟洪广熟练地霸占了幸北床的两边,幸北懒洋洋靠在床头,腿翘得比脑袋还高:“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唐濯和翟洪广对视一眼:“你真的想好了?”

        幸北:“没想好我能到这来?”

        唐濯:“哦……我还以为你找个借口让庄培罩着你,毕竟燎原星团那群人那么凶,你知道的,我最近两天打探到的消息,发现里面好多位高权重的天赋者。”

        “播种者里位高权重的应该更多。”

        翟洪广:“所以你就打算投靠播种者了?”

        幸北扭了个更加舒服更加懒散的姿势:“我是打算活下来。”

        唐濯和翟洪广又对视一眼。

        “你们担心我被那个玩意主导吧?”幸北翘在上面的左腿颠了颠,“不会的,我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小样的敢跟我斗我搞死她。”

        幸北瞪着眼珠子,凶神恶煞对着自己的腿放狠话,画风诡异至极,两个男生莫名一抖。

        不过这样凶的幸北也让人安心不少。

        反正不管她做什么选择,他们都会支持,都会追随。

        曾经年少时一句戏言,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跟着幸北成了播种者。

        两人最后死赖着睡在幸北房间的沙发,仿佛在这个人生信念颠覆的前夕,只有听到彼此的呼吸才能安然入睡。

        第二天是个重大的日子。幸北以为她已经决定好了,不会再不上不下地忧心,但潜意识里大概还是有些紧张,尽管昨夜很晚才睡,还是天刚亮就睁开眼。

        唐濯像是在她身上装了感应器,紧随着有了动作,迷瞪了两秒坐起身,一触手把另一张沙发上的翟洪广扒拉到地上。

        翟洪广掉在地上“梆”一声砸出巨响,警惕地跳起来,看清周围环境后,迷茫地挠了挠脑袋。

        唐濯被他二傻子的模样逗得笑出声,翟洪广恼怒回头:“这么早把我弄醒有事吗您?”

        唐濯一本正经:“今天是你背叛联邦的大日子,亏你睡得下去。”

        翟洪广沉思了一会,一拍脑袋:“这么大的日子,要有仪式感!”

        幸北怀疑地看着他,果然下一句就听翟洪广大喊道:“我们一起洗澡吧!”

        幸北顿时用双臂在面前比了个叉,但翟洪广已非当年的翟洪广,有力的触手瞬间就到了,卷着幸北和唐濯一阵风似的进了浴室。

        这间浴室装的正是他们当年第一次用自动浴室用过的那个当年最先进的十秒自动清洁系统。自动门关上,幸北叹了口气,熟练地举起双手,岔开双腿。

        三个人背对背站成三角形,每个人都摆出h形,就像是在结成某种不可破灭的契约。

        可呼吸清洁液漫过头顶,幸北恍然间回到了当初,三个人没心没肺住特等舱欠了八万巨款的日子。当时他们发现了新联邦内还有播种者的秘密,就沾沾自喜,仿佛普通人不小心撞破高级机密,除开忧虑,更多的是混杂着一丝探险般的刺激。而两年后的今天,他们终于从无忧无虑的孩子长大成人,从一无所知的麻瓜走了很远,站在那个神秘的邪恶的团体的大门外,只差一步就可以触及。

        幸北轻轻推开那道命运的大门。

        翟洪广一大坨从后面冒冒失失地往外跑,把幸北卧室门口撞了出来,还一边用猥琐的动作抠抠索索:“是我体毛比较浓密吗?怎么感觉还是没吹干净,尤其是腿之间那里……”

        “闭嘴。”唐濯在身后关上门,熟练狠厉又散漫地踢了翟洪广一脚,阻止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应该是人太多功率不够。果然和你们一起洗澡是洗不干净的,唉,我脏了。”幸北惆怅地叹了口气。

        毫无军校生风貌的三人松松垮垮地走远,没注意到走廊另一头,房门安静大敞,赫连莲嘴巴大张,眼底有个世界在疯狂剧震。

        庄培的书房,书架后面有扇门,通往一个没有窗户只有排风系统的密室。

        幸北和小伙伴对视一眼:这就对头了,有密室才像个播种者的家嘛。

        “我们在外面等吧。”庄培转头看着唐濯和翟洪广,两个男生顿时朝幸北靠近一步,同时远离庄培,抗拒都要从毛孔里透出来了。

        庄培失笑:“我们在这里会妨碍她的。”

        “她怎么就不会妨碍她?”翟洪广毫不客气地指着赫连莲。

        “等会幸北要光着泡进特制营养液,用来舒缓精神减轻痛苦的,我需要在隔壁听着免得她溺死了。”赫连莲轻蔑地怼回去,“你留下干嘛?你也想留下看吗?”

        唐濯小脸莫名一红,翟洪广眨眨眼:“倒也不是不可以……”

        “滚吧。”幸北嫌弃地把两个人往门边推,又警告地看着赫连莲,“你呆在隔壁,没事别进来。”

        “搞得跟我爱看似的。”赫连莲撇了撇嘴,“我刚动的手术,我身上每一寸都是严格根据我的审美设计过的,我身材比你好。”

        幸北:“……”

        墙面在幸北眼前严密地合上,赫连莲带上隔壁的门。

        幸北四下看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三两下脱掉衣服,只穿着贴身内衣迈入乳白色的营养液。

        营养液十分粘稠,像是阴潮之地动物的粘液,仿佛粘在身上就永远洗不掉。幸北表情瞬间变得无法言喻,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浴室,才咬咬牙,把整个身子都沉进去。

        想当年她屎都不怕,怎会怕区区营养液,到时候洗一百遍澡,出来后还是一条好汉!

        浑身都被这玩意包裹的感觉更加窒息,尤其是穿着内衣内裤的地方,布料沾上粘液后触感格外恶心,就像是被什么黏腻的东西给舔来舔去。幸北顿时就知道之前她问赫连莲为什么不能穿着衣服泡,赫连莲那个似笑非笑的“你可以试试啊”是什么意思了。

        她现在就想问问赫连莲是何居心居然不提醒她要带换洗内衣。

        她这身皮是迫不得已没法换,但是衣服就算洗一百遍她也不想要了。

        幸好这种粘稠营养液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一定要说的话倒有种植物的清香。幸北忍着令人作呕的触感,把自己的肩膀也埋进去,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一股致密的暖流流过全身。

        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点类似于泡澡会加速血液循环。而泡在这种营养液里,加速的是精神力在体内的流动。

        她和左腿的交流也密切起来。

        就像是浓稠的乳白色溶液缓缓蒸腾到空气中,幸北眼前迅速蒙上一层白雾,那雾浓到她哪怕把五指举到面前也看不到半根轮廓,浓到她仿佛瞬间掉入一个没有实物没有身体,没有边界也没有方向的世界。

        幸北下意识低头,乳白色的营养液水面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她看到自己的精神体。

        她的精神力泛着乳白色的光,质感比白雾更为凝实,所以轮廓很好区分。她看到自己的精神体释放出念力,在自己的身体内游走,勾勒出一个大致的懒懒躺在浴缸的人形,这么看着姿势不雅极了,幸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果然念力的形状也跟着改变,一腿伸直一腿微屈,略略看上去也是个端庄飘逸的小仙女。

        幸北满意了,继续观察着自己左腿。

        那里的意识也是乳白色的,可是她现在是用精神力的眼睛在“看”,自然能把那个意识和她自己区分开来。

        但是它们在迅速交融,界限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幸北的眼前重新蒙上一层白雾,这次就连那些泛着乳白光芒的精神力也离她远去。

        她发现自己变成一只念力小章鱼,在粘稠的、丝丝缕缕的、错综复杂的类粘丝物质里游泳,一开始有些迷茫,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些是她的记忆。

        是“她”的记忆。

        幸北感到一股来自灵魂的振奋,就像是内心深处一直有层纱,藏着朦胧的刺激的真相,而她现在终于可以把它揭开。

        幸北一个鲤鱼打挺,游得更努力了。

        她很快一头扎进一团扑朔迷离的光,它的外表是乳白色的,暖洋洋的,隐约结成一个黏糊糊的茧的形状。

        那里储存着她某一世的记忆。

        这一世的她是个麻瓜,出生于战乱年代,字还没来得及识全,学校就被敌国一个炮弹下来给炸了。她颠沛流离受了不少苦,直到穿越到旧联邦,由于念力出众成为人上人,后来得知自己有前世,纠结了许久,终于决定接受前世记忆。

        顺着这条记忆里的岔路,幸北来到另一坨茧面前。

        这一世的她……竟然是只生活在星阀割据时期的人鱼。这种生物现在已经灭绝了,幸北还是在《无限侵略》游戏图鉴里看到过。成为人鱼后,幸北终于知道这种传说中的生物灭绝的理由了——高度依赖海洋环境,依赖稳定的生态,身体几乎无法承受星际旅行。不仅如此,高傲狡猾又邪恶的人类不愿承认人鱼和人类拥有同等智慧,在大多数人的认识中,人鱼只是比较聪明的动物,不能与人平起平坐,不能享有人权。但是此时在人鱼的身体里,幸北清楚地意识到,人鱼的智商不亚于人,但心思比人类还要纤细敏感,自尊心极强。或许人鱼身体的脆弱不是灭绝的根本原因,心理的脆弱才是。

        也许是在人鱼的记忆里的缘故,幸北轻易和这只外表没心没肺,内心多愁善感的人鱼高度共鸣。

        人鱼是骄傲的物种,一开始并不接受前世的存在,直到痛苦地认识到,她的自尊在人类的践踏面前一文不值,只有拥有力量,才有资格谈自尊。

        人鱼成了播种者,看到人鱼的前世。

        也是幸北的前世。

        幸北丝丝缕缕地缠绕进新的一颗茧,发现这一世,她是……草。

        草。

        草,一种植物。

        一个字,在幸北心里反反复复滚动了许多遍。

        她是一棵草。

        她是一棵有思想的草,有会动的藤条状触手,没有固定根系,在一颗星球上自由地生长。这颗星球光源充足,土地充足,没有太强大的天敌。她分裂繁殖,没事干就繁衍繁衍后代,大多数时候就挥舞着触手闲游,小日子快乐富足。

        她不仅分裂繁殖,她还拥有群体记忆,什么意思呢,所有从她身体上分裂出去的草子草孙,都是她的手和眼,她可以看到它们所看到的事,听到它们心中最深处的想法,还可以指挥它们做事。

        她身为一星之霸主,无忧无虑地在这广袤的土地上生活了无比漫长的时光,用人类世界的度量衡计算,大概有几万年。

        但是她比人类的三岁孩子还单纯,因为她的世界没有社交,平时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用自己研究出的念力模仿触手打打架,日子在现在的幸北看来很无趣,可那时候对于那棵草来说,看太阳看一整个月,似乎也并不无聊,更没有烦闷啊抑郁啊这一类负面情绪。她每一天都是孩童一般天真又快活的,同时,每一天又如同阅尽千帆的老人一样沉静而慵懒。

        直到有一天,一艘星舰打破了草生的平静。

        巨大的机械轰隆隆降落,草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恐惧。她天生的防御机制开启,用触手挥舞着袭向星舰上走下的人类,赶跑了那些人,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几根随时可以分裂的小触手。

        然而三天后,人类回来了,一把火烧了她的星球,她的所有草子草孙,她所有的手和眼,她几乎全部的身体。

        人类消灭了星球土著——会动的奇怪植物,欢天喜地在这颗新发现的宜居星球上繁衍。草简直不懂,人类不是分裂繁殖,不仅如此,两性之间还要假惺惺讲究礼仪,鼓吹柏拉图恋爱,为什么还能繁殖得那么快——就连她都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人类却像没有脑子的强盗,疯狂消耗资源,破坏生态平衡,等到资源不够了,就去扩张版图,抢别人的星球。

        是的,草还活着。

        拥有无限分裂能力,光合效率极高,智慧堪比高等动物,拥有群体记忆的草,不会被一把火简简单单地消灭。

        但是那些痛苦的记忆也被所有个体共享,刻在了灵魂里。从此之后草的情绪库里又多了一个词,叫做仇恨。

        草潜伏在人类身边,看到了世态炎凉,看到了勾心斗角,看到了各种颠覆草生的恶意。

        草的后代溜进人类的行李箱,跟着人类星际旅行,遇到了自己的同类。

        她的同类有许多比她更早走进人类社会,已经在这个种族的世界里干了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人类谈起它们,往往是厌恶又畏惧兼仇恨的语气。

        人类叫她“异种”。

        她是异种。

        原来她从头至尾都不是人类,她只是一个学会了夺舍的异种,从d级到a级,低等到高等,努力进化,宿主也随之越来越高级,从土地到动物,直到占据人类的躯体。

        等一下。

        幸北的精神体不正常地亢奋起来。

        所以现在,她就是那个要被夺舍的人类!

        幸北整个精神体嗡地炸毛,本能想要逃窜,可是她现在所处的茧突然间紧得像是由蛛网织成,黏黏糊糊又紧又密地把她裹在里面,哪怕她拼尽全力都挣脱不开。

        细密的触手像针一样刺进她的精神体。

        那是一种十分屈辱地被赤|裸裸侵犯的感觉,她能感觉到,它在阅览她的记忆,它还想往更深处钻,去看那些不为人知埋藏起来的秘密。吃干抹净消化后,它就可以成为她,取代她,幸北这个人再也不复存在,幸北的精神力将成为它悠长生命的营养,她的记忆则作为它又一次胜利的荣誉勋章。

        随着它深入再深入,幸北被迫回顾她的前半生,刻骨铭心的,或是毫无印象的,就像被人把手扭在背后,屈辱地和这个即将夺舍她的东西一起观摩自己的每一寸。

        它之前倒是没介意幸北看到它的记忆,或许是觉得幸北马上要属于它了,或许是为了诱惑幸北深入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也或许是这东西没有羞耻心。

        “没有羞耻心”的异种似乎察觉到幸北的想法,凶猛地刺了一下她的精神体。

        精神体痛得差点晕过去,疯狂翻卷着。

        颠覆神魂的痛苦中,幸北神识中飘过她昨天晚上的记忆,她对唐濯和翟洪广说,“放心,我才是这身体的主人,小样的敢跟我斗我搞死它。”

        唐濯和翟洪广脸上骤然放松的表情,清晰得简直刺眼。他们那么相信她,大概也不会发现再次从这扇门走出去的是个拥有她记忆披着她皮囊的怪物。

        当然,他们发现不了是他们的幸福。不然他们不知道该有多痛苦……或许会在痛苦中,被它的同伴趁虚而入。虽然后天培养的s级不如幸北这种天生的,但也能勉强承载异种古老高贵的灵魂。

        当然,它这种更加古老高贵的灵魂是不屑于要那种人造的天才的。但它可以把他们送出去,为种族繁荣贡献一份力。

        异种触手抖了抖,仿佛在手舞足蹈地为即将到来的扩张庆祝。

        然后它押着幸北,在记忆里又往前走了一天。

        幸北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心事,心声在诡异的蛛丝装粘稠物质中,如同直接响起在她和它的脑海:“有了实力,就可以让裴鹤回来。”

        异种好快乐。裴鹤?她再也见不到裴鹤了,但是裴鹤可以见到她,见到它变成的她。它说不定还可以想办法把裴鹤搞回来,恢复裴鹤的记忆,问就是异种的恶趣味。倒不是异种天性恶毒,异种表示人类恶毒起来无异种能及,但是对于长久岁月里积怨已深的敌人,异种认为如何恶毒都不算恶毒。

        异种无视幸北愈发剧烈却屁用没有的挣扎,继续慵懒地往前游,往里钻。它看到她和伙伴之间感人的战友情,看到她因为观看异种屠杀人类的纪录片而落泪,看到她望着孔雀毛少年眼中的倒影,在心中跟随着他的话郑重宣誓:“我永远忠于人类。”

        好笑,异种快要笑死了。每一个被它们夺舍的人,都曾经这样坚定,可是后来呢?那些人的亲人朋友得知他们背叛人类时的表情,美得很,简直是人类丑陋的脸上能露出最美的表情。

        异种得意得快要疯了,昂首阔步地阅览幸北更早的记忆,那些友情和隐约的爱情,还有师生情,还有穿越之前那些充斥着高数、女人严厉说教、煦暖阳光的黄昏。

        幸北的精神体已经没再挣扎了,似乎回忆起久远的时光,又似乎自知反抗无望,变得呆滞迟缓。

        不会挣扎的猎物,就没意思了。

        是时候去死了。

        异种洋洋得意无比狠厉地把大量精神力刺入幸北的精神体内,准备给她最后一击。

        然而,就在它快要刺穿那团炽烈耀眼的精神体核心时,突然发现,精神体不见了!

        下一秒,它最脆弱的中心像是突然拥抱一颗子弹,被快到看不清的东西贯穿,痛到它瞬间就产生了幻觉,紧接着它竟然被紧紧束缚住,从外道到里包裹的严严实实。

        “动不了了吧?小东西,乖乖黏在网上,姐姐等会就来吃你。唉,你说你也真是不小心,怎么就一头撞进了我的网里。”

        幸北神气活现的声音在它心中直接响起,虽然带着剧痛后的虚弱,但那份虚弱竟抵不过话语里的趾高气扬。

        异种勃然大怒——幸北这个束缚的手段明明就是跟刚才的它学的,居然有脸笑话它!

        可是它说不出来,它的精神力被幸北死死困住,一根丝都抽不出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本是它囊中之物的她竟然反过来包围了它?

        幸北忍辱负重反杀,此刻终于理解反派为什么就差最后一击却非要留着人命逼逼叨叨,因为有些话真是不吐不快啊!杀了仇人算什么,临死前看到它脸上屈辱狰狞的表情,那才是天大的快活!

        虽然异种一个精神体没表情,但是幸北现在几乎和它不分你我,能直接共振它心灵的震撼、悲屈、气愤和难以置信,酸爽程度就跟磕了精神鸦片一样!

        “你们真的很机智啊,其实我本来都被骗过去了……谢思妄的话术太高明了,牺牲他根本不在乎的分|身来骗取我的同情,一心想要让我相信他们,相信播种者,相信前世的自己,仿佛那才是关键所在。所以我很轻易就接受了你是我的前世的设定,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啊!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把矛盾焦点放在‘我要不要接受你’,而不是‘你到底是不是我’上面!所以我就顺着你们的思维陷阱钻进去了。”

        “还有赫连莲,她好会啊,她那个关于初代播种者身为s级麻瓜被联邦抛弃的故事,那种因为实力被猜忌、不为世俗所容的悲壮,确实引起了我的共情,更何况我后来还亲身经历了一样的事。是我轻敌了,没想到你们的演技这么好。”

        “但是你肯定没想到吧,哪怕你真的是我的前世,我也不打算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接受你。”

        这次换成幸北的小触手得意洋洋地挥舞。

        “就算你就是一个活了千百年的我又怎么样?我这十八年记忆还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只要我不同意,你就没办法压过我,不然你早就做了,不会让这么多人|轮流游说我,试图让我打心眼里接受你。”

        异种想骂人。

        这个狡诈的人类,她早就打算好了,吸收它的力量,还不让它做主!

        幸北感受到异种的愤怒与不甘,心情更加畅快了,一边借着外面的营养液修复精神体的创伤,一边继续炫耀:“说起谢思妄,还多亏了他,用精神体杀了那个a级异种,那个场面给了我启发,我才能在这里活捉你。你肯定还有别的身体吧?谢思妄也有?有空记得替我谢谢他哦。”

        异种快要气死了,努力封闭自己的思想,可是幸北的小触手就跟流氓似的无孔不入,没有孔凿出孔也要入。

        “哇,等一下,我突然想到,庄培不会就是谢思妄吧?他们是同一只异种!我就觉得他们像得不正常……啧啧啧,细思极恐啊,你们几条异种,是不是遍布全联邦?这就是播种者渗透联邦的真相?等下,庄培不是a级吗?其实他是隐藏的s级?莫非你们还能夺舍不是s级的人类?应该是这样,我隐约听梅萧说过……”

        异种把全部精神力都浓缩到一起,反正也逃不出去了,不如结成坚硬的核,保护一下它所剩无几的隐私。

        然而幸北那是谁啊,幸北是会用自残手段撞击磨炼触手的人,念力强度全联邦无出其右。幸北凝出一根黄得吓人的尖头触手,猛地刺入异种的精神体,疯狂地吸收它的精神力,同时感觉到上次在地穴里曾松动过的某个关隘再次被顶开!

        就在此时,骤然间,异种的精神体猝然爆裂,就像是宇宙大爆炸一样星光璀璨。幸北猝不及防,被澎湃的精神能量淹没,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无边的精神力之海里浮沉,短时间内找不到归岸的方向。

        她不知道,她的身体也在这一刻脱力,缓缓滑入浴缸。

        粘稠的营养液漫过口鼻,无声无息地瞬间填满了肺部,肺泡里的氧气在迅速消耗,可是女孩安静得像是休克了,没有缺氧窒息的挣扎,甚至也没有咳嗽。

        隔壁的赫连莲百无聊赖望着天,没察觉到一点异样。

        粘稠的营养液安静地浮上几个气泡,泛起迟缓的三两圈涟漪,然后归为平静。

        一缸乳白色不透明的水,仿佛没有人来过,没有人泡进里面。

        异种的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恨意疯狂地大笑。

        幸北,她以为她赢了?她马上要死了,可是它还会继续在别的身体里活着,活得长长久久,活到她尸骨无存,活到她摆它一道的深刻屈辱,也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变得无足轻重,而淡出它的记忆,就如营养液上的波纹,再如何挣扎也终将平复,如同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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